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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闹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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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早已停歇,浑浊的洪水退去。
低洼处本就不结实的茅屋无人打理,东倒西歪。腐坏的草木混杂着发霉的家具,太阳一照,散发出刺鼻的臭味,倒是吸引了一大群绿头苍蝇在此嗡嗡安家。
城郊不远处的高地搭着十数顶草棚,半人高的木栅围拢,王家的护卫手持长枪,不动如山守在外面。
草棚里的人大多面色蜡黄,有的裹着破旧的被褥蜷缩在角落,时不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周遭人见了,默默挪动身躯离远些。
“我们是在等死吧,唉——”
“不错了,死前还有人给送碗粥,每日还有一碗药,兴许能熬过去。”
“可我不想被一把火烧成灰,我想入土为安。”
“呵呵咳——咳——没先捅死你直接烧了,算那京城里来的有几分人性。”
“狗官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儿!”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猛地捶打了一下泥地,林三牛声音嘶哑,“不过是发了场烧,哪就是疫病了?他们分明是想把我活活困死在这里!”
林三牛脸颊凹陷,他本是村子里众望所归的下任村长,林云云也回来了,他想办法娶了林云云,也就能把渔船也收入囊中,前途光明。
却因为要去探望那个该死的孩子,惹了一身病,平白无故被关押着等死。
“…我的儿没病……不要烧我的儿……”妇人喃喃,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林三牛啐了一口妇人,阴沉着脸,径直走到众人前头,到了发粥派药的时辰。
一个穿着补丁长衫的中年男子凑到林三牛身边,他的手腕不自然垂落,压低声音却故意让周围人都听见。
“兄弟说得对!这些京官多半是为了邀功,故意把没病的人也拉来隔离,好让朝堂觉得治理得彻底!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就是!”有人紧跟着附和,“也不见这些拿武器的生病,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给我们假药,真正能治病的东西多半被藏着掖着,哪会这么好心日日送来?”
林三牛想起了渔船上没病没灾的人,又思及那日林老的巫医之说。莫非,那两只玄猫真有活死人的能耐?
“是她!”妇人忽然裂开嘴,笑的渗人,“一定是那个许娘子教唆!才害得我儿死无全尸!”
被逐出谢府的管家托着手腕靠近,他已然寻到了向谢氏献忠的法子。
借助谢家势力从草棚出逃的人,拦住了许明霁和王玚的去路。既然他们会死,烂命一条,能拉上几个贵人垫背,也是值得。
更何况,谢家上下无人染病,他们只要立了功,必然也能求得灵药。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妖女!就是她妖言惑众!要烧了大家,害得我儿死无全尸!谁知道他们无灾无病,是不是在拿我们做药引!”
妇人红着眼,声音尖锐凄厉。明明她已病入膏肓,却忽然似有了无穷力气,直直冲向许明霁。
“对!他们草菅人命!我们要回家!”林三牛煽动人群,叫嚣着人命关天。
许明霁挡在王玚身前,他身形未动,心里已然有了应对之策。
那妇人扑到近前,被王玚身侧的护卫反手一拦,踉跄着跌坐在地,“还我儿命来!你们这些天杀的!要烧我们,不得好死啊!”
林三牛混在人群中,眼神阴鸷地盯着许明霁。他暗中推搡了身旁一个虚弱的老汉一把。老汉本就站立不稳,被他这么一推,直直朝着护卫的长枪撞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老汉额头顿时血流如注,软软地倒了下去。
“杀人了!他们杀人了!”林三牛立刻嘶吼起来,“看见了吧!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命!”
远处遥遥窥探的管家看到了期望之中的场面,弯腰朝着谢家的人掐媚。
王玚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他知今日之事定有蹊跷,护卫已然把混乱的场面镇压住。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闹事者,“违令者,斩……”
“妖女?”许明霁回头轻轻握了握王玚的手,示意让他处理。
“我若是妖女要以人为引,直接一把火烧了你们岂不更干净利落?何须大费周章,由着王大人每日为你们耗费粮食和药材?”
他的声音清亮,透过嘈杂的人声传到每个人耳中。原本被说动的人群也静了下来。
“灾祸无情,可人心不能无智!你们忘了吧,王大人到来之前,你们是如何挣扎求生?这里的世家如何大门紧闭,谁管过你们的死活?若非及时清理病体,疫病当真能如此轻巧的消失?”
“妖女一派胡言!”林三牛已然癫狂,被押在地上他也拧着脸喊,“她与她夫君潜入官府,还带着两只诡异的玄猫!就是为了要我们的命!王大人也早被迷了心智!”
许明霁嗤笑,他也没想到胡诌的许娘子身份能让这人如此深信不疑。
“我一直很好奇,你口中的许娘子是谁?大家都长了眼睛,我虽双眸生得动人了些,可确是男子啊。”
林三牛愣住了,不,这不可能!
“到底谁在迷惑人心,各位心里自有判断。至于玄猫更是无稽之谈,若诸位愿意,皆可去瞧瞧那两只人畜无害的可爱家伙。”许明霁目光扫过人群,再抛出问题,“你们在草棚隔离,是如何绕过护卫私自出逃的?带着病气冲进人群,又是何居心?”
“你们要害王大人!”忽有人惊呼,是隐在人群中的五甲。
“对啊!你们一身病,王大人好心给你们送药治病,哪知净是白眼狼!”
“王大人赶紧把他们关起来!”
“可别让疫病再起!干脆烧了他们!”
群情激愤,如今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没人舍得冒险,眼下自己没病没痛,染了病的人死在哪,他们实在不想多管闲事。
林三牛心如死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可知造谣煽乱,按律当斩?王大人念在洪灾疫病之际,暂将尔等关入囚牢,待灾情平定后再行发落。”许明霁回到王玚身边,趁众人未留意,对着王玚眉眼弯弯。
王玚绷住了冷脸,伸手把许明霁拉至身后,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朗声道。
“为了让更多人活着,隔开你们甚至焚尸实属无奈之举。今日闹事者,严惩不贷!我也知你们受苦了,但各位若是安分守己,日日配合大夫,当真死路一条吗?”
周遭有人眼眶泛红却不再言语,忽如其来的闹剧与危机就这么被化解了。
窥探的谢家人皱起眉,他不管身旁的人如何哀求再给一次机会,只是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在地上找了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把不知名的的东西涂于其上。
“你的妻儿还能否在谢家安稳度日,全在你一念之差。”
“……”
“你不愿?”
“……多谢。”
人群就快散了。
混乱中,不知是哪里来的石块朝着王玚砸了过来。石块带着风声呼啸而至,许明霁没有思考,他直接转身想护住王玚。
王玚用巧劲压着许明霁,抬手抽剑格挡,只是不慎被擦伤了手背。他随即抽出袖间暗器,眨眼间那人未曾反应过来便悄无声息地倒下。
五乙立马摸出李老配的药丸,可缓解百毒。他见王玚手上的伤,肉眼可见乌紫一片。
“谁让你以身相护!”王玚揪住许明霁衣领,斥声道:“许明霁!先护好你自己!”
“这是怎么了?毒!”
许明霁一字不入耳,只急忙背起王玚上轿,着急着要回府找李老。
方才还训斥自己胡来的王玚,回程路上未走出几米,忽然脸色发青,他自封经脉后,便不省人事。许明霁慌了神,握着王玚冰冷的手,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苍白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王玚有事。
到了府邸,马还没收回蹄子,许明霁跳下车轿,他几乎是撞开李老的房门,拉起李老就往王玚身边狂奔。
许明霁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来来回回走了许久他又问:“怎么了?说句话呀!”
王玚躺在床上,已被李老施了两回针,又灌下一副药,吐出些污物,他的脸色才不透着一股死气。
“凶险异常。”李老鬓角又添花白,他搭脉片刻,眉头拧成了疙瘩,“此毒蹊跷,竟是自蛮族而来,棘手。”
许明霁拳头握得发白,眼角发红,却又无能为力,他怕极了。
“若平安熬过今夜,便无性命之忧。”
李老再施一针,嘱咐许明霁仔细照看王玚,但凡有任何异样都立马叫他。李老去煎药,在外间亲自盯着火候,不容差错。府邸内一片沉重。
闻讯赶来的小黑跑得跌跌撞撞,他看了好一会才松一口气。喵——
[王玚没事,他命不绝于此。]
许明霁揉揉猫头,“他没事的,对吗?”
小黑点头,示意许明霁放宽心。
“可是生病了会疼,更何况中毒。”许明霁静了一会,才接着说:“他以前也经历这么多苦难吗?如果不是我,他是不是就不用再经受一遭?”
[别自责啊,这都不像你了。]
“我怎么忘了,重来一世,就要再死一次。王玚还要面对噩梦般的国破家亡……现在我后悔了……”
喵呜——小黑蹭蹭王玚仍旧泛紫的伤口,又拱拱垂头丧气的许明霁,他试着安慰许明霁。
[你也会经历山河飘摇,过去的苦难无法改变,可这次你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或许是我自私了。”许明霁听不懂小黑在说什么,但他清楚的知道后悔无用,“只好把我的以后全赔给王玚了,时间快点过去吧,我要带他回家。”
许明霁坐在床边,俯下身来,和王玚额头相抵。
“快点好起来,我的阿一。”
窗外的月光寒凉,许明霁就这样守着,一夜未眠,心里默默祈祷着天快些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