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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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歇遇见那个人的时候，是在一个蝉鸣聒噪的夏日午后，他牵着自己那匹最是乖顺的枣红骏马，安静地在溪水边给它细细刷着皮毛。水很清，晶莹浮光碎影绰绰，不远处的溪水之中还游弋着几条轻灵的鱼儿。
男人裸着上半身，刷洗动作间，一身流畅饱满的肌肉隐隐而动，只一眼便叫人血脉喷张目眩神迷，可那似乎随时都能迸发力量的俊美却又让人难以移眼。他下半身的腰裤上缀着银灿灿的链子，弯腰时银链上的银饰轻碰，如鸣珮环。
乌歇此时面色淡然，微垂着眼仔细清洗骏马光泽的皮毛，而那双漆黑的眸子沉着细微暗红之色。他似是在想着事。
然而没洗一会儿，他无意抬眸间却瞧见了对岸一个孤然寂寥的身影。
对岸离这边不算太远，但也不近，那岸边的林子要比这边茂密得多。此时疏影斑驳的水边，那午后的枝叶金辉里正坐着一个身披青衫的汉人男子。
那男子似乎并未发现溪水这头还有个人，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然后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封书信，修长的手指轻轻展开书信后便低头看了起来。水流潋滟之侧，他满头青丝随意束在身后，教林野清风一拂便微微摇动，勾勒着那光洁的额头。
乌歇不自觉停下了手中动作，眯起眼凝视着对岸的男子。那身孤然之感似乎能勾起心底深处淡淡的怅意，令人不禁凑近探寻。
流水卷着夏日的炎气，林间的蝉噪也不知何时远去了，一切都寂静得让人不忍打破。
乌歇就那样盯着对岸之人，直到那人终于若有所觉地抬头看了过来。隔着溪水，那副清冷如霜的面容波澜不惊，一双淡漠的瞳孔里似乎对水这边观察自己的陌生人没有任何动容。
此人身份，恐怕不一般。
二人无声对视，一人暗含探究，一人却是古井无波。
乌歇只觉那双不动声色的眉眼明明瞧着分外无趣，可那淡漠的眼神，寂寥怅然的身姿却又勾着他，就像看不清的雾霭寒潭，让人想要一探潭底。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自己竟是沉迷在了那人周身寂寥深邃的气蕴里。而再看对岸，那汉人男子已经收起了手里的书信，不再多看他一眼，起身缓缓走进了林子里。
乌歇望着对岸的林子，若有所思地淡淡笑了一声。
后来再遇见那个人，却不再是什么平和之地，而是在与汉人厮杀的战场。
血肉横飞的战场，鲜血淋漓的交战之中，汉人的那位银甲将军威严无比，但那张冰冷清寒的脸却让乌歇一瞬有些出神，而这一不留神便教那人刺伤了腰侧。
寨子里的人都畏惧他的手段和武力，多年来已经没什么人能跟他平分秋色地过上几招了。这个汉人将军，倒是有趣。
乌歇被他挑起了战意，两人打的难舍难分。
那几年的时光，乌歇清晰地记了很久，那个男人在战场上冷的像冰，下手时毫不留情，偏偏无论他多么拒人千里的冰冷，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寂寥都在乌歇的脑海深处盘旋，每每回味都只觉十分有趣。
那几年的仗他们南疆一直在输，对于输赢，乌歇其实没有多大的想法，他不过是和寨子里商量好了，做样子给汉人们看的。那个汉人将军是很能打，就连乌歇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胜过他，只是汉人的军队却就不太行了。他们的粮草并不充足，好几年里入了冬连寒衣都不完备，老兵太多等等。
至于为何他要让南疆做样子？因为汉人皇帝害怕的事，乌歇比那些汉人大臣都要清楚。
后来他在南疆养伤，没过半年便听闻了汉人那边的消息。那个恍若战神的男人，被他一心效忠的皇帝收了兵权，赐归田野了。
汉人的皇帝多疑，果真是经不得挑拨啊。
乌歇忍着笑，带人去了边界。
而萧子显被人送到边境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性命堪忧。
“少爷，老奴恐怕不能和您一起走了。”身边白发苍苍的老人给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哀然叹了口气，唤来了家中最后的那个护卫，他命其将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背起，自己却独自驾车走了另一条路。
只是那护卫带着人小心谨慎逃了不出一日，被引开的人便又追了上来。此时离边境已经很近，萧子显浑浑噩噩间也已经明白，自己恐怕是逃不掉了。
他不想连累护卫，于是白着脸强忍疼痛，嘶哑开口：“放下我，你走吧……”
护卫充耳不闻。
后来发生了什么？
萧子显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护卫濒死时握紧他臂膀的双手，只记得那打破他向来漠然心境的恨意。
醒过来时，已经不是在逃亡的路上，但也似乎不是在汉人的地界。屋里没有京城那般华美的珠玑雕花，反而摆放着朴实又苗疆风情的竹藤器具，墙上还挂着精美的绣品。
他动弹不得地躺在床榻上，浑身都在疼，而床边此时还坐着一个男人，也不知坐了多久了。
那是一张很熟悉的面孔，似笑非笑的眉眼，勾着浅浅弧度的唇角，殷然泛着暗红的眸子正定定地盯着自己，目光里满是看不透的笑意。
只听那人笑眯眯地道：“小将军，别来无恙啊？”
萧子显只瞥了一眼便暗自掩去眼底警觉的杀气，漠然地收回了目光。
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这个昔日的对手无论对他如何，此时他恐怕都无法反抗。忆起这几日家中的变故，皇帝的骤然发难，萧子显只觉心口一阵苦涩的麻木。
收了兵权和官职还不够，皇帝的忌惮便是如此令人胆寒，这一路的追兵想必也是出自那位的授意。
他不禁目光有些发愣，空洞的眼神里已经彻底是一片凄然死寂。
乌歇对这个家破人亡的小将军十分感兴趣，只是面前之人遭此劫难，似乎已经跟以前大有不同了。
脸还是那么冷，寂寥的气蕴里却多了丝悲哀，也不如往日里那般清俊脱俗，反而多了一抹令人想要触碰的韵味。
乌歇没有单纯养着玩儿的想法，毕竟无聊的日子太久，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找到一点乐子。
于是，他像一条乌黑危险的毒蛇兴奋地吐起蛇信子，诱惑道：“小将军，我有一个不错的提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萧子显闻言死寂的墨瞳微微转动，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乌歇接着道：“我可以帮你报仇，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两人对视着，一瞬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而萧子显明白，他没得选。
他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好，我答应。”
乌歇扬眉，问道：“怎么？你都不好奇我的条件是什么？”
萧子显收回目光，低声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能报仇……”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再看人竟是在无声落泪。
乌歇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下一刻便他顺从内心地抬手，然后将那人脸颊上的泪痕轻柔抹去。
没过多久，北国内忧外患骤然爆发，朝廷乌烟瘴气也就算了，南边郡县居然又开始有人谋反，此时南疆还虎视眈眈，偏偏军队羸弱，朝中一时竟无人能力挽狂澜。那筛子般的朝廷，终是不堪重负了。
当初皇室暗中命人灭萧老将军满门，不亚于自断其臂，如今局面不过是早已注定。
谋反的大军攻进内庭时，满脸倨傲身着龙袍的皇帝正独自坐在龙椅上，只是当他看见步入大殿的那个人以后，高傲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萧子显面如霜雪，穿的正是当年他征战沙场的那身银甲，跨进殿门时手里提着长枪，枪尖上还滴着淋漓的鲜血。
一滴滴的血珠落在纤尘不染的大殿金砖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妖冶的红梅。
皇帝与他对视一眼，突然低低笑出声，道：“当年真是失策，竟让你这逆贼逃了。”
萧子显闻言面色更冷，眼中杀意乍出，他没有说话，只扬手一掷，手里长枪便如离弦的箭般直直朝那高高在上的人飞了出去。只听“铮——”地一声，再看那嗤笑的皇帝，已经被他一枪定死在了龙椅之上。
萧将军森然的眼眸里泛着丝丝冰冷的杀伐血气。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只见银甲将军身后有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踱进门来，那是个额发间饰着银饰，颈间戴着银圈的苗疆男人。他每走一步，靴子上坠着的银链便在空旷的大殿里发出悦耳的脆响。
这苗疆男人转到了萧子显面前，看都没看龙椅上死了的皇帝一眼，只莞尔道：“萧将军，如今你大仇得报，不知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说的条件？”
萧子显抬眸与他对视半晌，眼里的那股杀意渐渐退去，轻轻道：“嗯。”
乌歇凑到他耳边，微微眯眼，低声说：“小将军，该随我回南疆，做我的夫人了。”
原本面色稍稍缓和的萧将军蹙了眉，然而却不见其出言拒绝，他盯着面前的异族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蓦地转开了视线，终是垂眸应下。
后来北国国破不久，新皇登基，那新皇帝居然是多年前百姓歌颂的萧将军。然而萧将军并没有称王称帝的意图，他扶持了另一位品性仁德的皇族子弟上位，举国上下皆是震惊，却又无人敢多加劝阻。
之后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位将军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最后去向如何，却无人知晓。
然而边境隐有风声，说是看见了当年那位俊美的萧将军和一个苗疆男子走了。
他们一直都记得当年那个征战沙场的萧将军。只是将军便是将军，虽然他对边关将士百姓都极好，面是冷，心却热，但威严也看得极重，怎么会与那么个苗疆男子牵着手走？真是奇也怪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