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桥》兔子耳朵会劈叉

2、第二章 这位同学来的好早

　　万桥醒来的时候，是七点二十八。他从沙发上慢慢坐起，用力捶了两下不知为何有些悸动的心脏，接着打开聊天软件，今日的社交平台似乎格外热闹，铺天盖地，都是一则八卦。特殊教育专业的王齐同学被爆出同时出轨三个女孩，其中两个还是同宿舍闺蜜。
　　万桥没在意，只看了今日的安排，就匆匆起来洗漱做早饭。早饭是给万小轩做的。因为婆婆回老家探望亲戚了，要是他不做点吃的在家，万小轩得饿死。
　　在他十岁，万小轩三岁，其他的孩子已经在学穿衣服的时候，他的弟弟却还在流口水，也不看人，也不说话，就坐在电风扇面前，一看一整天。傻得可怜的万小轩就这样被确诊自闭症。自此，他爸妈一夜白头，没日没夜地围着万小轩转，甚至将他送到了外婆家，专心带着万小轩一个人。
　　老天没放过这对夫妻。三年前，他爸妈出了车祸，万小轩在两个人怀里除了手粉碎性骨折，其他地方分毫未伤。而他爱子心切的父母，一个当场去世，一个在医院ICU住了两三个月，家里所有存款全都花没了，最后一口气也没吊几天，还是走了。
　　从那开始，万小轩就和他一起住在外婆的房子里。他上学，外婆负责带万小轩。外婆总是起得很早，给他做好热腾腾的早饭。等万小轩也起床，就带着人去外面摆摊卖点小吃。

　　手机嘟嘟响起，万桥瞟一眼，是陈兰登发来的消息：万桥，稿子念熟了没？今天开学典礼不要迟到！！！
　　万桥没回复，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新的白毛衣，站到镜子前穿上。这毛衣是三年前买的，那天他过十八岁生日，外婆说“新岁要穿新衣”，然后气宇轩昂地给他买了这件羊毛料子的毛衣。店员问她买什么码，外婆骄傲地说“我家桥桥刚成年就这么高了，之后还不知道要长多高呢，肯定要买最大码嘛。”
　　结果他再也没长高。万桥扒拉了一下都快遮住眼睛的额发，将眉毛露出。他好久没照镜子，没想到已经瘦到脸上已经没几两肉，他又抓起毛衣，看着自己比女孩子还细的肚子，不由得蹙起眉，他是怎么把自己养成这样的。

　　刚进学校，万桥就敏锐听到后面有窸窸窣窣脚步声，像是有人跟着。终于在某个拐角，他被人从背后一脚踹倒，头直直磕在粗糙砖头上，血瞬间涌出，混合着砂土粘在他额发上。
　　嘶，痛。
　　万桥手臂撑地，哆嗦着慢慢爬了起来，用力甩了几下发昏的脑袋，才看清面前站着五六个男生，其中领头的那个是王齐。
　　王齐横着眼看他，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又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万桥，你小子够可以的啊，昨晚说你两句，当天晚上就爆我料，你他吗速度够快啊！！现在老子婆娘全没了，你负责啊？！”
　　万桥扶着墙轻轻喘气，缓了好一会儿后，才哆嗦着从口袋扯出一张纸，擦拭着衣服上的脚印。
　　“嘿你小子跟老子装什么呢装，装你吗啊装，你看你那一张小白脸，跟娘们似得，你怕不是个人妖吧！怪不得跟女人一样喜欢背后玩儿阴的！！”
　　“齐哥，就是这小子告的密啊，等会儿一定要撕烂他的嘴！”
　　“对，吗的兄弟最烦这种人。”
　　……
　　万桥又擦了几下下，衣服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了。他干脆将纸揉成团甩地上：“要打就赶紧打，我没时间逗狗！”
　　王齐逐渐龇牙咧嘴起来，跟街边的野狗一个德行，“万桥，你小子够种！！！平时装得与世无争的，没想到嘴巴比温温那个死丫头还不干净！！今天就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谁是大哥！！”
　　……

　　陈兰登在舞台后侧急得跺脚，抱着手机一个劲儿地夺命连环call，“接电话啊接电话啊接电话啊扑街仔！！！！”
　　在漫长的嘟声后，还是无人接听。陈兰登仰天长啸：“啊啊啊万桥你人呢！！！”
　　一旁的谢上予懒懒地坐在沙发上，大长腿交叉，细长手指滑过莹润白杯，接着慢悠悠端起。
　　陈兰登抱着脑袋，看着谢上予这幅与己无关的悠闲模样，更想发疯了：“你现在还有心思喝茶！！！！！！我的学生代表没了！你还在这里喝茶！！”
　　谢上予开口，声音毫无波澜，“这是副院长送我的茶，自然要好好品一下。”他小口细尝了杯里的茶，然后优雅地吐了回去，“这茶过期了。比你都老。”
　　舞台上，主持人还在讲串词：“人生因梦想而绚丽，每个人都有追逐梦想的权利，但有这样一群学生，他们求学之路道阻且艰……”
　　陈兰登捂住脑袋：“要不我上去发言算了！就说我是贫困学生代表！！”
　　谢上予：“可以。我没意见。”
　　“等等！”陈兰登突然眯起眼，手指指向舞台边一个一瘸一拐的人，“那是不是万桥？”
　　谢上予余光淡淡扫过去，只看见一男孩正一瘸一拐走着，白毛衣上全是尘土灰一块黑一块，脏兮兮的，脸更难看，鼻青脸肿着，嘴巴红红的像是夹杂着血。
　　主持人还在继续：“接下来有请获助学奖学金的学生代表万桥发言。”
　　舞台下乌央乌央的人在拍手鼓掌。
　　万桥缓慢朝舞台移动，下一秒，却被人握住手腕。扭头，只看见一只纤细漂亮的手正拉着他，往上看，一个黑色鸭舌帽却盖上他的头顶，遮挡住他的视线。耳边是好听的低沉的声音：“同学，你丢的东西。”
　　万桥听着这声音，没再动弹，只轻轻回了一句“谢谢。”
　　随后，掌声停下，万桥一步一步挪了上去，戴着的黑色鸭舌帽遮挡了他大部分面容，开口，声音平稳：“大家好，我是特殊教育专业的万桥，我很荣幸站在这里，首先我想要感谢我的学校……在我高考毕业后的那年，我父母意外去世，家里没有经济来源，是学校帮助我让我免学费入读……”

　　舞台下是毫不避讳的窃窃私语：
　　他这稿子是抄的吗？怎么念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可能麻木了吧。
　　诶，我能不能评上这个奖学金？？
　　那你得喊你父母得个重症或者离个婚。
　　哎哟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本来就是呀，你没听这个人说他父母都去世了，起码得这个程度才能评上吧。
　　那我还是算了吧。哈哈。就这点钱，还不够吃几顿饭呢。
　　哎哟你小声点，别让人家贫困生听到。
　　……

　　万桥念着稿子，眼光瞥到操场最末端的几个一瘸一拐的男学生，为首的王齐衣服都被撕烂了，脸上是五六道血痕，嘴里更是往地下吐着血沫，此时正对着舞台上的他张大嘴巴咒骂着什么。
　　万桥无所谓地擦掉嘴角血丝，鸭舌帽下的眼睛紧盯对方，一字一字重重说着：“我也很感谢我的同学们，是他们的善良暖心，才让我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

　　演讲完，万桥放下话筒，微微鞠躬，随后退场。
　　陈兰登立马跑过去将人拉到旁边一顿数落：“你小子去哪儿了！！给你打十几个电话一个都不接！！还有你这脸，这衣服，你是让狗给啃了吗？？”
　　万桥低着头，没应声。
　　“嘿，你小子别以为不说话就能混过去啊！你是不是被人打了，说，谁干的！！！是不是隔壁体校的，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你说是谁，我帮你打……不是，我帮你和他们校长沟通！！”
　　万桥还是低着头，“我没事陈老师。”随后趁陈兰登不注意，提腿就跑。

　　三月，气温已经好转，教学楼下那棵白玉兰开得极致热烈，一树洁白，亭亭如盖，大朵花朵张牙舞爪着，正好在一楼落地窗外伫立成一幅巨大油画。
　　万桥在教室最后一排坐下，从包里翻出刚从开学典礼顺的矿泉水，对着嘴就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脸上挨打的地方，经过这番肌肉拉动，不由刺痛起来。万桥没管，盯着外面的玉兰花发呆。天气热起来了，是他最喜欢的春天。不需要暖气也不需要空调。只需要吃饭睡觉就能活得很好的季节。
　　教室大门突然被推开，隔着二三十米，万桥只远远看了一眼影子，便辨认出那属于哪个人。他迅速低下头，用手机挡住脸。
　　“这位同学来得好早。”声音低沉柔和。
　　万桥将头埋得更低，争取降低自己存在感，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他干脆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装作睡熟。
　　谢上予似看透他的伎俩，微微俯身，自顾自低语：“教师办公室楼下有医务室，是供老师使用的，你可以去里面消毒包扎，没人会管。”
　　接着，脚步声变远了些。
　　万桥微微睁眼，从帽子和胳膊缝隙窥见谢上予的背影，修长的，挺拔的，利落的，黑色紧身毛衣勾勒出独属他这个年纪的成熟男性的线条，袖口被随意卷着，露出一截小臂白皙且有力量感，手腕处还带着一块亮晶晶的表，很好看很精致。
　　谢上予走上讲台，坐在椅子上翻书，而万桥继续保持着趴睡，半响，两个人都静默着，谢上予甚至将灯也关掉，房间里只有风吹过玉兰树的沙沙声。
　　万桥真的趴着睡着了，直到上课铃声响起。现在的铃声已经换成了某韩国女团的歌，听得人热情上涌。
　　万桥拿出包里的电脑，仔细检查这来自五六年前的黑板砖，毫发无损。不愧是以前的东西，质量就是好。刚刚他拿包和人对打，砸一个晕一个，这电脑连缺口没有。他暗暗想着，以后有钱了，必须还买这个牌子的电脑，又经用又能防身。
　　讲台上，谢上予已经开始上课，台下座无虚席。
　　谢上予是哲学系的老师，哲学比文学更加理性而富有逻辑，不懂的人只会觉得晦涩无趣，可还是有人为了多看几眼谢上予这张帅脸也非要来坐一个多小时旁听。
　　万桥将电脑重新装进包里，随后拿出一个软皮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了很多，已经用了大半。万桥将本子翻到最新一页，记上日期，再端正地写上谢上予三个字。
　　谢上予站在讲台上，双手撑着桌子，微微俯身，细细讲述着西方哲学史，讲述《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里程碑似的意义，讲述他有多么喜欢叔本华和尼采，突然他停下声音，教室里原本有些嗡嗡声也随之停止。
　　他开口：“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一切笔直都是骗人的，所有真理都是弯曲的，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圆圈……”
　　万桥将话记在本上，随后顿了顿，越看这句子越觉得像是安慰。但转瞬，谢上予已经开始讲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