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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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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墨客间炸开了锅,南江决堤可是要命的大事。他们在堂下激昂陈词,纷纷表示赴汤蹈火,为民在所不辞。多说无益,谁都知道,疫病可不是嘴上说不惧就不会死人。
谢成挥手让众人散了,他只留了王玚和常子乐在亭子里一叙。
回王府的车轿上,气氛很是凝重。
王玚头疼,闭目养神也紧紧皱着眉心。
方才谢成一番打太极的话,无非暗示去南江赈灾的人多半是王玚。王玚对此心里并无太大波澜,朝中只有一群互相推诿的懦夫,与其派别人去添乱,还不如他亲自南下,尽早平乱。
王家的子弟,从不愧对身上的甲胄与胸中的热血。
车轿外的街道已然冷清下来,菜贩子拢起发蔫的老黄叶,留给了拾荒的小乞儿。
王玚脑子里飞速过着带去南江的人选,府里的老先生留守看家,李老得去,还要招募一批医师,粮草药材都得先行……阿明倒是无心插柳,府里已经有好几箱中药材了。
“公子,泽之不才,但也读过些治水安民的书卷。泽之愿随公子一同南下。”
“嗯,你便跟着。”
许泽之满目忠诚,王玚却透过这张相似的脸,想起了谢成无谓的话“阿明在京中无枝可依,不若到谢府过些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阿明惯爱张扬,若是自己不在京看着他,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王玚心绪纷乱,他决定明日便让阿明去竹院,还是关在自己的羽翼下,他才安心。
至于南江,王玚根本没有想过把许明霁带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乱世不适合许明霁跳脱的性子,况且到了那边没有锦被蝉衣,许明霁精细惯了也难适应。
王玚不知不觉心头泛起一丝暖意,阿明黏人的性子,总叫人挂念。
“回了府里,谁都不准向阿明走漏南江一事的风声。”王玚下意识觉得,阿明要是知道了定要不依不饶跟着,还是什么都不告诉他妥当。
“是。”一众人应下。
五乙拧头看向五甲,他小声问:“哥,你不是说主子与阿明是逢场作戏?”
五甲沉默了一会:“……戏如人生。”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主子在意许明霁,为之计深远。
许明霁在府里,以替小黑赔罪为由,已经跟在李老身边学了一天辨认药材。
“忍冬,气清香,味淡、微苦;解外感风热之邪。连翘,色多为浅黄棕,质脆;清热解毒、消肿散结。这是麻黄,红棕色,常用于解表散寒,宣肺平喘……苦杏仁,板蓝根,黄芩,麻黄……”
“嗯,孺子可教。”李老一开始还不满意许明霁跑来打扰他整理医书,可见许明霁学记之快,甚感许明霁是可塑之才。
小黑吃饱喝足,走得横七竖八,一贴到四殿便软绵绵的蹭着躺下,打着哈欠好不舒坦。旺财正埋头解决咪咪朋友们没吃完的小鱼干,吃得饭碗哐当响。
“算算时辰,我家公子该回来了,先走一步。”
李老还没反应过来,许明霁就一阵风似的跑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坐不住,成日情情爱爱的,哪有药方来的有趣。李老扶着胡子,眼角带笑。
“公子!用些晚膳吧。”
许明霁早早就担心王玚知道南江一事后无心下咽,特意去找厨子做了许多精巧的吃食。活要干,饭也得吃。
“好,带我去净手。”
王玚脸色如常,许明霁甚至觉得自家公子格外和颜悦色。
还没到南江灾情的通报日吗?五乙这么情绪外漏的人脸上也看不出凝重,许明霁狐疑地打量着。
“何事?”
“无事,只是今日难得公子如此高兴。”
“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年,没什么值得苦恼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公子说得好,不必为外事劳心费神,总会好的。”
王玚觉得许明霁话里有话,可见人忙着给自己布菜,也就不多问。南下至少数月,如今这般好好的吃顿饭也是难得。
许明霁是在许泽之身上发现端倪的,自他住进了西厢房,乐安便跟在他身边伺候,离府中幕僚们的院子并不远。
乐安替许明霁去杂事房领新到的凤山阁衣裳。
“小公子,这是新衣。方才我还以为小公子去了前边的院子咧,原是许生在收拾行囊。”
“收拾行囊?他可说要去哪里?其他人呢?”
“个中明细乐安不清楚。不过其他人,似也在整理细软?”乐安也疑惑起来了,她没听说府中的先生们要换厢房。
许明霁心下了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明天王玚该叫自己回竹院去了。
如今他好像真的没名没分,连死缠烂打要跟着王玚南下的资格也无。既非心上人,又非能人异士,确实没必要多带着自己一个拖油瓶。
许明霁若有所思,不再多问。
这晚天沉得像块浸了水的黑陶,压在头顶连呼吸都觉沉缓。星星映不出多少光,月亮只晕开一圈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清辉,衬得夜更黑。
宣政殿烛火通明,帝王如同木偶,目中无神也不在乎跪了一地臣子在哭喊争吵些什么。王逾和常思远你来我往,最终还是把重担扔到了年少挚友的儿子肩上。
总有人要牺牲,但最起码不会是自己家中的才俊,对不住的人,就只能对不住了。
翌日清晨,公鸡冲着初升的朝阳一顿打鸣。
小黑被吵得抖了抖耳朵,爪子开花踩踩四殿,他近来对着四殿愈发自若,早不像以前那般拘谨。
他抬头一看,咦?许明霁这么早起床去哪?
王玚心中有事,加之旧疾未愈,秋风一起膝盖便隐隐发酸,他整夜没合过眼。
守在外头的五乙见许明霁一大早就来了,想着主子没睡,便把人放了进去。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王玚平躺着,装睡。
阿明要干什么?
许明霁放轻了脚步,到了床前便没了声响,只是盯着王玚看,目光描摹着起伏的胸膛,挺直的鼻梁,还有好似睡不安稳而蹙起的眉峰。
我的公子,还是这么帅气。
“公子?你醒了吗?”许明霁轻声问,其实他根本不想叫醒王玚。
无人回应,王玚还是规矩的躺着。
晨光透过窗棂,亲吻着发丝。许明霁蹲下身支着脑袋,数着王玚的睫毛,又笑着问了一遍王玚醒没醒,他要肆意妄为了。
呼吸渐进,许明霁越靠越近,王玚暗暗揪紧了被角,似乎两人的唇就要相贴。
“我的公子,早安。”
许明霁凑过去亲了一下鼻尖,又觉不够,又亲了亲额头。像炎炎夏日里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可乐,心情甜到咕嘟咕嘟冒泡。
王玚装睡不太行,睫毛都在抖。不是许明霁不想唇齿相依,只是他想留到南江再见时,免得王玚太气自己私自跟过去。
到那时,出卖色相,应该就不生气了。
不等王玚有什么反应,许明霁就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只留下一室寂静,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许明霁身上的清冽皂角香。王玚在他离开后许久,才缓缓睁开眼,不知望着何处出神。
明明没生病,王玚却觉得脸上烫得很。
许明霁主动提出想去郊外竹林野猎,但出城之前与姜序有约,想去酒楼用过午膳再去。
王玚不喜这两人又凑到一处,听闻常子乐也在,思及阿明回了竹院便再不能外出,心下一软便都依了许明霁。
当然,他让乐安时时看紧许明霁,总归不放心。
“淡盐鸡肝,卤兔肉,煎鱼干,还有牛乳。小黑,你都没发现自己圆了一圈吗?”
小黑叼着鱼干慢慢悠悠地走到许明霁面前放下,示意他吃,看得旺财垂涎三尺,可怜巴巴地看着。
“只给一根?小气猫。”呼噜了一把小猫头,许明霁接着说,“我要先行一步南下,你和四殿护着王玚。”
喵呜——
[你真不怕死啊?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小黑喵喵个不停,绕着许明霁抗议,最后跳进他怀里勾着衣襟不肯出来了。窗台上的四殿跃到许明霁头顶,不动如山。
许明霁轻声又哄又劝甚至请求都没用,他妥协了,或许带着两个神仙还能联系上当地土地公,行个方便也说不准。
[土地公?可是我们神力被封印,现在念口诀跟唱歌一样,屁用没有,联系不上任何仙神妖魔。]
喵——小黑还不忘抽空和旺财道声别。
旺财跟到了门口便躺下了,无精打采,呜汪呜汪的。猫猫朋友都不在,李老给它炖的大骨头都不香了。
袅袅炊烟,家家户户都张罗起一天中的热食,路上行人纷纷。
酒楼雅间,满桌好菜。常子乐去更衣,只有姜序在。
“来了,兄弟。”
许明霁坐下,见桌子上放了一袋不知名东西,“这是什么?碎银?”
“碎米,还是陈年古古古古米。我见一个头发发白的老人家在街边就卖这么点破烂,年纪大了也不容易,就买下了。”
“……”似曾相识的情节,自己也买过,许明霁问,“那老头走了?是不是这个?”
好巧不巧,雅间月台往下望,老人家摇身一变,披着的外衣用料讲究,正要上一顶红木轿子。
“……”姜序无言以对。
“你们在看什么?”更衣回来的常子乐也凑过来瞧,“他呀!前朝太子的党羽,不知怎的没被牵连,他可是文方书斋造假文书的能手。这人有些怪癖,常常跑到街上卖破烂,在京中也算趣闻。”
许明霁和姜序悄声对上视线,通关文书是他们南下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打瞌睡送来了枕头。
一早宫门放钥,宜妃得圣上恩旨,可召宗亲入宫团聚。许明霁前脚出门,王玚后脚就坐着轿子入宫。
“阿一可想好了?”王苏宜知道自己劝不动弟弟,只是声音有些哽咽,“阿姐左右不了你的决定,只是我要你答应,平平安安的回来。来年春,要为岁淮侄儿风光的办场周岁宴。”
“定不负阿姐所托。”
王玚见不得要强的姐姐眼眶湿润,连忙学着许明霁说些讨巧的话来逗人开心:“阿姐这一哭,梨花带雨的,谁瞧见了都心肝颤。”
“少贫嘴。”
“日后嫂嫂和岁淮到了京城,还仰仗阿姐多多照看,女眷入宫该是容易得多。”
“那是自然!我绝不会让家里人被欺负了去。”
“阿姐威武!”
“有些日子没见,小阿一倒是开朗了许多。”王苏宜想起春怡信上说的许明霁,他成日黏着小阿一,两人并非毫无情愫,她试探着问,“那书生……”
王玚垂下目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闹着王苏宜,要去看看常七那小子送来的果子树。
王苏宜又好气又好笑,心下了然,阿一自有分寸,她便不多过问。
常子平收到南江一事的风声后,就知好友这趟浑水是不得不淌了,连夜抄写药方和治水良策。如今他身在王府,焦急的等王玚回来。
他路过秋月楼,好像听闻了些不得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