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沙星往事 ...
-
提到小水母,虞戈下意识地伸手摸上了绑在腰间的水缸,手心传来一股冰凉。她自己配了条金属扣腰带,这样就可以随时随地将它带在身边了。
异种生物?
崭新的词汇进入脑袋,虞戈想到的是第一次看见它原型的场景,那矫健且富有力量感的线条时至今日仍然让她记忆犹新。
确实是远别于一切普通生物的存在。
在沙星,连太阳也看不见,一切光亮都仿佛透过磨砂玻璃似的照下来,然而明暗却能够准确地掌握时钟的运行规律,在收拾好东西后神奇地拿出一顿早餐——几块加热过的肉干和两杯不明液体的汁液。
“前段时间我猎到了一头驼马,将血放干后做成了肉干,虽然难嚼了一些,不过挺能填饱肚子的。”明暗见怪不怪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开始吃着,像一个习惯了长年独行江湖的侠客,正对着她这个初出江湖的菜鸟传授生活的技巧。
虞·菜鸟·戈一边听一边点头,嗯…挺好吃的,就是实在考验牙劲。
“你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吗?”她不得不在脑内搜索着话题,分散着牙齿不停咀嚼的注意力,另一边摸了块肉片扔进小鱼缸里给小水母。
轻轻地“咕咚”一声,四根口腕快速缠了上来。
“算是吧。”
跟虞戈的缓慢咀嚼相比,明暗一口接一口地吃得很快,仿佛吃的是什么新鲜的肉,而不是老到嚼不动的肉干一样。此女牙齿的咬合力由此可见一斑。
“我家从星际大迁移的时候就来到这里,我奶奶和我妈妈都是异种生物研究员,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或许是这些事已经过去太久了,她谈起的语气仿佛平静得像喝一杯水,“十二岁那年,奶奶去世了,然后我就一直待在这里。”
“这里,有能让你无法离开的东西?”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算长,但从仅有的这些信息来看,她像头沙漠的狮子一样对这里了如指掌,极其熟悉这里的生存规则。如果像明暗这样的都无法逃离这里,那虞戈可想而知自己的处境。
杯子里的液体透明之中泛着些许绿色,然而就那么一点,已经可以算是视线之中唯一一点绿色了。据说这是沙星上唯一一种可以生长在沙漠的植物,粗壮的根茎可以酝酿出饱满的水分。这几乎是此地唯一的水源。
虞戈尝试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但比起纯净水来说口感有些黏腻。她喝了半杯,将剩下半杯放到水缸前,看它慢悠悠伸出口腕探进去之后才转头继续看向明暗。
“算吧,”吃完肉干后,她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液体,手背一抹,眼神落到虞戈身上,“昨晚的经历你也知道了。”
“那是实验的遗留,经过改造手术的人类无法完全死去,他们被埋在沙漠里,随时随地都会苏醒,”明暗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刀,在磨刀石上嚯嚯打磨着刀刃,“那是因为他们身体里有异种生物的基因,那是生命力极其顽强和漫长的生物。”
“堪比恐龙?”
“虽然我没见过你说的这种生物,但异种生物的强悍超出人类的想象,”明暗的声音和磨刀声极富有节奏感地同时发出,“你知道佛斯特最终怎么死的么?”
她说话像甩出一个钩子,钓起虞戈的好奇心。
“是被自己改造的人类反杀而死的,”她的尾音落得果断,带着“早该如此”的冷漠,“人类基因和异种基因的比例很难掌握,一旦异种基因在体内占据上风,大脑就会全部被异种掌控,产生异化。”
“普通人类会失控完全成为失去意识的怪物,而精神力等级高的人则会在变成怪物后仍然保留属于人类的意识……直到死。”
“你觉得哪一种更可怜?”
她突然转过头来问。
虞戈坐在她的对面,被那目光一盯突然有种学生时代上课被提问的紧迫感,哪怕她明知对方并不是想干什么。怪物怪物,成为怪物?可这世上所有人都是潜在的怪物,只是存在的形式不一样而已。
如果这样回答显然答非所问,她伸手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在提问范围内搜索着答案,“后者吧……有意识的怪物会更痛苦……我是这么认为的。”
明暗这一笑来的莫名其妙。
外面的风不知道从哪来的,卷起沙子飘到空中,风也有了形状,像一条浑浊的河流滚滚而来。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对虞戈的话表示了赞同,然而话题一转却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离开确实很难,因为实验室暴乱后,异种生物从囚笼里逃走了。”
“后来,这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直到沙漠完全覆盖的那一天,沙星彻底被抛弃,成了无人区星球之一,”刀磨好了,她用一块破布仔细地擦拭着刀身,“中间有人来过,带走了一些异化的实验品。”
话说到这里,个中关系已经很明了。
有人、或者说是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支持和帮助着佛斯特的改造人实验,并在实验失败后为了防止消息泄漏而彻底遗弃这颗星球。
“那那些逃走的异种生物……?”虞戈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部分提问,直觉告诉她这个就是阻拦明暗的关键。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活着,在这个星球的某个地方活着,”明暗将刀重新收回刀鞘,起身,“你从别的地方来,应该知道传送通道?”
“那是研究员们给自己留下的后路,为了避免被敌人守株待兔,传送通道不是相互对应的,而沙星的传送通道就在异种生物的巢穴深处。”
虞戈也吃完了,低头瞄一眼小水母,它正将口腕搭在水缸边缘上,尾端趁说话的时候缠住了她的手腕,冰冰凉凉的。
“也就是说,咱们要想离开,就不得不动用武力了,”她的身体才刚恢复没多久,不过明暗给的药挺好用的,早上起来一看外伤已经有恢复的迹象了,“你能先带我去这里的研究所看一下么?”
从跟明暗的交谈来看,她在G-48星球遇到的猴怪和三头鸟应该都是异种生物了,那种家伙可真够难打的,如果没有机甲的加成根本没有胜算。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先去实验室看,找找材料先把机甲给修一下。
“可以,你跟我来吧。”明暗答应的很爽快。
但是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虞戈又再度喊停了她的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出声,“那个肉干……你还有么?因为它好像还没吃饱……”
伸手指了指水缸里的小水母。
沙星的干燥环境简直就是它的天敌,自从来到这里后就明显表现得不如之前活跃了。再加上离开G-48基地后食物骤减,虞戈怀疑很可能是因为它根本没吃饱。
话音刚落,一块肉干便从半空中抛过来,还没等虞戈出声说谢,就听到明暗很快补充道,“虽然我不太清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但…异种生物这点饭量是绝对不可能吃饱的。”
“联邦最初提议捕获异种生物,一是因为它们是许多地外星球的原始物种,清扫异种可以获得更多资源,二就是因为它们杀伤力强,且攻击不分种族。”
“它们之中没有同伴这种概念,更多是臣服和跟随,且实力强大的异种更多把同类当作储备粮,”话音从屋子里传来,下一秒明暗拿出一把大刀扔给她,“匕首没这个好用,拿着防身吧。”
所以理论上,那天杀完那些猴怪不应该急着走,而是要让它吃饭先?
天地良心,虞戈发誓自己真不是故意的,想到就这么错过了那些食物,一种浓郁的歉疚浮上心头,“对不起啊,等下如果还有我一定给你吃。”
长刀拿在手上有些重手,虞戈就着刀鞘绑在了身上,两人开始往研究所的旧址走去,目的地在沙漠的深处。
将水缸的盖子合上,虞戈也学着明暗的模样,戴上防护头盔,外头裹着一层披风阻挡风沙。一路逆风而行,走得很是吃力。
沙漠一望无际,四面八方都长得一模一样,虞戈仍然是通过握紧布条来跟在明暗身后。短发少女比自己矮上半个头,一步步却走得无比稳当。
虞戈一米七五的个子,此时此刻却有些吃亏,直挺挺地站着被风沙席卷了视线,每一步都要走得更用力才能稳住身形。
“到了。”
沙漠中没有太阳的移动作为参照物,再加上光脑也在打斗中损坏,虞戈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直到明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才抬起头往前看,一片黄沙茫茫之中,几根饱受侵蚀的柱子立在原地。
“异种暴走后,研究所不断受到攻击,地面的部分已经完全被损坏了,只剩下地下的空间还勉强能用,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剩什么东西了,恐怕你会失望。”明暗从腰间掏出一把伸缩铲子,走到一个沙堆开始往下刨,直到出现一个圆圆的黑色井盖模样的入口。
还是刷脸才能打开的,先进。
“叮”地一声,刷脸通过,两人先后从入口顺着梯子爬了下去。地下室封闭已久,空气不流通,两人出于谨慎都没有取下戴着的头盔。
研究所荒废已近百年,电量系统早已经损坏瘫痪,最后还是明暗拿出一根大蜡烛,点燃后举在手里照亮前路。
虞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蜡烛,怀疑这也是就地取材而成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眼神,明暗补充的话很好地证实了她的猜测,“我用动物脂肪做的,很好用。”
地下室的通道很狭窄,勉强只能容下一个人通过,两边是精钢制成的牢笼。想到研究所的实验内容,虞戈一下猜到了这些牢笼的用处——大概是用来困住异种的。心情一下有些沉重。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眼前视野一下变得宽阔了些,是一个圆形的链接各大枢纽区域。
一根沾了灰的巨大圆柱立在中间撑起顶部,往前是虞戈熟悉的操控中心。视线所到之处都已经积灰结尘,却仍然能从现有的布局看得出当时逃难的最后场面。
虞戈走了过去仔细观察,只见眼前的陈设跟G-48基地都有相同之处。看了好一会后,她转身离开,往研究所更深的地方走去,直到站在挂着研讨室的房间停下脚步,将破旧的大门推开。
“当时佛斯特死后,异种反击,许多研究员都死在了这里,”明暗跟在她后面,一边走一边道出过去的种种。她对这里很熟悉,熟悉到几乎闭着眼也能走完全程,“部分研究员逃了出去,却得知沙星被遗弃,没有救援,只好联合其他居民建立了城区,苟延残喘了很长一段时间。”
面对才认识不久的虞戈,明暗没有吐露自己是如何在那种境地中活下来的。
很多事情,她自己清楚就够了。
明暗是在亲人死亡的瞬间降生的,她的出生天然带着无法剥离的痛苦,那种与生俱来的刻骨铭心的疼痛使她明明活着,却犹如行尸走肉般被困在独自一人的沙星上。
异种暴乱的那一天,母亲明荣正按照安排执行产假前最后一天的工作任务。奶奶明随和她都是异种生物方向的研究员,得知火种计划后便毅然决定前往沙星。
异种破狱而出的时候,她在办公室写着休假报告。报告上说,她要全身心地迎接孩子的降生,于是不得不暂时停止研究工作。
然而却在一个小时后,异种的镰刀剖开了她的身体,血流了一地,明暗就是在那样残忍的现实中降生的。
镰刀活生生切开腹部是什么滋味?明暗想都不敢想,可她不仅坚持下来,还在发出信号后等到了父亲的到来。
按照明荣的遗愿,孩子被从母体分离了出来,剩下最后一口气,明暗在冷冻舱里待了五十年。局势稳定后,她才被从冷冻舱里取出,成为沙星上唯一一个新生儿,得到了奶奶明随以及其他人的照顾顺利长大。
她的人生,是无数段希望拼接而成的一把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