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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花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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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的秋月楼白日里也掌着灯,门口垂着三层透红的软帘,上绣金线勾边的鸳鸯戏水。风一吹,楼里的长思香与丝竹声,引得路人分神。
秋半正在给许明霁的眉心描上花钿,他一身织金石榴裙,慵懒的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许兄,如此行事当真妥当?”常子乐在窗边走来走去,晃得人眼晕。
“你等着数钱就好,趁王玚还没出宫,我们赶紧。”
姜序点点头附和,伸手拉住常子乐。
早些时候,一行人还在酒楼。
许明霁先是和姜序一人一句,忽悠着常子乐找来蒙汗药,让乐安不知不觉睡下,留下常家的侍女照看她。
然后,三人的头凑在一起。
“南江一事,治水救灾定少不了银钱,我家公子需要京中权贵出出血。”
“许兄啊,我理解你,可我也不能开了凤山阁库房,倾家荡产呐。”、
姜序忽然有些心虚。
“你一家哪够,我要所有纨绔都在今晚乖乖来送钱。家国有难,谁都不能冷眼旁观。”许明霁兴致勃勃,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小明别卖关子。”
“我好看吗?坊间好奇吗?权贵艳羡我家公子吗?”
“许兄晚些再自夸。”常子乐瘪瘪嘴,“就算许兄现在去大街上轮换钗裙,也不能一晚上就卖光阁里所有的金银首饰。”
“那去秋月楼呢?我去当个花魁亮亮相,你说他们会不会争着撒钱?”
“仙人跳?”姜序很快反应过来。
“不全是,此计还需一人。”
许明霁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外人甚至不知道有两个“自己”,正正好能和王玚撇清关系,不误了将军与书生共婵娟的美谈。他要去秋月楼广而告之,若想一睹小将军心上人的芳容,便来秋月楼一掷千金。
双生子?世上竟有此等奇事,还是和向来不屑与他们为伍的王二息息相关,富家公子们闻之心动。这群流连花丛的纨绔唯一苦恼的,便是稍晚一步,那妙人先被旁人买了去。
而最先收到这消息的,是拿着许明霁亲手写的请帖的谢成。
谢氏一族的根基就在泗州城,与南江一衣带水。
南江一事发展到这般境地,明眼人都瞧得出此事和谢家脱不了关系,悠悠众口堵一时易,封一世难。
现在只是要谢成来演一出戏,便能悄声把紧缺的钱粮通过许明霁给到王玚手上。
王玚早日平息南江的祸事,谢家方能早日洗脱骂名。
事不宜迟,不出一个时辰京中权贵子弟都已收到这奇事的消息,好奇之人已经在秋月楼里搂着姑娘催促了。
不多时,身着素白舞衣的秋半从帘后走出,发间只插一支羊脂玉簪,衬得白肤胜雪。她抱着琵琶施了一礼,声声轻柔。
“奴家新学了支曲儿,若诸位不嫌弃,便允我弹上一曲,权当抛砖引玉。”
此话一出,常年慕其容貌,备礼求见的公子哥不满,抢着嘱咐小厮给秋半姑娘送金银玉石。怎能让这般倾城女子轻易被比了下去。
楼阁之上的许明霁喜笑颜开,这些满脑子不正经的玩意,掏的钱越多,也算是为他们自己多积点德了。
曲至高潮,还不见传闻中的双生子,众人急不可耐。
秋半盈盈一笑,抬眸,示意宾客往上瞧。
漫天的杏花缓缓飘落,如同雨落缤纷,一时迷人眼。
“在那!在那!”
雕花月窗处倚着一人,翩然摇着折扇,望之驻足。忽又不见了他的身影,定睛一瞧,这人手握纱帘飘然而至,无声落在了秋半身旁。
“有劳秋半姑娘,此曲唯有天上闻。”
许明霁摘下自己鬓边的皎洁睡莲,簪在秋半发髻里。两人相视一笑。
“我出百金!”
“区区侍郎儿子,没钱就别来!我出二百金!”
“三百!钱而已,瞧不起谁?”
“五百……”
“真是热闹,怎么也不等等我。”谢成踱步至莲台下,抬抬下巴。
空中一人高的琉璃灯亮起,片片流光,璨若星河。众人叫价声更高了,哪怕注定得不到,谢成这天灯一点,纨绔被激得宁可散尽金银,也不愿落了面子。
红墙琉璃瓦让王苏宜和至亲久久不能相见,她舍不得弟弟,便留他多了些时辰。姐弟俩从咿呀学语聊到立马横刀方才尽兴。
王玚回到府邸,才绕过照壁,就见到了坐立不安的常子平,他已经在前厅候了许久。
“子平,此乃大礼!”
王玚深深弯腰,常子平眼下乌青之深,他看得真切。如今南江水深火热,这堆分类规整的药方与书卷难能可贵。
常子平拱手回礼,这对他而言只是些力所能及之事。但他满脸犹豫不决,二人虽是挚友,可情爱毕竟是玚儿的私事,他总不好插手。
“何事?子平但说无妨。”王玚端起茶盏,思索着许明霁怎么还不归家,好早收拾行囊去竹院。乐安跟着,理应不会出岔子。
“玚儿,你与许明霁之间到底……若是有情,哪怕是权宜之计,也不该让他去风月场所……”
“阿明在哪里?你如何得知?他去做甚?!”王玚霎时心浮气躁,听着常子平说的什么花月榜首,今夜亮相,他快要把手里的青瓷盏捏碎了。
“备马!即刻!”
赤红骏马才收了后蹄,早早等在院子里的王玚,当即就要拉绳跨步上马,他嫌轿子太慢。
“玚儿!万万不可!”
常子平赶忙拽住王玚手臂,先不说外头人多眼杂,众人得知王玚的腿脚还能勉力维持与往常无异,必然招致猜忌和祸患。
退一步说,要是王玚一时不察,旧疾加新伤,赔上身康体健那才是万万不该。
五乙挡在马前,也跟着劝自己主子。五甲一溜烟去把李老抓过来。春怡更是搬出了王苏宜,求公子三思。
一群人把王玚围了个水泄不通。
“都闭嘴!”
王玚心下更是烦躁,他又知道大家只是关心自己,深呼一口气,末了松开缰绳,“闲话少说,驾马,即刻到那该死的秋月楼。”
秋月楼庭中有莲台,白玉雕成,其上的舞姬们裙摆旋成花儿,鬓边的金步摇随着笑声轻晃,煞是好看。
台下满座宾客,多少人满目迷离,还在可惜着又让谢成先得了妙人,愤愤不平,又饮一杯,灌得满腹黄酒,只管揉搓姑娘。
王玚根本不管耳边老鸨的阻拦,让五乙拔剑开路,直接从后花园闯进谢成的雅间。
他半刻等不得。
撞入眼帘的是满堂的檀木桌椅,歪七竖八。床上挂着水红罗帐,帐内人影晃动,偶尔传出一两声带着酒意的笑谈,叫人耳酸。
五乙手中的长剑被王玚夺了,他一把划破纱帘,上边坠着的珠串撒了满地。
“哎呦——造孽啊——”老鸨拿漆红团扇捂着胸口,不忍直视。
“啊!”秋半赶紧捞起自己滑落臂弯的罩衫,躲进谢成怀里。
谢成前襟大开,被打断风流也不恼,似是早有预料。
“稀客,难得……”
话音未尽,王玚面无表情,已经把剑尖抵在了谢成颈间,血珠冒出星星点点。
“阿明在哪?”
环视了一圈,王玚不见许明霁的身影,没一丝心思和谢成打太极。谢成再不说,他真的敢捅下去,留口气让谢家的人抬回去便是。
和事佬常子乐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他也不敢离剑拔弩张的二人太近,怕被误伤,他抻着脖子劝:“王兄啊,王兄!莫要伤了和气!许兄他平安得很!”
王玚分了半个眼神给常子乐,那双寒目看得常子乐后背发毛。
“他…我让姜序跟着,送他回你府上了。今晚还有好些银两要送到你府上,这可都是许兄的计谋。”
常子乐强忍哆哆嗦嗦,这杀神好似自己讲慢了便挥剑就砍,半分情面不留。他在心里呐喊,许兄啊许兄,他帮到这个份上,好歹来日多出让些利银吧。
“事无巨细,从你见到许明霁起开始讲。”
王玚靠在椅背,盯着在场所有人。
五乙已经把门锁死,在主子下令前谁也别想离开半步。
双生子,心尖宠,新花魁,初亮相,掷千金,点天灯,入幕宾,终是戏,只为财。
常子乐一口气说完了,忙喝一口茶水,润润嗓子才接着说。
“王兄啊,许兄也是心系于你,事发情急,虽是下策但已然筹集了大笔钱粮,你不该怪他。”
老鸨嫃怒道:“我们虽是流落风尘,但人心肉长,若能救得万民亦会尽己所能!王公子今夜当是鲁莽!”
王玚似有所悟。
此时一身夜行衣的王家侍卫自窗外翻入,在王玚耳边说了些什么。
“他根本没有回家。”
“许是和姜序一起吃个夜宵罢,一时耽搁了也是有的。”
“你这么相信姜序?”王玚想通了某些关窍,许明霁为何早早就急于敛财,又为何常常购入大批粮草,他不避人直接吩咐,“速速去各关口拦截许明霁和姜序,此二人胆大包天!”
知道人平安无事后,王玚终于不再绷着脸,有了闲情揶揄。
“子乐,凤山阁的库房钥匙,姜序该不会也有一份吧?”
常子乐几变脸色,皱着眉转身就走。看别人热闹,闹到他身上来了。
谢成朗声大笑,有趣,实在有趣。他不在乎脖子上这一星半点的伤痕,也就秋半紧张到手抖,仍替他捂着。
“许生着实勾人,只是时机不当,我与他难度良宵。”谢成也不管王玚杀人的眼神,净挑惹人恼的话说,“对了,想起我与许生不为人知的约定,也不枉我替他拖延你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谁敢!”难得见到衣冠不正的谢同,他被家丁的报信吓得六神无主,气都没喘匀就挡在了谢成身前。真当他谢家是软柿子?
秋月楼的吵闹许明霁一概不知,他一身素钗裙,和姜序摸黑登上货船。
鬓边花白的老人家,枯站在岸边目送二人远行。
这家国,或许还能苟延残喘多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