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欺诈，小骨头》奢侈贫穷

17、我从上俯瞰的王

　　芮比忒·斯诺紧紧盯着男人脖子上的晒伤——那是只有常在海上航行的人才有的印记。

　　“请问，向导之影，是什么？”

　　“恐怕没有这本书，现在没有。”

　　“噢，不知道吗？还是说……多少钱？”

　　“说了多少遍，图书馆没有这本书——”

　　代理“代理馆长”脸上没了笑容，他冷硬的目光瞪着她。
　　“你是来找茬的吗？”

　　芮比忒·斯诺趁他怒吼前急忙捂住了耳朵。

　　什么啊，这个代理“代理馆长”的营业水平就这？

　　她赶紧从图书馆里跑了出来。

　　“等一下。”

　　芮比忒在原地琢磨一下，确定有人在追她后，她怯怯的扭回了头。

　　她气若游丝的问。
　　“谁呀？”

　　图书馆门口大柱子后闪出来一只眼睛，一张嘴，他看着芮比忒，又藏了起来。

　　看来此人的胆量是别人不要的残渣拼起来的。

　　几分钟过去了。

　　芮比忒在原地掂了踮脚。
　　“不用躲了，我看见你了。”

　　之后，他笔直的朝她走来。
　　他轻轻瘦瘦的，仿佛风一刮就能卷到海上当船帆使。

　　芮比忒强打精神又紧张地望着他。

　　“……”
　　男人状态很差，两眼盛满了虚无，他像僵尸一样漫步到她身边。
　　“向导之影……额额额，钱。”

　　“你要把‘向导之影’卖给我？可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芮比忒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就是‘粉’！‘泡子粉’！”
　　男人胡乱在身上摸着。

　　什么都没有？

　　他躁狂的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嚎叫。
　　芮比忒看见他身上掉下来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广场上很快围了其他人，最后是巡逻的哨兵将他带走了。

　　“嗯，‘泡子粉’？”
　　芮比忒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拿这玩意怎么用。

　　她悄悄折回进图书馆，代理“代理馆长”正在那里跟别人说话。

　　不得不说这东西也太可疑了。
　　芮比忒休息区接了热水，她看看“泡子粉”，像泡茶一样喝到了嘴里。

　　她干渴极了，喉咙像沙漠一样。

　　她安静的躺在古书区的书架下——狭窄逼仄的走道，未来得及整入书架上的书山堆至了天花板。

　　泡发后的“泡子粉”像一把把小伞一样，飘在杯子上散出欧泊石的色泽。

　　芮比忒有点想吐，她捂住嘴抖了抖。

　　“《骷髅向导如是说1》？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安啦安啦，这是‘灰塔’最近的顶流小说。”

　　“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在梅莉亚娜的档案袋里……”

　　管理资料的文员女士闻言凑了过来，她顿悟的说。
　　“不知道但这本书很新，一定是最近才被掉包的！”

　　“原来如此，太、太神奇了……”
　　实际上，芮比忒本想说的是：这种事早一目了然啦！

　　她难过的把书塞回了档案袋。
　　说不定此时，它的主人正在床头的缝隙拼命找它呢。

　　“安啦安啦，我虽然昨天才来上班，但很有责任心的，资料的事情交给我。”

　　文员女士从候客室推来两人宽的软沙发，她拍了拍胸脯。
　　“安啦安啦，等你睡一觉起来，我保准能找到。”

　　芮比忒一阵头晕，她四肢不受控制的躺在了上面。

　　她感觉自己在下坠。
　　掉啊·，掉啊，掉啊，这个洞难道没有底吗？

　　她刚才不是在图书馆吗？
　　还是说档案室连着图书馆？

　　菌丝体从她嘴里蔓延出来。
　　芮比忒感觉自己的手脚没那么灵便了。

　　她落进了草甸，总算到底了。

　　这里又黑又闷，到处都是潮湿的烂草地味。

　　她拼尽全力想站起来，像人一样直立。

　　她失败了，因为她的四肢变得很脆。

　　暴露的阳光会把她晒干，连绵的雨天会让她发霉。
　　她现在只是一株不起眼的蘑菇。

　　但努力依旧有回报，芮比忒感觉自己站起来了。
　　不过不太对劲。

　　她扫了一眼发现不是自己在走，是群蒜瓣大小的红蚁托着她。
　　她看着干涸在蚁群上方的同类。

　　它们朝她伸手。
　　她用尽全力挣扎。

　　终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由内到外在分裂。
　　另一个“她”被蚂蚁搬走了。

　　芮比忒摸了摸自己身上嫩肉似的新肌肤，她感到了自由。

　　回归诞生地的草甸，那地上覆盖一层白绵绵的菌丝，正有个黑顶蘑菇在菌丝挣扎。
　　那是她新生的同伴。

　　通过菌丝传来的感应电流，她听见它很痛苦，它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芮比忒慢吞吞的走到它身边，伸出藤蔓把它救了出来。

　　“谁让你救我啊。”
　　小黑蘑菇很不领情。

　　“随你便吧。”
　　芮比忒习惯了，反正她只是在做她想做的。

　　“不能出去，外面有红蚁——”
　　芮比忒开了口，她没想到自己声音竟然这么难听。

　　“要你管。”
　　小黑蘑菇站在光下，感受到了无数气味。

　　它的灵魂在这一刻得到了震颤，它回不去草甸里了。

　　芮比忒不想理它，她埋头清理着菌丝。

　　她把苔藓、草种、水滴整齐的码放在墙壁上。

　　渐渐的她的脑子清醒了起来。
　　她真的是一只蘑菇吗？如果不是，她又是什么东西呢？
　　她问自己。

　　此刻她多么向往草甸外凉爽的空气，她感受到了作为蘑菇的世界开阔。

　　土壤、草茎、园艺工具。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令人愉悦。

　　这时她感到脚下的菌丝在剧烈摇晃。
　　是天上在漏水。

　　她慌乱的躲在了角落里。
　　她听见：

　　“瞧，这里有个草甸，避避雨刚合适。”

　　窄小的门里挤进来七八只小菌菇，它们是红伞白盖的新品种，颜色鲜艳的让芮比忒感到嫉妒。

　　雨水越下越大，菌丝的床几乎快要被水淹没了。

　　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危险氛围里，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生怕一个翻身都要掉进水里淹死。

　　一只刚萌芽的小黑菇向太阳伸手——但没有太阳，她很快就被无情的雨水冲到了外面。

　　“饶了我吧！”
　　“这场雨真是没有尽头了。”
　　……

　　芮比忒看了看自己，她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大。

　　她注意到了，她可能是个畸形菇、变异儿。

　　她胡乱吃了几口新鲜的草种和苔藓，朝众人说道。
　　“抓住我的手，我带你们出去——你们要去哪？”

　　“穆恩老师的新书签售会！”

　　几只小菌菇异口同声道。

　　芮比忒点点头，她伸出四肢让大家抓牢。
　　在口号声里他们一叶孤舟被雨水冲出了草甸。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效果拔群。
　　芮比忒感到自己一点点变得聪明和更加富有力量，她是他们的领导者，她要帮助他们。

　　红蚁在高耸的蚁穴城堡上打转，她看到同伴黑蘑菇的身体正凄惨的在那里挂竖着。她还看到了那只萌芽的小菇，它留着一丝浅薄的气挣扎着。

　　芮比忒渴望着远处的天地，在这种炽热的梦想之下，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吓到她了。

　　他们沿着树根走到了天黑，听着蟋蟀铃虫的歌走到了天亮。

　　雨，还没停。

　　芮比忒把自己窝在树叶下面，她感觉自己的手脚比之前更长了。

　　在树冠下凝结着一大片菌丝，芮比忒看到那里有一朵金灿灿的蘑菇朝下滑翔着。

　　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从高处传来。

　　“穆恩老师的书！”
　　“穆恩！格拉斯·穆恩！”

　　与此同时，金蘑菇从顶端落在了地上，它非常漂亮而且饱满。
　　“我的粉丝们！谢谢你们！”

　　他一边昂首走着，一边朝空气散发着自己的孢子粉，所有菇菇因此如痴如醉，激起了更多的热切地声浪。

　　芮比忒嫌弃的用叶子把自己裹住了。
　　永恒之火啊，幸好她的种族是无性繁殖的。

　　在格拉斯·穆恩大放异彩的登场后，另一株不同寻常的蘑菇出现了。
　　它矮矮的身子上带着小小的王冠，无疑是万菇之首——万菇王是也。

　　慢吞吞的它拥有厚重重的威严，身边还跟着七位颜色迥异的蘑菇：羊肚菌、平菇、香菇、牛肝菌、白毒伞……

　　“我的子民！现在菇菇乡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来自天空的入侵者夺走我们的家园，我们必须要团结起来！”
　　万菇王说完，所有蘑菇发出激奋人心的呼声。

　　雨停了，一群蜜蜂在空中嗡嗡叫着。
　　它们骄傲的盘旋着，展现着自己的金黄相间的美丽翅膀。

　　出于原始的恐惧，芮比忒害怕的钻进了叶子下面。
　　她不该带那群小菇离开草甸的。

　　外面还是太危险了。

　　蜜蜂的嗡鸣声越来越大，它们互相推挤着朝四下环视，寻找食物。

　　芮比忒听到一阵尖叫声，空气中清晰无比的电流告诉她，万菇王被撕碎了！

　　瞬时所有蘑菇发出了哀怜的叫声。

　　“不——我的国王！”
　　芮比忒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伤心，她趴在万菇王破碎的身躯上，看着金色的液体从它身上涌出。
　　万菇王的周围开出了金色的花。

　　几位菇骑士匆匆结束与蜜蜂的战斗，他们身上扎着刺，狂奔过来。

　　“假惺惺的黑鹅膏！离我们皇帝陛下远点！”
　　一只白蘑菇把她挤到了一边。

　　他是白毒伞，菇菇乡最美丽圣洁的蘑菇，他的美胜过日月之间的明暗。

　　他接受不了万菇王的陨落，他不相信它竟然这么脆弱。

　　羊肚菌把芮比忒扶了起来。
　　“黑鹅膏也是菌菇之民，白毒伞你不要欺菇太甚。”

　　露珠在羊肚菌金灿灿的褶皱里滚动，晨曦照映下像醇厚的蜜，黄金的铠甲。

　　所有蘑菇都在窃窃私语。

　　“可是国王死了。”

　　“我们要有灭顶之灾了。”

　　“国王死了，我当你们的国王不就好了？”
　　羊肚菌这般说着，却不见半点的张狂。

　　她有这个资格。
　　她比万菇王要更强壮，她有她最崇高的理想，远远胜过七骑士中任何一人。

　　她无疑是最适合称王的。

　　黑鹅膏看到明媚的阳光洒在羊肚菌身上，数万菌菇朝她翩翩起舞。
　　甚至在她自己心里的某个位置，这一刻也藏着不可抑制的怜爱。

　　芮比忒心中被爱的秘法充满。
　　她激动的哭泣着。
　　她爱着她的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