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其华》而而而已

1、桃源深处有人家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山雨欲来，檐角的风铃被一阵凉风轻轻拨动，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声响。卿桃夭放下手中的刺绣，抬眸望向院外浓密的桃林。枝叶婆娑，暗影层叠，像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绿色海洋。十四年来，她早已记不清自己第多少次这样凝望了。每当目光越过桃林、越过远处蜿蜒的山峦，她便会想象那片未曾踏足的天地。

　　自清末乱世起，卿家与数十户同族、外姓人一同迁入这片山中桃源，筑屋垦田，自给自足。百余年来，他们谨守祖训，避世不出，也不让外人闯入。这里没有电灯，也没有机器的轰鸣，四季轮转间，只有鸡鸣犬吠、风声雨声与桃花的香气。外界的变迁仿佛一场与他们无关的长梦。

　　“夭儿，该准备晚饭了。”母亲苏韵之的声音自厨房传来，伴着锅铲敲击铁锅的脆响。

　　“来了，娘。”卿桃夭将绣绷轻轻放在炕桌上。绣面上，一只尚未完成的凤凰舒展着金线勾勒的翎羽，细密的针脚在暗沉的天色下依旧泛着温润光泽。这是她及笄前为出嫁所备的嫁绣——在桃源里，女子的命运，自古便延续着嫁娶传家的旧规。

　　厨房里，苏韵之正忙于灶前。她着一袭靛青夹袄，发髻齐整，举手投足间透着端庄秀美。灶上的铁锅里热气蒸腾，香气氤氲。
　　“妹妹还没回来？”卿桃夭一边择菜，一边随口问道。

　　“玉瑶跟着鲁婶学刺绣去了，说是要学织芙蓉花样。”苏韵之一边添青菜，一边叮嘱，“你这个做姐姐的，要多照看着她。”

　　卿桃夭轻轻点头。八岁的卿玉瑶天性活泼，总喜欢跟着村里的婶婶们学针黹女红。在这与世隔绝的桃源，女孩子们能学的，不过是针线细工，或些许诗书礼仪——这些规矩、技艺，从她们的曾祖母辈起，就没有改变过。

　　窗外天色愈发沉暗，零星雨点敲打着瓦片，发出细密的声响。风从桃林深处吹来，卷起枝头残败的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片片粉红随雨丝飘落田间。远处，犬吠声由远及近，忽而又被风裹挟着送走，那是巡夜的猎狗在提醒——夜色将临，归家在即。

　　卿桃夭端着一盆洗净的青菜，立在厨房门口，目光越过湿润的田畴，投向桃林尽头的山色。暮色像一层厚重的墨，正悄无声息地压下来，远山的轮廓渐渐模糊。她心头微微一紧：这都什么时候了，玉瑶怎么还没回来？

　　雨声渐大，风带来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像是林间深处，有什么被惊动的动静。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却只听见雨打枝叶的沙沙声和风铃的低鸣。

　　忽然，一片桃林深处的暗影像是动了动。

　　她的指尖不自觉收紧在菜盆边缘，湿润的木盆滑腻冰凉。目光凝在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晃动上，直到母亲催促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才恍然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