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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边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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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头持续向前,穿过那人的面孔,穿过他的脑袋,只见那人皱了皱眉头,脑袋向旁边闪了闪,露出了宋八两孤零零的拳头横在空中,然后对方伸出手,理了理头发,转身走了。
宋八两完全惊呆了,嗖嗖凉气从他全身向后脑勺冲去,他呆在那停止了动作,停止了思考,他几乎成了一座雕塑,好半晌宋八两才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刚才他击向那人时,不知道是他穿过了对方的身体,还是对方的身体穿透了他的拳头?
这有区别吗?当然有,这涉及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想到这个问题,宋八两却不敢再想下去,现实让他的心直往下沉——他问了很多人,没一个看到他,结论很明显。
这是现实世界吗?这里是真实的?如果这里是真实的世界,那我就是虚幻的了。
我是孤魂野鬼?我已经死了?我是鬼?我现在是个鬼!
贼老天!贼老天!他咆哮起来,想藉此掩盖内心的恐慌。
我竟然死了,我成了死人,我成了鬼!
怪不得会看到老范!怪不得我前面一直感到奇怪——我竟然知道自己在梦里。
这哪是在做梦,这不是做梦,而是永远的永恒!
我还想出去,我永远也出不去了。
不对,其实我已经出来了,我离开了我的身体,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在回程的途中,到达一半距离时,终于没能撑住,就在那个地方,死去了!
人鬼殊途,天人永别。
可怜老宋在峡谷里救了我,我是在峡谷里死去的吗?不会,出峡谷后的历程绝不是我想象的,那是老宋将我救了回来,那是真实的。
我几经努力,然而我还是死了,我就这么死去了,我离开了人世,这一天竟这么早来到,在我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
宋老头,我死了,你怎么办?我再不能过来看你了,我亲爱的李白兄,我不能陪你玩耍了,你是个很不错的家伙,我真荣幸认识你。
组长,你对我的关怀我都感受到了,我感激不尽,在我心里,我将你当作父亲一样看待,可惜,再不能聆听你的指导,宋八两想到以前和张兴之在一起工作的很多情景,不禁鼻子发酸,他开始悲伤起来。
司筱筱你是个好女孩,前面在路上匍匐的时候,我还想到,如果能回去,或许我们可以试着相处,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是我没这个福气,司筱筱你确实不错,温柔可爱,是个贤妻良母,一定会有很多男孩子希望能和你接触,你别想着我了,你要多给人家一些机会,你可以有一个甜蜜的恋爱,也会成立一个美好的家庭,我祝福你司筱筱,希望你安康快乐。
宋八两轻轻说着,却嗓音沙哑,几不能言,他长叹一声,哽咽道,茹素啊,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子,没几个男子能比得了你,当然除我之外,你平时的冷静和工作时的认真,使你充满魅力,你不知道吧。你的美丽大概只有我能欣赏,但以后我也欣赏不了了,你以后一定会更加冷静吧,我知道你从工作中得到了很多快乐,我有同样的感受,但我今天才明白,生活中还有很多东西,你以后要多去体会生活中其他的乐趣,别总将自己封闭起来,你们过的好好的,我离开这个人世,也就少了许多牵挂,茹素,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了,你的名字太美了,让人想一遍又一遍的念。
说到这里,宋八两情难自禁,已是热泪盈眶。
最后,嘹亮的大腿,我们终究还是分离了,我不再抱怨你,也不会投诉你,你已经做的够好,没有大腿比你做的更好,你无愧于嘹亮的大腿这个称号,可惜,我不能带你去领金鸡奖,也不能让你和许许多多的大腿一起合影,你在最后消失的时候,会很孤单吧,就象我现在一样。
宋八两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他伸出舌头,品尝着咸咸的液体,又有眼泪了吗?但我知道那是虚幻的,此刻我整个人都是虚幻的,我讨厌现在的虚幻,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能怎么办,我不喜欢虚幻,但我能怎么办?
抗争吗?怎么抗争?拿什么去抗争?
抗争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他在那发着呆,发着楞,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宋八两还在那杵着,他想,我还能思考,但我却死了,死就是这个样子吗?我是个幽灵,这是我的魂灵,我的魂灵竟然还能思考,实在不坏,但我他娘的真不喜欢这种状态,老子不喜欢虚无缥缈,老子是个爷们,喜欢实在,喜欢喝酒吃肉摸女人的感觉,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里冒出一团冲天怒火,狗曰的老子鄙视你,他向天空挥起拳头。
“啊……”宋八两发出一声长久的嚎叫,周围仍然人来人往,没人理他,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荡着,瞬间消失,他又沮丧起来,耷拉下脑袋,嘴里没有意识的喃喃自语,这自语声象是恶梦者的咬牙切齿,象是长者的无序唠叨,又象是绞刑架上的哀号,满是无奈和绝望,最后他的喃喃自语渐渐变成一种单调的节奏,变成单个的词汇,仔细听来,全是:抗争,抗争,抗争。
最后的抗争。
最后的抗争。
他念着念着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狗娘养的,老子不怕你。他向空中挥起拳头,“啊……”他又开始嚎叫起来,老子瞧不起你,你有能耐现在就让我消失。他说着扒了衣服,露出胸膛,他拍着胸脯,拍得“嘭嘭”直响,老子要跟你玩到底。
他将衣服扯了下来,眼睛通红,我操你妈。他狂吼起来,嗓子都叫破了,但他全然不顾,开始抽打自己,他发疯般鞭笞自己的身体,一边打一边叫,老子不喜欢这虚幻,老子喜欢真感觉,喜欢真滋味,喜欢有滋又有味,你有种将我全灭了,你要将我夺去吗?你要毁掉我的身体吗?我给你,我现在就给你。他继续叫着吼着,青筋毕露,面目狰狞,又用拳头猛捶胸口,猛击头脑,你来拿啊,你这个懦夫,他狂叫着,声嘶力竭,完全失控。
他发狂的虐待自己,以致浑身遍体鳞伤,但他丝毫不怜惜,不去管那些疼痛。
此时他似乎已神志不清,抓扯着头发,嘴里喊道,我需要疼痛,我爱死疼痛了,疼得真他娘的痛快,我喜欢疼痛这个词,啊……我操你妈,我还要□□,我以后就叫疼痛,我的大名叫宋疼痛,谁欠揍,我就给他送去疼,送去痛,以后就多了一位神祗,叫痛神,啊……狗日的我要向你叫板,我是痛神,痛神就是我,本痛神的大名叫宋疼痛大神先生,我实在爱死疼痛了,来啊,继续让我痛啊,你这个抑郁症患者。
他一边喊一边在笑,他真的在笑,他笑了出来,笑的全身颤抖,好象全世界最好笑的事被他发现了,他拼命笑着,笑到脱力,笑到肌肉痉挛。
最后他仰面朝天,仿佛身处暴风雨中,又好象天空中全是彩虹,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疯了,自己真的疯了。
疯了也好,疯了就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怕了。
但只过了一会,他又说,野牛啊野牛,我现在和你同命运了,野牛兄,我要向你学习啊,你是我的榜样,没错,他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学习野牛好榜样,我要和你一样,去抗争,抗争到底。
我不满意现在的虚幻,哪怕最后连虚幻都没有了,从虚幻走向虚无,走向彻底毁灭,走向幻灭、寂灭,我也要抗争到底,这是我存在的意义,是我由生带来的。
他似乎清醒了许多,大声叫了起来,我要抗争到底。
我不甘心,我要抗争到底。
我还有什么好损失的?
他叫道,我现在就是头老野牛,我冷眼看世界,冷眼看死亡,我嘲笑一切,蔑视一切。
宋八两再次怒吼起来,贼老天,老子跟你没完,我操你妈,你有妈吗?啊?
随着宋八两的叫喊,情绪逐渐好转,他从恐惧转向伤心、迷茫,走向歇斯底里,最后变成悲壮,但无论如何,他振作起来了,也渐渐恢复理智,恢复了思考。
我真的死了吗?这世上真的有鬼?
会不会这还是我的梦?不过是梦里有人看不见我而已!
不管怎样,现在反正也不能再坏了,娘个咚采,我不要自乱阵脚。
宋八两想,要是黄粱一梦的赶考书生,经历人生告老还乡,途径当年歇脚吃黄梁的地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他该怎么办?
宋八两叹了口气,那书生什么也不用做,自有人会叫醒他,而且,他没受伤,就算睡的久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向地铁里走去,进了地铁向左边前行。
宋八两突然想到一个场景:如果一个办公室里,某一天,所有人忽然对其中一个人视而不见,不和他说话,不看他,他说话别人也不理睬他,哪怕这个人在人家耳朵旁边吼叫,别人也仿佛没听见,完全当这个人不存在,这个人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他一定会莫名其妙,他首先会想,今天是四月一号吗?不是。是我的生日吗?也不是。如果此时大家还当他的面,说他怎样怎样,好象在背后议论别人的样子,这个家伙一定会陷入巨大恐惧中,他离崩溃不远了,假如部门经理再过来和大家说,他的家属来没来,没来?那小张你明天将他的东西整理一下,替人送回去。
好了,最后一根稻草送上来了,这世上从此又多了一个疯掉的家伙。
这是一个假设,是一个恶作剧,但这个恶作剧的力量竟如此之大。
宋八两想,我现在还有心情去想这些恶作剧,娘个咚采,我先想想怎么拯救自己吧。
我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谁能告诉我?
不管怎样,我先不要自己吓自己,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现在还说不定。
宋八两走到一个门前,推开走进去,但他抓住把手,没有松开,他回过头来,看着地铁里的人来人往,他想,这到底是我的梦,还是虚幻的我身在真实的世界里?
如果是我的梦里,人家可能会看不见我吗?有可能。
别人看不见我,我自己见到的也未必是真实的,想到这他笑了,梦里的世界本来就是虚幻的嘛,我一直头疼的,不就是如何走出这个虚幻吗?
如果是虚幻的我在真实的世界里,那我此时的状态就很古怪了,但这也许是我的想象而已,那我要如何才能区分呢?如何才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实世界?
这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真切,我所有的感觉都是那么真实,这些物体承载着我所有的知觉,我触摸到它闻到它听到它看到它,连我自己的眼泪,我都能尝到咸咸的味道,我清晰的感受这个世界,然而却没人听到我的说话。
宋八两从门里退回来,走到一根金属栏杆旁,伸出手,摸了摸栏杆,是冰凉的,他又将嘴巴靠近栏杆,哈了口气,栏杆出现了雾气,啊,这是真的,不锈钢栏杆上出现了雾气,这是物理反应,这个世界和我都是真实的,那么那些人为何看不见我?
难道这也是一个恶作剧?
不会,他推翻了这个假想,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他们看不见我?
物体有真实反应,我看到的物体是真实的,我也是真实的,难道那些人是虚幻的?
我看到的人是虚幻的?是假的?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流动的人流全是假的?
这么说来,我看到的一切,除了物体以外,都未必是真的。
我眼睛里看到的所有人都可能是假的,我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那我还怎么和人交流?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怎么生存?我好象只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怎么对这种描述很熟悉?宋八两想
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虚幻。
这些描述真的好熟悉,对了,想起来了,那不是精神病院里的病人才有的症状吗?他们经常对着空气大骂大笑,对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
想到这宋八两只觉得手脚冰凉,难道我成了精神病患者?
我成了神经病?
我怎么就成了神经病了呢?难道那石块将我的脑子砸坏了?以致于我现在看到的人都是虚幻的?我刚才向那几个人问话,在旁人看来,我就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我刚才在那发疯,在那大吼大叫,与神经病何其相似!
“娘个咚采,狗曰的贼老天,你还没完了。”他骂道。
“你个贼老天!”他骂得更大声。
他想,是不是有人正在旁边满脸惊异的看着我?看着我突然对着空气骂娘?他们一定在想,这家伙神经病发作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发脾气啊。”他向周围的空无扫视了一眼,又大声说道:“没听过骂人啊?是不是都想挨骂?”他忍不住这样大叫。
娘个咚采,这下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就是个神经病!
宋八两向旁边的公用电话走去,投了硬币,拨了何三民的电话,无人接听。再拨,仍然无人接听。他又拨了张兴之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事情不对劲,但他不愿放弃,拨了公司电话,依然无人接听,真的不对了,公司里的电话怎么可能没人接?那可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电话旁守侯的。
我眼前的电话是假的吗?
无法确定。
他继续拨打福利院,打茹素,打给司筱筱,后来他发急了,开始拨打110,114,120,119,但最终他确认了一个现实,他无法和任何人通话,难道这个世界还是假的,是虚幻的?我还是在我的梦里?
宋八两几乎要崩溃了,他现在已经无法确定任何事情。
宋八两的思绪完全乱了,他被一系列难以理解的现象弄糊涂了,现在就是有个人过来告诉他,他此时正站在自由女神像的手上,他都不会惊讶。
自由女神像?他想到自由女神像,才想起来刚才走到那门里是要干什么来着。宋八两又向刚才退回来的门走去。
现在能有个人过来和我打声招呼,该多好!
我多想有个人对我微笑!
他从没象现在这样,希望听到一声“你好!”
“你总是很明白,你的心会孤独。日子可以一个人过,孤独人生亦可爱……”
孤单人生。这样的孤单人生,我不想要,这样的孤单人生,会让人窒息,会让人发狂。
推开门,宋八两向里面走去,不多远看见了楼道,他拐个弯走上楼道,一层又一层,到了五楼,他犹豫了一下,又向上走了三层,站在八楼的窗台边,看向外面,窗户外面还有一个露台,他爬过窗户,走到露台上。
露台很小,走没几步就到了边缘,边缘有一道防护栏,宋八两跨过防护栏,稳住身形,看向下方。
高度足够。
要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