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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守身如玉 ...

  •   天色渐暗,陈甸甸回到宿舍。

      昏暗的宿舍内,小猫正躺在她的座椅上,抻得长长一条,小肚子靠着椅背。

      听见动静,毛团的耳朵微动,眼睛陡然睁开。

      在发现回来的是想见到的人后,它又眯着眼,懒洋洋地站起来。蓬松的尾巴向上抬起,簌簌抖动着,软乎乎的前爪伸向前方后下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陈甸甸心头一软。

      自从捡回了圆滚滚,她就多了一个家人。每当工作结束回到家里,有一团热乎乎的小家伙会蹲在门口朝她“喵喵”地叫,期待她的回家。

      这时候,陈甸甸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个无坚不摧的小小家庭。

      把提回来的大包小包拆开,她在一次性猫砂盆里面倒上砂,又把新买的小碗洗干净,然后把罐头挖出来,放在碗里,碾得碎碎的,方便小猫舔舐。

      狭小的宿舍立马被这些临时猫咪用品挤得满满当当。

      宴西昼蹲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忙进忙出,恍神间,竟觉得他回到了与陈甸甸一起生活的那间小公寓。

      公寓小小一间,也是塞满了给圆滚滚的玩具。

      仔细算算,他与陈甸甸相识相处,虽然断断续续地跳跃在时间线上,但的确也已经许久了。

      久到他差点忘记,他们初遇时候,他是多么狼狈。

      那天和今天的天气一样,是一个无云无风的夏日,烈日炎炎。

      在被其他人格占据身体主导后,宴西昼本以为会向往常一样陷入黑暗,但这一次格外不同——他先是闻到了泥土的腥气,听见了“吱吱”的蝉鸣,再睁开眼,他恍惚间竟然看见了阳光、蓝天、草地。

      但同时,他也感到灼热、疼痛、饥饿和干渴。

      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爬出了草丛,他看到来来往往的巨人,巨型车辆,以及不怀好意地爬在他身上的蚂蚁和跳蚤。

      他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不断流逝。

      而他蓄力开口求救的呼喊声,却是气若游丝的猫叫声:“……喵……”

      他变成了一只被遗弃在这里的,病恹恹的猫崽子。

      这猫崽子是要死了吗?

      他冒出这样想法的时候,有人停留在了他的面前。

      她挎着一个水洗到边缘发白的帆布包,戴着最普通的黑框眼镜,额角的碎发被汗打湿,黏在脸侧。

      她在他的面前蹲下,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好一会,然后离开。

      那一天之前,他刚刚第七次尝试进入催眠状态,试图在潜意识中夺取自己身体的完全控制权——但是依旧是失败。

      于是他想,没有人能够拯救他,也没有人会拯救他。

      宴西昼放弃了挣扎。

      脏兮兮的猫咪躺在了滚烫的水泥地上,身体的温度却在逐渐下降。

      但他还是感到不甘心。

      要是在这里死掉,那他的人生,是不是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真是不甘心啊……

      “喝水。”

      随着轻柔的话语落下,甘冽、清凉的水滴,落到他的鼻尖。

      宴西昼用力睁开眼,他看见刚才离开的女孩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而她的手里正拿着一瓶刚开封的水。

      她在手心倒满水,捧着递到了他的嘴边:“喝点水吧。”

      他能够感觉到,这具猫的身体千疮百孔。

      眼睛发了炎症,肿胀、模糊,身上有蚂蚁在攀爬,毛发内是密密麻麻的跳蚤。本该蓬松的长毛一绺一绺地贴着身体,一团团毛结早就毛毡化,死死扒在肚子下,一动就扯得生疼。

      脏兮兮、臭烘烘,像是垃圾一样。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拿出了放在包中的防晒外套。她用防晒衣将他裹住,然后带他到附近的宠物医院救治。

      “这边登记一下信息,宠物家长的名字是?”
      “陈甸甸。”

      宴西昼费力睁开黏糊糊的眼皮。

      她的名字是这样念的。

      他尝试着读出她的名字:“喵、喵喵。”

      陈甸甸。

      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过她的手指,陈甸甸在睡梦中摸了摸小猫脑袋,呢喃:“嗯……宝……”

      她的指尖还带着一丁点的濡湿。

      宴西昼蹲坐在她的身侧,莹莹的猫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熟睡的侧颜。

      他总是会觉得安心,在这方狭小的床间间隙中。

      他躺了下来,挤进了陈甸甸的怀中,脊背靠着她的身体。

      陈甸甸拢了拢怀里的小猫,鼻尖蹭了蹭小猫的脑袋。

      阳台的纱窗开了一扇透风,夏夜晚风习习,吹淡了带着冷凝水气味的空调风。

      米白色的床单上还有他之前故意划上的一道脏污。

      是他一直存在的痕迹。

      ……作为一只猫。

      *

      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陈甸甸被紧促的闹钟喊醒。

      睁开眼,她的小猫正站在床头。

      “早啊。”她揉揉眼,睡意朦胧地和圆滚滚打招呼。

      为了躲开宿管,她特意设了很早的闹钟。

      把收拾好的行李带上,再打开新买的猫包。

      “进来吧。”陈甸甸招呼着。

      猫包五面透风,帆布质地,几根内嵌的细杆支撑着,并不封闭,但里面依旧是黑黢黢的。

      宴西昼看着这黑色的门洞,迟迟没有向前。

      不管是冻干诱导还是猫条蛊惑,他都像一座磐石,站在原地,挪不动脚。

      陈甸甸蹲得腿麻。

      奇怪。

      猫包对于圆滚滚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陌生的物品,怎么现在还百般不愿进去?

      天色渐凉,外面的人声逐渐清晰起来。

      时间很紧,她不得不强行抱起小猫往包里塞。

      好消息,前爪进去了;坏消息,脑袋还倔强地扭在外面。

      再来一次,脑袋进去了,四爪死死卡在包外,八爪鱼一样。

      继续吧,依旧是前爪和脑袋进去了,后脚不停地向后蹬,怎么都不肯钻进去。

      强扭的瓜不甜,强塞的猫掉毛。

      陈甸甸黑色的T恤上全是磨蹭中掉下的猫毛,甚至于空气中还飘着几丛灰白加载的空心毛团。

      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眼前这只满脸倔强的猫:“不会是怕黑吧?”

      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到这样具象化的表情。

      宴西昼的眼中闪过被戳中心思的心虚。

      “真怕黑啊?”陈甸甸这会也不生气了,就觉得有些神奇,“诶——?猫怎么会怕黑呢?”

      阴影是猫的保护色,狭窄的空间是它们安全躲藏的洞穴。

      像是哄小朋友一样,她调笑地,高高抱起猫。

      宴西昼伸得长条,别过脑袋不去看她。

      陈甸甸越想越好笑,干脆笑出了声。

      宴西落地,一转身,背对着她。

      掩耳盗铃。

      翘得高高的蓬松尾巴弗在陈甸甸的小腿上。

      她顺过小猫的尾巴根。

      这是最敏感的地方之一,人类娴熟的顺毛下,宴西昼忍不住溢出一声:“喵。”

      娇娇俏俏,一点也不像一只男咪的声音。

      现下,他更是不愿意转过头。

      “好了好了,这个口子打开来,你看!”陈甸甸从后面抱起猫,示意它看看面前的猫包,“这样是不是就不暗了?”

      她打开了猫包最上端的窗口,光线从这里开始,慢慢充满整个包。

      就像是在黑匣子上面打通了一个他可以随时出入的口。

      宴西昼站在包里,他的身上被穿上了牵引背心。

      陈甸甸锁上宿舍门。

      她满意地揉揉小猫脑袋,手法娴熟,动作温柔。

      小猫毛茸茸的脑袋迎了上来,猫眼舒服得眯成一条缝。

      ——不对!

      宴西昼猛然反应过来。

      他究竟在干什么!

      撤回。

      朝阳升起,树梢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飞走。

      “走吧,去我们的新家。”

      新家虽好……

      但打扫干净一间空置的房屋,工作量未免也有点太大了吧!

      洗刷打扫、布置整理,还要看管突然脾气上头,开始乱窜的圆滚滚!

      逮捕住那只爪子黑黢黢的小猫,陈甸甸不顾它的挣扎,强硬地给它把四只爪子全部擦拭干净,然后迅速地“咔咔咔”,给小猫的四爪指甲全部修剪。

      一松手,圆滚滚哧溜一下躲进了正在敞开通风的衣柜里。

      黑洞洞的柜子,小猫生着闷气,屁股一撅,脑袋埋在衣服堆里面。

      陈甸甸扶额,看来真是猫的心思你别猜。

      早上还怕黑,晚上就躲进了柜子里。

      而早些时候的乖乖小猫现在也打开了开关一样的到处跑酷。

      早点时候的乖乖小猫呢?

      宴西昼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面。

      方才他还站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等着陈甸甸打扫房间,在她的抹布靠近的时候抬起爪子,乖乖配合。

      脑袋一晕,一眨眼,他就回来了。

      别墅的室内开着灯,已然是晚上。

      他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宴西昼蹙眉,他放下腿,摆正这个令他感到别扭的姿势。

      “……哥哥?”一道脆生生的但心虚的童声响起。

      这里不是他常居的公寓,是早些年时候父母为他置办在学校附近雍景豪庭的房子。

      现在是他的弟弟经常闹着要住在这里。

      他看向边上这个正绞着手指,惴惴不安的小豆丁:“做什么?”

      付南辰虽然低着头,但小眼神一直飘忽地往表情严肃的哥哥身上瞟。

      他指了指放在宴西昼身边的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哥哥,老师说期末卷子要签字。”

      那是几张叠在一起的,被书压得快要支离破碎的卷子。

      有点轻微洁癖的宴西昼皱着眉拿起卷子,捋平、展开。

      满目是红色的“x”。

      他将卷子翻了个面,目光缓缓移到分数一栏——4’。

      “这是你的期末考卷?”他指着分数,问,“四分?”

      听上去还带点疑惑,似乎是不明白这样的分数竟然是可以合理存在于这个世界。

      怎么办怎么办?卷子放反了……

      付南辰眼神飘忽不定,他绞着手指,惴惴不安。

      本来想把语文和英语卷子放在最前面邀功——那是两张满分的卷子。

      但现在,哥哥第一眼看到的怎么是不及格的数学卷子啊……

      小豆丁嘴巴瘪瘪,急的冒汗。

      看宴西昼沉默太久,坐在一边的管家王姨忍不住打破这片沉默:“少爷,小辰少爷今年还进步了呢!”

      王姨夸得真情实感。

      进步?

      在亲哥那平静地可怕的眼神中,付南辰结结巴巴地应着:“是、是……哥,我今年比去年期末,高了一分。”

      4-1=3
      付南辰去年期末考试,数学卷子考了三分。

      宴西昼把手中的卷子放在一边,沉默许久,他说:“给他找个补习老师。”

      管家王姨早早就给小少爷找了家教:“补习老师已经找到了,应该这两天就会来试课了。”

      宴西昼“嗯”一声算是听见。

      一只小小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哥,我不想要补习老师,你可以给我补习吗?”

      付南辰的脸蛋憋得红红的,他鼓足了勇气才向哥哥提出这个要求。

      看到弟弟紧张的表情,宴西昼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随后移开眼神,轻轻拂下那只抓住他衣角的小手:“王姨,补习老师的事情麻烦多费心了,我还有事,先回公寓了。”

      宴西昼不常住在这里。

      他的情况特殊。为了避免时不时出现的人格做出一些难以控制和挽回的事情,宴西昼另购了一套房子,独自居住。

      付南辰一声不吭地低头站在一边,他可怜巴巴地扭着自己的衣角,攥得昂贵的衬衣起了密密的褶皱。

      “那小辰少爷的考卷签字……”管家王姨追问。

      宴西昼顿了顿,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把他的卷子拿到书房里来。”

      书房中,高高的书架上,宴西昼取下其中一本极其朴素的笔记本。

      笔记本乱糟糟地记了许多对话,笔迹不一,口吻不同。

      他翻阅到最新的一页。

      最新一行笔迹狂草,力透纸背,看得出在写下这行字的时候,对方正在气头上,最后几个字收尾时,甚至划破了纸。

      【什么狗屁婚约?老子才不干!我警告你们,谁都不准答应!老子可是要为了绾绾守身如玉的!】

      绾绾。

      宴西昼轻嗤。

      他合上笔记本,放回了原位。

      *

      七月四日,晴。

      我第一次以宴西昼的身份见到了她。
      陈甸甸——原来她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守身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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