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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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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东池派来八人,只有两人活着回了宁州。
若非有卢昶的死士相救,恐要全军覆没。
据二人所说,山中匪徒几十余人袭击小村,放火烧村劫掠人口,春来姑娘不幸遇难,死于烈火之中。
“我们找到春来姑娘时,她已经……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了。唯有此玉牌,一直挂在姑娘身上。”
下属呈上一件玉佩,因受大火焚烧,玉佩上的流苏全部烧没了,原本透亮的玉石上残存着火疗的黑迹。
崔东池认得这是他亲娘留下的东西,出征前,他特地送给了春来。
玉石沁凉,指腹下是凹凸不平的刻痕,他木着脸,轻声道:“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
下属不敢看他浸满寒霜的脸,只低头颤声:“可那玉佩确实是从……”
“闭嘴!”原本还平静的人此刻如疯癫一般,竟两脚把下属踹翻,疾言厉色,大声痛斥:“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尚不泄愤,竟把檀木桌也给掀翻了,围在身边的众人齐刷刷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崔东池大口喘气,从来得体的衣襟也掉下大半,徐莹莹本欲进来,也被里头的动静吓到,暗自退了出去。
崔东池闭上眼睛,许久,他才平息了怒气,像是又恢复了往日平静,道:“不是她”,他强自勾唇:“绝不是她。”
他重重握着那块玉佩,只要再用些力,便是玉裂的结局。
徐莹莹出来时,遇到了正上前打探的顾轻尘,自她侍女受刑而死了,她在家中安分了许多,不敢再惹弟弟,还写信给老父,要其接她回去。
崔朗知道女儿性子被养的嚣张,只打算让她待在儿子身边,多多磨练性子,便也拒了她的请求。
见徐莹莹过来,顾轻尘问:“春来真的死啦?”她本为春来要回而烦心,却没想到等来她被山匪烧死的传言,不知真假,又不敢问崔东池,便只能找徐莹莹打探。
徐莹莹道:“只是找到块玉佩而已,尚不能确定,不然,姐姐去问问夫君?”
顾轻尘冷哼一声,走了。她不是不知道徐莹莹是故意的,小时与这人便玩不到一处,现下成了妯娌才发觉彼此相互厌恶。
比起春来,崔东池更关注战场局势。卢昶已经从新历城起兵了,拿下西北是迟早的事。
他是西北人,是卢值的儿子,是民心所向,由他去征服西北最为合适。
可是,之后呢?之后谁来做这江山的主人?谁来一统天下?
卢昶从未在崔东池面前表明过要这江山的意图,可谁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一路从岭南打到西北,大半个江山都是他的了,他这样做又是为何?
当年卢值若听了众将士的劝告,自立为王,卢家怎会覆灭?
说不准卢昶不愿重蹈覆阵,决定去做那个皇帝。毕竟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有人能操纵他的命运吗?
崔东池不愿自己与卢昶有兵戈相见的那一日。
他与卢昶说过,若大魏是太平盛世,他与老父自会甘做人臣,安心守在剑川。
这是真话!
可偏偏李家皇帝不是暴君便是昏君,卢家倾覆之际,父亲断言大魏江山已是末日之舟。
果然,天子年幼,宦官弄权,大魏已是日暮西山。
既然皇帝连这等人都能做,那为何不能由他崔东池来做,他身上亦流着李家血脉。
他非只为权势,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这样的衷心尚在心中回响。
北边军情发来时,幕僚劝告崔东池:“如今三个渡口都是我们的人,北伐军南归时,可与其在渡口一战。”
“时值丰水期,待卢昶军队南归渡河时,可开决平原河,以水攻之。”
崔东池问:“若真开决平原河,两岸百姓如何逃生?”
幕僚沉默,才道:“为大人之伟业,死些百姓在所难免。”
他又问:“若卢昶军队不愿南归呢,毕竟西北是他的故土,他要留在那里,你能有什么办法?”
“外族未灭,可仿李陵让羌人、戎人翻山南下,一北一南夹击。假以时日,必定耗死这头猛虎。”
崔东池自嘲一笑,你瞅瞅,真是有许多能灭了卢昶的好办法,招招致命,崔东池想,卢昶真不该让他派兵去守三个渡口,这简直是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敌人。
他怎么敢呢?
崔东池便是老谋深算,也有年少迷茫的时候,他写信给老父,道情局势,问他如何抉择?
崔朗只字未写,只叫信使送来一句话:
“你与武帝何异?”
闻之,他仰天大笑,只抹去眼角的泪滴,长叹:“我不及老父!”
卢昶熟知西北地形,在这里作战,若鸟归山林,鱼入海底,他知道哪里有自己想要的。
李陵不如他。
西北十三关,八关尽入卢昶手中。
占据虎牢山后,卢昶切断了通往庸野的水源——黑河,李陵已如瓮中之鳖,天时、地利,他一样没占。
卢昶能轻易在两月时间攻占那么多土地,还有百姓之功。
知道这是卢值的儿子,大家只有踊跃的欢喜,有当地年轻人竟报名参军,队伍一时壮大。
还有军队战时即反,倒戈相向,敌军不击而败。
等卢昶的军队围至庸野时,守门的将士竟开门请大军入城,而当地因其暴政而怨气冲天的百姓早已冲至李陵所居的府邸,连其门槛都踏破了。
众人到处搜寻李陵,终于在家中发现了化成女装要逃跑的李陵,只乱刀砍死,将其剁成肉泥。
若非卢昶的军队及时赶到,府中其余人也难逃一死。
秦刚自知已是穷途末路,联合外族击杀李暮云是他给李陵出的主意,长公主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
李陵学了这招数,放外族入平都,数十万百姓因此而死,他罪孽深重。
当得知卢昶的军队来时,他便于家中自缢而亡了。
高诗君本欲随夫而去,却被母亲拦住:“你哥哥已经走了,若你再出事,娘也不用活了!”
高家老夫人写了一封信送给卢昶,她以自己的性命为交换,请求他放高家一条生路。
信才送出,老夫人服毒而尽。
卢昶还记得静婉的嘱托,她要他找找秦子游的外公和娘亲。
怕他不肯相救,静婉还认真对他道:“表哥以前受伤,就是去的这位老人家里诊治,可不能忘记这恩情啊!还有啊,我听春来说,当时哥哥派人去救她时,府里的人察觉到了动静,还是恭叔替她打掩护,她才能逃走的。”
他自然应好。
据救人的士兵所说,当时那老人还问了士兵可见过自家孙子。
“他叫秦子游,你们见过吗?”
他到处问人,谁都摇摇头,不知道。
卢昶告诉静婉,他让人护送那老人和他的女儿一起离开西北了,“他们住不惯这里,说要回衢州老家。”
静婉抹抹眼泪,她甚至不敢去送恭叔,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还有秦子游的事,他若知道该有多伤心。
卢昶拥她入怀,温声道:“这是他的报应,你莫要揽到自己身上。”
恭叔离开那日,静婉还是悄悄去送了。
他们赶着一张小车离开,恭叔弓着背,后头背坐着一个妇人,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脸纯真地玩着自己的头发,原本扎得整齐的辫子被她解开了,又成了乱蓬蓬的一团。
妇人因为背靠坐着,小车赶过时,静婉看见她竟朝自己笑了。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她时,她又低头玩着头发。
静婉送他们远去,或许此生都不会有再见的时候了,卢昶告诉她,会派人照顾他们,直至终老。
她不知往后人生际遇将会如何,只是这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卢昶带静婉去了奉阴山,卢值夫妇骨灰撒于山中,无碑无坟。
山下有座公主坟,李暮云长眠此处。
将她下葬此处后,元城派兵守着陵寝,允许百姓们来祭奠,他们去的那日,碑前还放着百姓送来的瓜果鲜花。
卢昶将她的长枪立于碑旁,让这多年的老伙伴继续陪伴她。
枪上云霆二字熠熠发光,正如她一样,此生不熄。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再次见证曾经相识却不相逢的岁月。
终年积雪的奉阴山依旧神圣,牛羊闲适地在大草原之上吃草散步,远望如珍珠四散,戈壁滩依旧荒凉寂寞,孤狼独行,于余晖之下独寸英雄的身姿。军马场之上,花色各异的骏马飞驰,牧马人的哨声响彻整个草原。
虎牢河河水上涨,奔腾不息,捞玉的工人将绳缚于腰间,踩在悬崖峭壁之上,惊险刺激。
静婉道:“朝廷每年要西北呈上足够多的玉石,大家付出性命来换取的东西,不过都于府库中摆着落上灰尘罢了。”
她郑重地看向卢昶:“若新即位的天子体察民情,便让百姓们劳有所值吧!”
静婉问他,哥哥,你会是那个天子吗?
卢昶久久不言,只看河水奔腾,携沙击案,他反问她:“你希望我做皇帝?”
她未曾回避卢昶的眼神,道:“我知道,你不想做皇帝。”若是想,攻下西北后便要趁势南下,与崔东池一决生死了,而不是还有闲情逸致带她在山林间闲逛。
卢昶笑道:“静婉,让我们一起看看江山能不能交到崔东池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