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幽梦忽见君》小茶微甜

4、第4章

　　我双膝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殿中石像。

　　它的确背对着我！

　　随后，我将眼睛闭上又睁开，闭上又睁开，不停重复这两个动作。
　　仿佛这样做，就能抹去眼前这荒诞到令人窒息的场景。

　　然而，不论我重复多少次，那石刻的神像脊背依然矗立在我的眼前。

　　确认没有眼花后，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实在理解不了，眼前这超越常理、离谱到极点的一幕，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环顾四周，其他香客们依然在虔诚地俯身叩拜，恭恭敬敬地往香炉中插上线香。
　　他们神情自然，动作流畅，显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又一次，只有我一个人孤伶伶地感到了异常，似被排斥在外。

　　为什么，他们看不见吗？

　　强烈的荒诞感过后，一种无法言说的惊悸感在心底猛然炸开。
　　那一刻我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稳住身形。

　　狠狠地咬住下唇，直到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我才有了那么点力气。

　　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致于连神明看到我，也要背过身去？

　　手指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恐惧过后，一股被羞辱、被排斥的愤怒席卷了我！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受到这种对待？

　　我一把站了起来，猛地上前几步靠近那石像。
　　谁知石像的底座还有双腿上，居然凭空蔓延开几道细密的裂纹。

　　我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其他人看到我那突兀的动作，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听到他们用低低的、却又刚好让我听清的声音说道：“这女子怎么疯疯癫癫的？”

　　“好像是个寡妇，刚丧夫不久来着。”
　　“哦，那难怪了……”

　　如火上浇油，我心中越发愤怒。
　　不仅是因被神明背弃的绝望，更有被凡俗尘世一同排斥的屈辱！

　　明明早上，一切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眨眼间，那希望如梦幻泡影般破灭。

　　被恐惧和愤怒冲昏头脑后，我一把抓起供桌边随意摆放的签筒。

　　给我一个答案，是吉是凶都好！

　　颤抖的手抽出一根签，谁知光滑的竹面上一片空白。

　　再抽一根，依然如此。

　　一根、两根、三根……我发疯似的抽着，不知抽了多少根后，愤怒地将签筒扔在了地上。

　　细细的竹签顷刻散落一地，它们没有一根愿意回应我。

　　烟雾缭绕中，我与青烟背后的石像似隔了一个世界。

　　*

　　无人愿意回应我!
　　哪怕我痛苦而绝望，如虫子那样哀嚎！

　　头颅一阵刺痛，殿中的青烟忽然开始扭曲变幻，眼前的景象随之模糊晃动。

　　恍惚间，如置身于一片缥缈雾气中，许多人影浮现在眼前，可他们的面容却模糊不清。

　　一只手虚虚地停在了我的头顶。

　　接着，只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不是答应了灵渺吗，难道我们要出尔反尔？”
　　“不搜魂，谁知道她之前有没有隐瞒？”另一道苍老的声音先是发出一声冷笑，“再说连云川仙君都死了，秘境也塌了，那么多修士跟着陪葬，这种事岂能轻易了结？”

　　“这倒也是，不过搜魂一术太过霸道，修士尚且扛不住，更别提她只是一个凡人，没准直接死了或傻了！”
　　“区区凡人而已，如猪如狗的东西，凡间一抓一大把！”

　　“毕竟是云川带回来的，云川未必对她全无情意，现在他人去了，我们怎么着也得好好——”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得了吧，这话你自己信吗？有灵渺在，云川能对谁……”

　　接下来的话我听不清了。
　　那只停在我头顶上方的手重重地按压了下来。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爆发。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头颅，连脑浆也被生生搅动。

　　一幅幅惨烈又可怕的画面相继涌现，它们爆炸般在我脑中飞速旋转，很痛，很恶心。

　　在秘境中，被不知名的邪异力量影响后，修士们一个个开始自相残杀，血肉横飞。
　　冰冷的刀悬于我的头顶，猩红的刀光映入眼底。

　　画面中的人扭曲、变形，贪婪的脸孔在我眼前不停放大，放大。
　　大到成了一片空虚的白，那白上有一张血红的嘴。

　　随后，那嘴狞笑着开始蔓延，最终铺满整个世界……

　　我听到自己发出痛苦至极的渗人惨叫。

　　痛死了痛死了！
　　救我！谁来救救我！

　　是人是神都好！救我啊！

　　无人给我回应。

　　大殿中不少仙长皱起了眉头，并非是因为不忍心看我受苦，而是我的哀嚎在他们听来十分聒噪刺耳。

　　屠夫屠杀猪羊之时，又岂会觉得猪羊可怜，而放它们一马呢？
　　他们只会觉得那畜生的惨叫十分难听。

　　很快，我就叫不出来了。
　　因为一位仙长长袖一挥，我惨痛的呼声就被锁在了喉中。

　　那一刻，秘境中的画面像一只只长了钩子的毒蝎，不停划动我的脑髓、扒开我的脑壳往外冒。
　　又像一片片锋利的刀刃，将我的头脑绞得稀烂。

　　头要裂开似的，甚至连整个身体也像是要跟着碎裂，再也兜不住我千疮百孔的灵魂。
　　我想像条被切割的濒死蛆虫那样，不顾一切地疯狂挣扎、翻滚、扭动，尽情发泄我的痛苦。

　　但很快，继声音之后，我的身体也被锁住了。
　　于是那些不能发泄的痛苦在我体内疯狂回荡碾压，一波又一波，猛烈地冲击着我体内的每一根骨、每一寸肉。

　　血肉和内脏似乎要沸腾了，我甚至听到我的每一根发丝都在绝望而疯狂地尖叫！

　　神明并没有垂怜我，自始至终奇迹不曾发生。
　　结束后，我连眼皮也无法睁开了。

　　在强烈的失重感中，我感到自己不停地往下坠，坠入不可知的深渊。
　　我想，我一定是要死了。

　　黑暗中只听他们失望的声音传来。

　　“唉，什么也没发现！”
　　“真是的，白费了这一番力气。”

　　接着有人惊讶道：“咦，竟然没死？”
　　“杂草般的玩意，哪那么容易死呢？”
　　“倒也是。”

　　很幸运，经历过令修真界中人闻之色变的搜魂后，我既没死，也没变成像书生那样嘴角流着涎水的傻子。

　　我只是遗忘了很多事，整个人的反应也变慢了不少。

　　兴许还有些别的毛病，只是不曾发现，那便当成没有吧！

　　*

　　此刻，那些不曾显露的毛病爆发了。

　　我站在道观的大殿中，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副有什么大病的样子。

　　原来，我没死、没变傻，那并不意味着幸运眷顾了我。
　　因为我成了一个疯子！

　　我是疯子吗？
　　是的吧！

　　真要命啊，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个认知如最后一根稻草，顷刻压垮了我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我居然是个疯子！

　　疯子眼中的世界当然和常人不一样！
　　别说鬼夫回魂，神像转身，也许转头我就会看到满天乱飞的裤衩子，或者更离谱的事也说不定！

　　太可笑了，亏我还以为这些异常，是因为我对沈云川他情深义重、无法忘怀，结果根本不是那样！
　　我是个疯子！疯子啊！

　　我激动地挥舞起双臂，在大殿里大喊大叫，“沈云川，你回来啊！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疯了！你他爹的回来啊！”

　　周围的人如受惊的鸟雀，远远地退到边上，一脸惊恐。

　　但他们又不愿就此离去。
　　显然，这里有热闹可看，岂能轻易错过！

　　他们的脸上交织着惊骇、鄙夷和一丝兴奋，那神色又一次刺激到了我。
　　正欲发狂，有个人唤了我一声。

　　“陈娘子。”

　　听到殿中的动静后，那青年道长从殿外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先跟我出来吧！”
　　看到我神经质的样子，他并没有出言责备，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眼神空洞地跟在他的身后。

　　我们来到一棵枝叶繁茂的古树下，这里人很少，相对安静。
　　但我们仍处于众人的视线之内，所以并不会发生什么苟且的事，这是个可以避嫌的交流场所。

　　他先是试探着递给我一杯水，“渴了吧！喝两口，这是干净的。”
　　我麻木地将水一口气喝完。

　　看到我的反应后，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不再那么紧张。

　　“来，这边坐。”他指了指大树底下的石栏。
　　于是我们坐下了，不过两人之间相隔了一小段距离。

　　“魔由心生，”道长看了我一眼，很快别开头，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群山，“若心无执念，自然外邪不侵。”

　　他的话似乎点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透。

　　“所以，”我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嘴唇颤抖地说道：“我的真的脑子坏了，对吗？”
　　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血淋淋的，十分沉重。

　　道长沉默了。

　　我不甘心地继续追问，语气中甚至已带上了些许哽咽，“道长，你说有没有别的可能？哪怕万分之一也好……”
　　说不下去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看向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和不忍。
　　那反应像根针一样，毫不留情地刺穿了我最后一丝幻想。

　　真好，年纪轻轻的，我的脑子就出了这样的毛病！

　　就说嘛，这镇子在浮云宗眼皮子底下呢，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邪祟怪异？
　　大殿里的神像居然会转身，这听起来实在是太可笑了！哈哈哈！

　　表面上看，我脸色平静，甚至有些麻木。
　　但其实我在心底深处大哭又大笑，陷入了一种癫狂的境地。

　　我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才没有让这种可怕的样子外显出来。

　　向道长致歉后，我又向他道谢，随后打算离开道观。
　　我该去的地方是医馆才对，虽然十有八九无药可医。

　　“陈娘子！”

　　这时候，道长又一次叫住了我。
　　我茫然转头，看到他站在老树的阴影里。

　　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像在挣扎，又像是在下定决心。
　　最终他伸出手，递给我一个小小的三角符包。

　　我低下了头，“是清心明神的符吗？”
　　道长："不是，是驱邪符。"

　　我猛然抬头。
　　道长脸色凝重地看着我，“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