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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分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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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时,许明霁放轻了手脚。
王玚几乎一夜未合眼,天边发白时才堪堪睡下。
今日风大了些,雪更急,呜咽着落下。
五甲和五乙难得同时现身,守在屋前,他们眼下也有乌青,神采不扬。
“今早刚接到的家书,你陪着主子看。”五乙递过一封信。
许明霁顾不上什么礼仪,先拆了信,入目四字,他便不敢再往下看。他闭目,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好一会才说。
“我记得李老温着些安神的汤药,先别喊醒玚儿,让他再安眠片刻。”
“信上说什么?可有西都的消息。”五甲追问,他的心悬着。
“将军,殁。”
“……”
雪沉甸甸的坠落,砸在人心头,只余沉闷。
王玚不知何时起的身,他伸手触及许明霁侧脸,很凉。
“怎么这么冰?进屋吧,药让下人送来。”王玚语气平静得吓人,他什么都听见了,变故横生,最不愿听信的终成噩耗。
“都别傻站着,立刻吩咐备马回京。”
五甲五乙领命动身,对,还不是哭丧的时候,往后还有许多硬仗要打。
许明霁把身上的披风罩在王玚身上,掖好领子,“我陪你。”
曾日日翘首以盼的家书,这封素白的信,如今到了王玚手上,他却不敢打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信纸的边缘被攥出深深褶皱。
屋子里的暖炉明明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此刻弥漫的寒意。
那薄薄的几页纸,却重逾千斤,熟悉的字迹突然变得生分极了。家父身死,大哥揽责,娘亲勒令他留在京城,看顾好王苏宜和王岁淮,边关之事有他大哥顶着。
一如往常,王玚把信纸叠的端正,细细收好。炉火明明灭灭,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屋内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许明霁试图用自己的掌心焐热王玚僵硬的指尖,他撞进王玚泛红的眼眶,那里面没有泪。无声的哀痛更可怕,许明霁宁愿王玚大哭一场,悲极伤身。
分秒必争,王玚留下李大监在南江善后,他一行人直奔京城,前方便是入城关口。
人群熙熙攘攘,脸上皆有喜色。
他们听闻南江无恙,自发到街上守着英雄凯旋。姑娘们备好了鲜花与香囊,文人墨客颂诗都念了几番,茶楼酒楼也都是人头攒动,只等南下的车马归来。
收到消息后,常子乐早早就候在了城门那。身旁是收拾了全部家当下山的常子平,他还抱着一坛子酒,酒坛还有桃树下未干的湿泥。
“七弟,你来了。”
“四哥,好久不见。玚儿家遇白事,我去吊唁,也去帮忙。”
“替我上三柱清香。”
“好。”常子平望着视线尽头夹杂风尘而来的车马,轻扫坛子上的泥土,“四哥前来,又为何事?”
“接一个人,我的铺子需要一个算账先生。”
王玚到了,他点头示意,并不多言语。许明霁知道王玚状态不对劲,可他眼下除了时时刻刻守在人身边,也别无他法。
姜序是打算回凤山阁一趟,可他也放心不下许明霁。这对情侣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常子乐见人犹豫,质问姜序:“谁才是给你发月奉的掌柜!我还没追究……”
“你去吧。”许明霁不愿再有争吵扰乱王玚的心绪,他也知常子乐不会害了姜序,若自己要随王玚去西都,姜序留在凤山阁无疑更安全,“不用担心我,你先修整几日,再会不迟。”
“嗯,你俩都要照顾好自己。”
王玚抿唇,他早就下定了决心,此番绝不能让阿明再跟着。
“来了!回来了!”
“我看看……”百姓夹道准备欢歌笑语。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清晰可闻,喜气洋洋的街道,一时之间,静得可怕。
这进城车马上的人皆衣素白,无声无言,不见喜色。
王家为何殡丧?谁殁了?小将军不端坐着吗?西都……边关出事了吗?王大将军守着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事?思及此,人人自危。
府邸上下都轻手轻脚,春怡带着侍女与小厮,将门房上的薄雪扫掉了。清清白白的素缟,往上一抛,轻轻地盖过朱红,与一朵白花,祭奠着亡人。
宫中,瘦削的帝王又抱着两个死人的牌匾在出神。冬日至,他该去煮碗甜酒浮子给娘子暖暖身子,阿囡也似她娘,喜甜。
李大监信中回禀的事宜,帝王一字未入耳,他早已不在乎这山河。
随侍的太监摆摆手让信使下去。唉,陛下情深,可这又有何用,护不住妻女,也护不住小家,更是护不住大国。
“宜妃请旨出宫,陛下可准许?”
没有应答。
后宫无人执掌凤印,掌印大监循例问过陛下。先前锦妃和云嫔都遣人来松动,陛下无言,便当作默许罢。
常锦意在高墙上遥遥望着一身素白的王苏宜,冒着风雪匆忙出宫,甚感伤怀。她伸手接住雪花,却被常易云拉住手,戴上了棉花手套。
“姐姐,别冷着自己。”
“易云,人这一生太过短暂。一晃眼,如山般的人物,悄然已逝。”
“世事难料,我顾不得许多人,只要锦意姐姐安康。”
“宫里年年冰冷,幸得易云常伴身边。”
常易云靠在常锦意肩头,望着不见月的夜幕,心下思忖,她们要为以后做打算了。
世家都送了自家女眷进宫为妃,牺牲一二人便能牵制凤印,何乐不为。
只有宁妃谢宁熹,她是心甘情愿的,甚至是无比期盼的。
二八年华,谈婚论嫁之时,谢宁熹见到的男子皆是野心勃勃,无一不醉心功名利禄,只有陛下,明媚开朗。
陛下捡起她掉下的香囊,海棠树下,他那么温柔地叫住自己,谢宁熹羞着脸接过香囊。
那一幕,谢宁熹记到如今。
王苏宜出宫她不插手,她只是端着精心炖煮的甜汤找到陛下,陛下是爱喝甜汤的。
“小阿一!”王苏宜见了王玚,泪水便止不住,“阿一,你瘦了。”
王玚由着家姐伏在自己肩头哭泣,他轻声安慰。
“玚儿舟车劳顿,身子可有恙?”沈晗姝才把王岁淮哄睡着,由奶娘在侧厅照看。
“我无事。阿姐别哭花了脸,只是路途远,奔波了些。”
常子平拿着帕子,候在一旁,他只觉王苏宜才是清减了最多的人,面容憔悴。
“阿一,别去。”王苏宜才止住泪,就开口劝王玚。
她知道,西都战事吃紧,王玚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帮大哥的忙。可她才失去父亲,她不想身边的家人也都远走,嫂嫂去意已决,她苦劝多时无果。
“阿姐,我怕是陪不了你们几日。”王玚拿着帕子替王苏宜擦掉泪痕,“阿姐可要照看好小侄儿。”
“非去不可吗?”
“不能让大哥一人扛着所有,我也是王家的小将军。阿姐大可放心,我和嫂嫂定会带着娘亲和大哥回家,别忧心。”
王苏宜摇着头,却又深知此时说什么都十分无力,“阿姐没用。”
“阿姐莫自轻,除了岁淮侄儿,我还要托付一人给阿姐。”
还在替众人斟杯热茶的许明霁,见王玚看向自己,皱眉冷脸,“玚儿,你去哪,我去哪。”
“此事非同小可,你不懂武,又不擅军事,只管留在京中,待我凯旋。”王玚再不看许明霁,脸藏在阴影里,“我会派人牢牢看住你,没我允许,别想出京城半步。”
“你看不住,西都的风沙比南江的浑水更险吗?”
“许明霁!不要胡闹!”王玚猛地一拍轮椅把手,眼底翻涌着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今日头回与二位相见,我应该备礼的,可惜匆匆,来日定然补上。”许明霁揉揉王玚手心,那么用力拍椅子,该疼了。
他意有所指地问:“玚儿嫂嫂,西都险境?你为何宁可抛下骨肉也要回去?”
王玚知道许明霁分毫不退,这般言语只是为了说服自己,他闭目嗤笑,“嫂嫂与大哥敬过天地,拜过高堂。你我算什么?”
常子平在旁听得心惊,玚儿啊,快别说了,许明霁的脸色已然足够落寞。
“外头话本子里,说几句情深义重你便信了?我留你在京,已是高看……”
“我知道,我无名分。”
许明霁松开手,指尖的温度随着掌心的分离骤然消散,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
“几分真心而已,公子不要也并非什么大事。”
两人僵持着,不欢而散。待人走远,王玚才回过头,可惜连个背影也没瞧见。
王苏宜目光早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对上常子平的视线,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别嫌嫂嫂管闲事。”沈晗姝放下茶盏,正色道。
“嫂嫂请讲。”
“嫂嫂在京中已有些时日,哪处的说书先生不会讲两句将军与书生的纠缠。若真有情,万万别叫来日自己后悔。”
“……阿明,他在京中安全。”
王玚垂下视线,他有些后悔把话说重了,启程前再捆住阿明便是。看来今夜,锦衾难暖。
沈晗姝不再多说,她知王玚向来行事有度。见屋内众人个个愁眉苦脸,她爽朗一笑。
“岁淮能断奶了,留他在京我也放心。”
她说这小子生在武将世家,绝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一路上奔波也少见哭闹。
只是往后,若有差错,还是带他远走,教他笔墨,少舞弄刀枪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