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有情却无情》芙叶声声

1、第 1 章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资格与天子谈交易，即便如今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是我自年少时便深爱的人。我只能同所有臣子一样，跪伏于台阶之下，说着冷漠疏离的话：“臣求陛下宽恕。”

　　他坐得那样高，离得那样远，远到我辨别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他是喜是怒。

　　他一言不发，我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崔先生自南州起便一直辅佐陛下，从未有失，还望陛下念及过往，饶恕先生。”

　　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大抵便是如此吧。

　　崔先生作为陈昀身边的第一谋士，自南州始殚精竭虑十五年，如今陈昀坐拥皇位，竟伸手一挥要赐死崔先生。

　　我本在关北随许如璋清除前朝残余势力，收到师母的信不敢延误立即赶回皇都，好在行刑之前见到了陈昀。

　　众人皆以为我对陈昀来说是不同的，认为我们年少情谊我总能说服他放过崔先生。

　　师母红着眼睛在城门迎接我，未打理的发丝被冷风裹挟，入目皆是憔悴。

　　距离上次分别不过一年，师母却像老了十岁，而先生本应封侯拜相……一夜之间却入死牢，何止令人唏嘘。

　　“婉儿，现下只有你的话陛下能听进去了。”

　　我对陈昀来说是不同的么？

　　或许从前是，可眼前人已非彼时人，他是天子，我是臣子，我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不再是那个在山间野地里疯跑的婉儿和阿麦了。

　　“婉儿，你瘦了些，看着憔悴了许多。”

　　陈昀说出了今天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声音自高处传来，远得很。

　　我依旧低着头：“臣有幸为陛下分忧，不敢不尽心。”我说着早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的求情之词：“臣父母亲人皆已故去，崔先生照顾臣十几年，早已如同臣的父亲，臣往后不会再干涉任何军中之事……”

　　话未说完便被陈昀打断：“我已经下令封你为妃，等册封大典结束后，我自然会放了崔沂。”

　　我猛然抬起头，却只能得见高处龙椅上明黄的身形。

　　我仍记得陈昀第一次说要娶我是在我们六岁时，彼时陈昀还叫陈阿麦，我们还是明湖村两个不知世事的孩童，日日一起玩闹。

　　有一次我拿了家里刚蒸好的馒头去找他，却见他一人呆呆地坐在明湖边，眼泪汪汪，他说他娘死了，我问他什么是死了，他说死了就是再也不会回来的意思。

　　他问我会不会死。

　　他的瞳仁又黑又亮，蓄着眼泪，像深秋不见底的明湖水。

　　我挨着他坐下，学着娘哄我入睡的样子轻拍他的后背，告诉他我不会死，也永远不会离开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弯月爬上天空，我们才被找来的父母分开，我带给他的馒头已变得又冷又硬。

　　第二日见到阿麦，他说他将来要娶我，我开心极了，回他那等我长大后就嫁给你。

　　我们分吃了那个早已变得干硬的馒头，可我还是觉得甜滋滋的，那是我们就决定，要永远在一起。

　　可世事常常不能如愿。

　　往后十年，我还是家里娇宠的小女儿，阿麦却过早肩负起了家庭的重担。他母亲离开后没几年，父亲也被前来征丁的人抓走，便再也没有回来，不知所踪。

　　彼时的阿麦不过十岁，而他的妹妹，也才四岁。

　　孩童的年纪对待别人却是一贯的成熟稳重，可面上的成熟反而让我担忧他心里的悲伤。

　　我想帮他分担一些，所以主动揽过了照顾阿麦小妹的重任，小妹白天寄养在我家，傍晚再由从地里干活回来的阿麦接回去。

　　莲花开了落，落了又开，明湖却始终平静，那时的我以为，未来的日子也会如此。

　　入夜，我与阿麦同坐明湖边，我举着他从合州城带回来的糖葫芦，要他也吃一个，他拗不过我，轻笑着说：“好。”

　　下一瞬便感觉唇上有柔软的触感，耳畔是阿麦沉重紧张的呼吸声，不过片刻，他又重新坐正，可从脖子到脸颊到耳朵已经全部红透。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由得舔了下唇，入口皆是冰糖的清甜。

　　“阿麦。”

　　“我在。”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我蓦地靠近，主动吻上去，他呼吸急促，似是不敢相信，而后很快便反守为攻，待我反应过来，唇齿已被撬开，冰糖的清甜荡开，他温热的掌心覆在我的后颈，唇齿纠缠间，我轻声说道：“别让我等太久了。”

　　那夜有硕大的明月，湖水清凉，凋尽的枯荷在风里有隐约的香气。

　　时移事易，当我此刻跪在永宁殿中，蓦然忆起往事，才发觉阿麦并未回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