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本佳人》月下箫声

28、第三章 安平乱（八）

　　“永宁，你来得正好，你来看看这些。”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德佑帝目光复杂的看了看跪在殿前的那个小小的女孩，安平王如今大势已去，东唐皇室，人丁凋零，惟一受益的人，也只有她了。
　　“这些你拿回去看看，朕给你三天的时间，然后由你来告诉朕，安平王这一案，如果是你来办，该当如何去做。”德佑帝说完，太监总管李保已经招呼了两个小太监，将御书案上打开的、没有打开的奏折收拾稳妥，抱着送往清河宫了。
　　“皇爷爷还是第一次和我说‘朕’这个字。”回转清河宫，永宁直接扑到流云身边，将头埋在他宽大的素色衣袍当中，闷闷地说，“流云，我觉得，现在皇爷爷开始讨厌我了。”
　　“怎么可能，我的殿下，你想得太多了，不过是殿下长大了，皇上不再把你当成是小孩子了，可这并不是坏事。”流云笑笑，拉她进了书房，唐念之几个人正在整理那些奏折，他试探着问永宁，“这些，今天都要看完吗？”
　　“你们帮我看吧，看看那里面都说了什么。”永宁没精打采，自顾自的走到临窗的小榻上躺好，好一会才说，“其实我知道，皇爷爷是不想安平王叔死的，可是这么多大臣来上书，又死了那么多人，所以他很为难。”
　　“那殿下怎么想呢？”流云坐到她身边，唐念之和沈清南自动的出了门，挥退了所有的宫人之后，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绕到殿后去了。
　　“这些天已经死了很多人了，能不杀人，还是不杀人的好。”永宁想了许久才说。
　　“可是一日不杀安平王，殿下一日……不得安宁。”流云没出声，但是留在殿内没有走的刘浩聪却忍不住了，这次安平王谋逆，守卫宫城的禁军指挥使刘季风正是他的亲叔叔，为了逼迫他叔叔开宫门，安平王的人冲进了刘家，捉了他年迈的爷爷和很多家眷都一一拖到宫门口，刀压在脖子上，逼着刘季风开宫门。他的爷爷最后被推出来，踏着几十位已经身首异处的家眷的鲜血一路走到宫门口，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人老泪纵横的看着城上的儿子，却在转身之间挥袖拭泪，然后痛骂安平王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安平王没说话，他身边那群门客幕僚们倒是急了，连喊着让人动手砍了老人，老人也拼劲力气，踹开两个扑上来的士兵，最后夺刀自刎。那一日，刘浩聪是在家人的掩护下，翻墙逃入沈清南家，才侥幸躲过，他和安平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殿下说的对，能不杀人，还是不杀人的好。”流云轻轻抬手，安抚住刘浩聪，“安平王是皇上的幼子，骨肉亲情，纵使他犯了这样大的罪，皇上心里，也一定不想杀他。浩聪，我知道你心里有仇，眼里有恨，可是，当日刘老大人为什么可以慨然赴死，那是因为，在他心目中，先有国有君，后才有家。当下如果你真是为殿下好，就该知道，迎合了皇上的圣意，才对我们殿下是最有力的。”
　　“那就让那个乱成贼子继续活着？那死的人呢？都白死了吗？”提到爷爷，刘浩聪红了眼睛，这一幕他没有亲眼看到，是沈清南和唐念之打晕了他，偷偷去看的，可是，擒住安平王的时候，他曾经从那扇染满家人鲜血的城门前经过，这么多天了，那地上，发黑的血色，还是清晰可见。他自小入宫，曾经最盼望的，也不过是回到家里，不用再这么拘谨，能在祖父膝下承欢，和后院的姐妹兄弟们打打闹闹，谁知道，只这么区区几天，这一切，就都再也不能够了。
　　“没有人会白白死去，只是不到报仇的时刻罢了。”流云静静的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未必会让你等上那么久。”
　　三天之后，早朝之上，群臣再度提出要早日处置逆贼，安定人心的时候，德佑帝果然转头对站在阶下的永宁说，“永宁，你看了那些奏折，觉得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臣觉得，安平王为人，素日恭谨持重，这一次……必有什么因由，太医院的太医昨日也去天牢诊视过了，都说他神思混乱颠倒，倒像是疯症。可是，安平王大失常态，安平王府内的长史、典簿等等一应官员，并无一人规劝，反而趁势假借主子的名头，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罪该当诛——九族。至于安平王，臣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是他是在神志混乱的时候，被人利用才铸成大错，臣以为，可以将安平王贬为庶人，关入天牢。”永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至于其他那些党附安平王的大臣，臣也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有宽仁之心，既然首恶伏法，余者，罢官永不录用，再令其还家就好。”
　　“到底还是孩子，妇人之仁——”德佑帝哼了一声，叫她起身。永宁只跪着不动，德佑帝于是又问她，“话说完了，还不退到一边？”
　　“臣还有话想讲。”永宁躬身，等到一句“讲！”之后，才说，“这一次，晋州、相州两地军马入京护驾有功，此外，御林军上下齐心守护禁城，还请陛下论功封赏，并抚恤伤者，厚葬死者。”
　　“这个，朕准了——”德佑帝点头。殿内文武百官都想不到，谋反这样的大案，这些天无论他们在朝上说什么，德佑帝都不表态，如今，竟让这么一位刚满十岁的小公主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说这样一番话，所有人一时都静默无语，微微低下头，眼光在不动声色中互相一触即闪，都在揣摩，这圣意到底为何。
　　这一日午后，圣旨到底发下了，安平王被贬为庶人，终身囚禁于天牢中；安平王府上下人等不论年纪，无分男女，一概斩立决；王府内大小官员，诛九族，其他牵涉安平王谋逆案中的一应官员，由刑部会同大理寺审理，按情节轻重，轻者罢官、重者流放千里，妻子财产籍没入官。
　　又十日，圣旨再下，查常胜将军慕胜，于安平王犯上作乱之时，不接密旨调兵进京勤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然，念其累世军功，诏令交出兵权，削职为民，调慕家军，驻守东京，未听宣召，不得擅动。
　　德佑十九年二月，薛后崩，德佑帝辍朝五日，悲恸不已，到了五月，竟至一病不起。
　　德佑十九年八月，德佑帝病重，册立永宁公主为皇太孙，八月初十日，德佑帝驾崩，永宁公主继位，次年改元顺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