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本佳人》月下箫声

14、第二章 风云变幻（二）

　　“让我不要担心？”萧妃握住女儿的手，忽而笑了起来，眼神中乍然透出一缕凄厉的光芒，冷森森的压低了声音说，“傻孩子，你今年八岁了，也不小了，你皇爷爷八岁已经坐在那金銮殿上，和那些外戚权臣斗智斗勇了，你也应该懂些事了，你先记住，娘亲今天和你说的话，你谁都不许告诉，你皇爷爷皇奶奶不行，流云也不行。其实，这天马上就要变了，你父王生死未卜，他们果然是不把咱们娘们放在心上了。”
　　这样的声调，这样的语气，永宁被萧妃扫了一眼，忍不住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害怕。
　　“娘亲吓着你了？”萧妃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把永宁抱在怀中安抚，“好孩子，你记得娘亲的话就好了，然后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怕，只管好好的跟你师傅念书。他们都不把咱们放在心上了，娘亲也不会不管你，娘亲就是什么都不顾了，也要护着你，护着你。”
　　那天晚上，永宁睡得很不安稳，萧妃走了之后，她果然什么都不敢和流云说，可是心里却沉甸甸的，说不出在害怕什么。好容易睡着了，梦里却是一个人慌乱的跑来跑去，周围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她就跑呀跑的，总觉得背后有什么在追赶她，可是跑着、跑着回头去看，偏偏又什么都没有，而这一停顿，脚下一滑，感觉上是跌倒了。
　　这时已经进十月了，东唐境内刚下过雪，很冷，窗外北风一直呼呼的吹，有什么东西的影子张牙舞爪的动着，触角般的东西映在永宁莲青色的帐子上端，她睡梦惊醒，乍一睁眼，只唬得大叫出声。
　　很快的，寝殿外间燃起了烛光，有宫女轻轻的脚步声，快速的移到帐前，轻声问着：“殿下，怎么了？”
　　“我要流云，快叫流云哥哥来！”帐内，永宁缩成一团，声音颤抖，也不要宫女看她，只一连叠声的叫着要流云。
　　流云原本也一直睡在偏殿之内，与永宁的寝殿只一墙之隔，静夜里永宁的惊叫声自然也惊动了他，不等宫女去请，寝殿门已经咯吱吱的开了，他披着银灰色洒金大氅，散着一头墨黑的长发，带着一点点寒气翩然而来。
　　这一年流云已经十四岁了，少年的模样渐渐显露，永宁曾经听一些老宫人私下里说，他和北齐的光烈太子实在是像极了，言语之中，隐隐有不胜唏嘘之意。
　　光烈太子是流云的父亲，已经在东唐德佑九年那一年，死于北齐的一场宫廷政变当中。永宁并没有见过他，但是却常常听到这个名字。东唐也好，据说西辽也是，上到士大夫下到庶民百姓，人人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十分的仰慕。据说光烈太子是当年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他全身闪耀着与星月同辉的光芒，而他的人亦如同霁月清风，皎洁无暇。说这些话的时候，老宫人们憔悴苍白的脸上总浮现起红晕，她们当年尚值韶华时，曾远远的窥见他穿着朱红色的衣衫头戴金冠在御花园走过，那一年，他就是这样亲自到东唐迎亲，娶走了东唐最美丽的涵仪大公主。
　　“做恶梦了吗？”一手挥退宫人，另一手掀起丝绸缝制的帐帘，流云的笑容在并不明亮的烛光里平静绽放。
　　“我不知道，”永宁摇摇头，等到流云坐在床畔之后，就立刻从已经变得冰冷的锦被中爬出，如同儿时一般，环住流云欣长的脖颈，整个人埋入他的怀抱。
　　“别怕，不怕的，有流云哥哥在呢。”流云的手轻轻拍了拍永宁的背，转头示意一旁的宫女递上厚而软的丝绵袍，将怀里小小的身子团团围住，隔了会才问，“怎么了？能不能告诉流云哥哥，你在梦里看见什么了？”
　　“梦里黑黑的，什么都没有，但是刚刚我醒来，看见了张牙舞爪的鬼怪，”永宁的身子一颤，指向帐顶的方向，此时寝殿内烛光照耀，已经将所有的影子摒弃在外，流云却一眼就明白了始末，一边安抚永宁，一边叫了小太监到寝殿外的高处查看。
　　宫门入夜早已上锁，但是宫门口的影壁墙头，却不知怎么的，平添了一截断树残枝，树枝上缠着一只风筝，飘带和树枝一起在风中舞动。
　　流云向来温柔的眼底，在听到小太监回禀这些时，渐渐升起了风浪，只是细看又全不见了踪影。宫人们在流云的挥手示意下再次悄然退去，寂静的寝殿之内，便只剩下永宁和他静静相拥。
　　“流云哥哥，你说，我父王什么时候会回来？”永宁许久没有说话，直到东方已经渐渐露白，她才好像彻底从噩梦中挣脱出来一样，柔软的身子在流云怀中蠕动了一会，找到更惬意的位置才停下来，稚嫩的声音终于不再颤抖。
　　“太子殿下吉人天相，自然很快就会回来了。”流云好像在刚刚已经睡着了，声音听起来，是清早睡梦中被惊醒时的略带沙哑。
　　“那为什么我这么害怕？”永宁却问。
　　“因为你长大了。”流云侧身将永宁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下来，手隔着被子轻轻的拍着她，“人长大了，就会有很多害怕的人和事。”
　　“那你呢？流云哥哥怕什么？”永宁从来不怀疑流云的每一句话，她闹腾了半夜，这会忍不住打了大大的哈气，眼皮黏黏的，几乎要粘到一处。
　　“我害怕，你会太快长大。”许久，永宁似乎听见流云在她耳边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着，“在你很快长大之前，好好睡吧，就让我先一个人来害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