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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南下 ...

  •   天上的星斗时明时灭,江面的风刮得急,冻得人耳垂发僵。
      货船上好几户同乡的人家,都是长期在水上漂泊,早些年各家各户都以打渔为生,可世道渐渐变了。他们便把原来的几条小船置换成银钱,合伙买下了一条货船,南来北往,靠倒卖些杂货营生。
      船仓里味道很重,许明霁和姜序就住在这,和成堆的货物面面相觑。好在近来不是连绵的阴雨天,不然还会加夹着挥之不去的腥气。
      夜里只有一支蜡烛的昏黄光晕。
      许明霁捏着鼻子用嘴呼吸,两块木板拼成的床散发着潮湿霉味,他决定今晚就靠墙坐着。姜序往人中捆了两圈发带权当口罩,人已经嗅麻木了。
      许明霁一声不吭,他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可是把发小也拉下水,于心不安。
      “后悔了吧?靠岸了赶紧下船,拿走一半盘缠买马回京。”
      “娘子,新婚夜都还未过,就要踹了为夫?”姜序笑笑,只管揶揄。
      “咦——眼皮子抽筋了就揉揉眼。”许明霁嫌弃,空中拦截抛过来的媚眼,扔回去。
      找老人家造假通关文书时,许明霁主动提出要给他们编排新的身世。一是要藏身份,避免中途就被王玚逮住;二是担心自己的外貌在南下时惹麻烦。
      许明霁和姜序假装夫妻,他干脆是不孕不育的妇人,加之这般身高,于此时的女子而言无异于残疾,哪怕他家中富贵,也被视作不详。
      可姜序执意要娶一个不能生养的人,还敢和家里断发明志,因而被棍棒赶出家门。
      现下两人打算回到祖籍地,在南江一个村子,找寻不知是否还世的年迈祖母,那里还有一间老宅子,或许可供两人落脚。
      船上的人家没有深究他们的身世,只把两人当货物,就当还了当年文方书斋的情,运到目的地就是了。
      “已经委屈我了,回家后许总别忘了新项目分我两个点。还有,以后你俩要是办了婚礼,我得坐主桌。”
      姜序跟着南下也不全是为了许明霁,他也见过京中巷子里藏着的乞儿,身为一个现代人总归多点基本医疗意识,或许能多挽救一条鲜活生命。
      “你说了算。”许明霁耸耸肩,“今晚顺风,船走得快,我们能比王玚先到,希望那边的情况还没有到不可控的地步。”
      “王玚魅力真是大,让我们家小明牵肠挂肚。”
      “他确实很好。”想起自家公子,许明霁眉眼带笑,“还好他身边的李老医术高明。之前他捅我,李老给的药敷了后好挺快。有个大夫在他身边看着,我也放心一点。”
      “……虽然我们一起长大,但是也不必什么都和我说。”
      许明霁听出了调侃,捶姜序一拳,“拿箭捅出一肩膀血。不过他一开始就不舍得,收着力,表皮伤。”
      “愿打愿挨的恋爱脑智商普遍偏低,别传染给我。”
      两人说说笑笑,谁也不愿意睡在破床板上,等天亮。
      “属下不该,如此没有警觉。”乐安低着头,无比懊恼,竟然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在自己眼底下无影无踪。
      王玚摆手示意不想追究,他知道要是许明霁铁了心想跑,多的是稀奇古怪的法子。连去秋月楼卖自己这种下下策都毫不犹疑,他已派人去找说书先生编排新的故事了,骂名他担,谅那些纨绔也不敢上门找说法。
      “这是小公子留下来的包裹,留了纸条要乐安一定交给公子。”
      “何物?”王玚静静看着那个布包。
      许明霁留的东西,先是账单,秋月楼预估收到的金银,还有凤山阁的利银,通通例举。
      然后是些细细的叮咛,病从口入,外出要用棉布覆面挡着些病气,水要喝煮开的,饭食要热透才入口,要常用艾叶熏一熏房间,回家要用烈酒擦手……
      乐安念着信上的字句,时常停顿,还越来越犹豫。
      “阿明还说了些什么?”王玚直接拿过信纸,看见那些被乐安略过的批注。
      [……覆面亦是为了杜绝别的阿猫阿狗都看公子的帅脸,要守男德,我也守……南江重逢,我给你做好吃的,别太想我……公子救万民,也千万记得保重身体,我不守活寡……]
      王玚闭上眼睛,末了只好叹气,阿明真是,满嘴胡言,叫人又爱又恨。
      乐安瞧着公子神情舒展,甚至隐有笑意,她才接着说。
      “小公子还留了护膝。”
      “不用,收着。”
      “乐安斗胆,方才信里小公子说——”
      王玚示意乐安住口,他自己看,谁知道阿明还写了些什么肉麻的话。
      这时春怡也在打量那几个针脚歪扭的护膝,“原来前些日子小公子找我学女红是为了这个。”
      许明霁记得小世界里他是问春怡找到的护膝,特意找了时间去学。毕竟南下这段时间,天气转凉,要仔细些旧疾才好。
      [……公子,阿明十个指头都疼,缝一针多一伤,望公子怜我,用些吧。]
      “给我。”
      “宜妃娘娘也嘱咐过,要给公子备上保暖的衣物。”春怡补上一句,能让公子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我收着。”王玚还是不太情愿,又非残废,何苦事事小心。
      五乙往角落柱子挪动了一步,悄声对五甲说:“我觉得到时候阿明会直接掀开公子前裾,看系没系上护膝。”
      “……”五甲不吱声,主子竖着耳朵在听。
      “也很有可能试图收买咱,问途中公子用没用护膝,我要说吗?”
      “我的身体自己清楚。”王玚轻咳,什么时候这些人都向着阿明了。见众人目光炯炯,他只好道:“阿明这般央求,我赏个脸罢。”
      信纸都被王玚一一叠好,他可不愿再让旁人看了去。估摸着脚程,王玚又问侍卫,各关口可有许明霁和姜序的消息了。
      找不到的,一整晚王玚都没有收到许明霁的行踪。
      货船扬着帆顺着风,一夜就走了近百里。
      清晨,江面的薄雾渐渐散去。许明霁腰酸背痛,像是做了一晚上绿皮火车的硬座。这样的生活他只能忍一时,多一日都难耐。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机,这日船上人家上岸补给。
      岸边的岔道口,小黑弓起背炸毛,四殿也拦在众人跟前,不让直行。
      许明霁把变成鸡毛掸子一样的小黑抱着,转个方向朝大路,小黑就解除了蒲公英状态。
      船上的人面面相觑,时间有限,一部分人选择忌惮玄猫的异常走大路,另一部分只想尽早抄熟悉的小路到市集。
      回到船上,许明霁正在翻斥巨资新买的启蒙书,他要给自己创造一些不可取代的价值,好尽快住进客房离开货仓。
      晚上老鼠窜来窜去,叽叽喳喳在货物里穿梭,可半点没管许明霁的怒目而视。
      “不好了不好了,快拿些止血散来!!”
      走小路的几个人回来了,抬着一个右肩血肉模糊的人,急急忙忙地招呼施救。
      “余家的大儿怎么了?”
      “买个东西怎么就成这样了,造孽啊。快叫余家小子的娘过来。”
      原来小路那里潜伏着毒蛇,走在前头开路的余家小子惊动了它,几人本想绕过,谁知这蛇立起身子,不断嘶嘶警告,不让众人前进一步。
      几人入水打渔上山打猎惯了,余家小子也想给自己病弱的娘亲补补身子,就打死了护着一窝蛋的毒蛇。
      不曾想毒蛇还留有气力,余家小子要抓它时,毒蛇拼着命咬上了一口,手上可怖的乌紫立显,眼看着就要顺着手臂往身上蔓延。
      有经验的老人二话不说,抄起小刀就削掉了皮肉,余家小子痛哭出声。
      “小子,你待在原地歇息。这里有些止血的药和硫磺粉,等我们回来。”
      无他法,余家小子只好花多了一倍钱托同行人买娘亲吩咐的东西和药,按压着自己的手臂留着树下等。
      回来时其余人一看,大事不妙。
      余家小子的右臂已经肿胀发黑,人昏迷倒地,满头冷汗,为保命老人卸下了余家小子的手臂,这回他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船上的人都聚到夹板上,议论纷纷,止血粉不管用,余家小子的血淌了一地。
      他娘亲被人搀扶着架了出来,连哭喊都不曾,呆滞地看着烂肉污血,嘴里念叨着自己是扫把星,克死了丈夫现在儿子也要死了。
      要是她自己去死,是不是就能一命换一命,让她的儿子活着。
      许明霁破开人群,把从李老那带走的膏药给了老人,老人一嗅。
      “夫人,救命之恩呐。”
      “不必客气,救人要紧。”
      余家小子的血渐渐止住,脸上总算有了些生气。
      “姜序,咱剩下的药,得藏好了。”许明霁回到姜序身边,悄声耳语。
      姜序不动声色,眨眼示意。
      “娘子,你!诶,救命的药怎么就给了出去!”
      “我……”
      余家大娘不由分说过来磕头,重重地磕在夹板上,千恩万谢,要她做牛做马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许明霁面上不忍,姜序叹气半搂着许明霁避开了。
      老人确认余家小子捡回一条命,也上前朝着两人拱手就拜。
      “事出从急,我替余家谢二位一药之恩。”
      见没有别的大事,三两人群都散了。
      他们说余家小子也是遇贵人了,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每次靠岸都去偷人家的东西,要不是跑得快,他都不知道要被官府捉多少轮。
      河面波光粼粼,晃得人眼晕。又开船了,还要漂泊多久,人才能再次到岸。
      这夜,老人带着两碗腊肉饭亲自上门道谢。
      微弱的烛光映出老人的满脸沟壑,眼珠子已经浑浊了,却总还有些铿锵的光亮。
      “二位,今日之事,再次谢过。”
      “我们收下了,劳烦老人家走这一趟。”
      姜序上前接过饭食,许明霁拿着书卷坐在窗边并不言语。用剩下的药,他们并没有还。
      “那余家小子还好吗?”
      老人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余家小子又能怎么好,又还能怎么坏。
      余家大娘也不知怎么想的,白天还有神采给儿子煮上满满一罐粥,方才却一时不觉,跳河轻生了。余家小子的父亲早已不知踪影,而如今右手又没有了,往后若是船上的人不愿留他,怕是讨口饭也难。
      可对两个后生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大家都自顾不暇,老人最后摆摆手准备离开。
      “老人家,若我想在船上干活讨些钱,好住进客房,可否?”
      “你虽无病无疾,却也不像是能扛能提的模样,船上也不缺人。”
      “若是我能教孩子识字呢?后生不才,在京城时,去学堂旁听也学了些。”
      老人这才打量起姜序,要知道去学堂并非易事,更何况他们这些江河上流浪的人家,一辈子也识不得一个大字。
      让自己的孩子读书,多么奢侈的愿望。
      况且识字的应当是这后生的娘子,寻常人家有如此高壮的不孕女子,哪会养得如此精细。若非富贵人家,也不能够让女子识字。
      “此次上岸,我特意去买了些启蒙的书籍。也算是为了回到故乡,还能有谋生的活计。教人诗词句读,后生恐难当大任,可若只是读写字词,还不成问题。”
      “你要多少钱?”
      “这里的孩子算是我的第一群学生,也是有缘。我只要和我娘子住进客房,若有余粮,每日再送些饭食。”
      “好。”老人没多想就答应了,“只是以后这个酬劳,可不能再更改了。”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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