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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 113 章 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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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是孙旭接受公安机关介入侦查的第二十七天了吧。
快了。
等到事情了了,我会带着罗赋生和何书韫去一个从来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国内伤心事太多了,我摁着胸口,这几天心脏好像要炸开一般,没有一刻是舒服的。
在药箱里翻出相关的处方药,上面用蓝色便签标注着,阿弋的药箱。上面每一格子每一栏都有不同颜色便条的标识,感冒药发烧药,肠胃止疼腹泻药,创伤后应急药膏,过敏药物,还有碘伏棉签创可贴等一系列的辅助用药。
每种药的用药顺序和开封日期、有效期,到及时清理过期药物的时间顺序,从头到脚只要是有个能受伤的地方,都标识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力透纸背的字体上似乎还带着那人残存的温度。
随便摸出个平常他给自己常吃的圆状药片吞下,没有喝水,本以为像吃避孕药一样习惯了口水吞服,不料药片卡在喉腔黏膜上,一时间上不来吞不下,顶胃的恶心毫无预兆的袭来,抱着洗手池吐了个昏天地暗,肠胃一阵汹涌的绞痛。
再一次擦掉额头往外冒的冷汗时,我拨打了敬易安的电话,那边没有接通,手心里汗液滑腻,捂住腹部蹲下,压下头一阵的眩晕,手臂撑着洗手台,上半身紧压腰腹,久久不能起身。
随便扯了条围巾往院外走,手指抠紧院子大门,绞痛尖锐袭来,猛地弯腰,恨不能抠劈甲床。
周身迅速涌过一阵激烈的热意,又在缓过尖锐的绞痛后凉了个彻底,跪蹲在满覆冰霜的地面,抬起眼睛时,冷汗先掉了下来。
恍恍惚惚中,似乎看到一身黑色大衣的男子单膝蹲在面前,还能感受得到他身上的体温和摸到脸颊上干燥温暖的触感,在叹息中,听到他问,爱惜自己对你来说很难么,阿弋。
没有知觉前,好像被一双手稳稳抱起。
……
再次醒来,又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想起来何书韫曾经说过她有多么讨厌医院,多么讨厌白色。
她最要死要活的那几年,被我强按着有过几次住院的经历,同房病友是个八九岁的男孩儿。
她听那孩童稚嫩的声音,问何书韫为什么医院到处都是白色的,难道这个颜色让病患看久了,不是更想死吗?
那孩子还说,如果有一天他有一家医院,一定会把患者居住每一处病区都画满涂鸦,搞成花花绿绿的,哪怕是片刻,也能抵消在医院漫无边际的时间。
何书韫说了什么,哦,她说,那到时候别忘了给我留一间。
男孩不解地问,可你不是小孩子了。
何书韫就拜托拜托,给我留一间吧,我有个朋友很会画画的,让她帮你们一起涂鸦好不好?
男孩答应了。
两周后,男孩摘掉了呼吸机。
那个不切实际的小小梦想,自那以后就变成了何书韫的梦想。
她的梦想不多,一个是开一家宠物店,一个是在属于自己的病房里画满涂鸦。她问过我,阿弋,你知道梦想是用来干嘛的吗?
我没说话。
梦想是用来实现的?嗬,这一定不是何书韫想要的答案。
她双臂环膝,坐在空空荡荡的男孩的病床上,眼底死寂一片。
“理想才是用来实现的,梦想不是。”
梦想是用来给平凡人努力活着的希望,顺便让众生认为,几十年苦短,但是还有奔头,也就是常人眼里的意义。为了这点意义,众生拼了命抻直了腰板用一生去够。
她死寂的眼底涌出一片虚无,我心里没有奔头,也不想费劲去够,听起来挺累的。
可是阿弋,那看透了梦想实质的这群人,又该靠什么活着?
眼尾连接发根的位置被打湿,再度嗅到医院的气味后,我明白过来,我也开始讨厌这无尽的白色了。
白色,一如何书韫所说,是一个诅咒。
输液管在这半年吊命一样再度扎进皮下静脉里,稍微移动,左臂深入血肉里痛便不可抗拒的响彻。
胃腹的绞痛已经消失了,顺手扯掉手臂上的输液管,拿起手机往卫生间走,回病房的时候和慌张找人的医生以及满面焦色的男人对上视线。
“你去哪儿了?”
柏景三两步跨过来,手臂拽住我的胳膊,我的大脑迟钝了一下。
说着目光落到了我手背上因为跑针溢出来的血痕。
身后的护士和医生皆松了口气,涌上来把我扶在病床上,重新用碘伏消毒,找入针的位置。
等到人长吁短叹的走出去后,我才收起礼貌的笑,朝对面严阵以待的男人看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对他的印象里太好了,还是有霍匀衬托,几乎从没有过的阴沉在他看似放松的脸上隐隐浮动。
永远都是成竹在胸的上位者姿态,重新扎针的时候我的脑子便活络过来,围在潜隅外面的都是他的人,我晕倒在院子里,他的人自然能首先发现。
“多谢。”
如果不是他,零下的天气里,估计后果真的不堪设想,最近新闻上已经播出不止一起半夜醉酒失温去世在街头的人。
或许见我没有自己想出院,他紧绷的肩线放松下来,丹凤眼微微挑起:“你都不问问你自己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我低头调整了下姿势:“老毛病了。”
柏景面色未变,眼底的内容涌动着古怪,失笑道:“你对自己还真是自暴自弃的了解啊。”
“医生说你四十八小时内都没有进食,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左右转了转肩膀,压过那股酸疼,里面的芯片在起作用。
“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柏景见我撵人,眼睛里熟稔的温度淡了下去,好像现在才记起来是谁把他兄弟送进去的那个人,朝着我笑了声,听不出来是嘲讽还是什么。
“阿祁真是了解你。”
在他的朋友面前,若无其事的提起程祁,即便做好了准备,依旧免不住身子僵滞。
这一次在他面前,我有了一种他盯着我的错觉,从护工坐在旁边喂我粥的那刻起,那双眼睛就没有从我脸上移开。
不用看就不是什么友善的眼睛。
太久没吃饭,胃腹宛如饿极的触角,伸张着吞下更多。吃得太快,胃腹里一阵紧缩,这一下来得太猝不及防,不小心泄出了低吟。
护士连忙拿纸巾擦掉洒到身上的米粒,嗓音有些慌:“太烫了吗?”
我抬起插着针头的手抹过唇角,没事。
护工没有再说话,每一口都帮我在空中散掉热气再喂到我嘴边,这样一来一回速度慢了下去。若没有闻到食物的香气还好,此刻乍一入腹,只觉得饿得受不了。
“我自己来吧。”
“不,你现在可……”
话音猛地卡在空气里,这停顿太突兀,太明显,那双舀粥的手,几乎在另一道堪为冰冷的视线里抖了一下。
空气诡异的尴尬起来,勺子上炖得软烂的米粥开始摇散着往粥面上掉落,想看不到都难。
护工口罩上面的眼睫轻轻颤动,对我讨好僵硬地弯了弯眼睛。
讨好的不是我,也不是因为我而面部僵硬。
我不得不转头,看向一旁的柏景。
他生起气来,身上的压迫属实强悍逼人,隔着大几米的角度,能把人吓成这样。我下意识地蹙眉,看他:“柏景?”
片刻后,他吐字:“慢慢喂,不会吗?”
这下,护工端碗的整只手心都开始抖。
指骨狠搓了下鼻梁,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护工没动,眼睛扫向男人。
男人表情更冷,似乎介于听我的还是听他的这两者间纠结。在他纠结完之前,这口饭我是吃不肚里一口了。
半晌的对峙后,他阴阴地笑,还不走,等请?
或许是因为旁边人是程祁的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婚礼上受到霍匀的影响,他们这群人生气起来,都让我有种根深蒂固的怯惧。
柏景太过镇定,按常理来说,他的态度应该如赵琰说的那般,即便即便不会对我动手也该放下几句狠话,而不是只站在那里等着我一口一口把饭吃完。
“我都不知道,柏二公子这么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柏景父亲是负责上京整座城市规划与建设的政府官员,母亲则是掌管投资企业的决策者,一位管着座城市的经济命脉,一位是金融和实业大型企业的掌舵人。柏家在整个上京都是位高权重的存在,一纸批文能决定无数开发商和企业的荣辱生死,绝对的,手握实权的官商家族。
柏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柏景好命,是柏家二少爷。
前面有大哥撑着,小儿子便得以偷闲随便在什么寸土寸金的街道上开了家酒吧,然后有闲情逸致的替好兄弟看女人。
无论是家族背景,还是心机城府,他都比霍匀更加可怕。
不怪他一眼能把女护士吓成这样。
柏景恢复往日的闲散,方才压迫的气质散开在他的笑容里,徐徐道:“听说你最近在准备手续去澳大利亚啊?”
“悉尼还是墨尔本?听说那边挺冷的。”柏景每一个字落下,都在我心里敲下警铃大作的钟响:“你和阿祁的婚礼都办在冬天,是真的喜欢这样的季节啊。”
柏景好整以暇地凝着我白下来的脸色,眼底都是不解:“不过,你们的婚礼没有办完,是不是太着急了?”
轻飘飘的威胁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冷凝起来,勉强吞咽了下:“你要做什么?”
“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受人之托罢了。”他说。
“受谁之托?”
“你只需要回答我,悉尼还是墨尔本?”
手背绷起,因为肌肉紧张导致血液回流,柏景走过来,捏起蜿蜒延伸的血管,好像捏住了我的命门。
他皱眉:“你很紧张?”
我:“……”
你说呢?
“我想说,我会帮你们离开。前提是再也不要回来,如果你能做到,明天就可以走。”
我一头雾水地望着他,狂跳的心脏慢慢趋于平静,你帮我离开?
柏景的眼色冷下来,慢慢地说,我不能让我兄弟死在你手里。
“我现在还不能走。”
柏景歪了歪头。
“我还有私事没有了结,再给我一个月……”
“这不可能。要么把你手里的破事放下一周内离开,要么……”柏景摊开手:“你就等着死。”
绝对的权势碾压面前,我反而激生出了逆反心理,心里那点紧张缓慢地流回了理智的躯壳:“是么?”
柏景看着我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手指摸向自己的下巴,嗓音因为回忆陷入低沉:“你很像一个人。”
他眼底划过一道黯然,继而说道:“我差点儿忘了,你六亲不认啊。”
“可你是人啊,是人就有弱点……要不要等我查?”
他的指腹轻轻用力,阻断了输液管里的药液流通,血液返流,接着他轻轻松手,好像在调节一个有故障的玩具,重力作用的冲击力下,药液外渗,手背顷刻疼痛难忍,迅速肿胀起一片核桃大小的鼓包。
“查起来很快的,也就半个小时。”
我忍着手臂上返流的疼痛:“好。”
“我走。”
男人满意地扬眉,手远离了输液管,摁下床头的呼叫铃,医护进来后,语气愉悦道:“给她重新扎。”
……
何书韫还在日本没有回来,孙旭虽还没有被检察院审查起诉,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张晗手里有我移交过去的孙旭和知行高层勾结的证据,赵琰和常绮珊还在等我的下一步方案的执行,这个时间走,实在不甘心。
看来,我是亲眼见不到他的落网了。
赵琰太过乖张,绮珊容易心软,陆明礼甚至不能够信任我,陆承天更是唯利是图的老狐狸。思来想去,把手里所有的证据自己重新拷贝了份,然后全权委托给了张晗,要她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拖慢整件案子的进度。
只有罗赋生,我却不敢保证自己能带走他。
翟束唐捐包括齐泽民和林蓁,在孙旭接受审查后,迅速交代了一群叫不上号的人,拖家带口的捎出了二十几人。这些人在我提交证据之前,受到未知名人的举报,提前被挨个传唤,人进去了十五天没有半点消息传出,罗赋生前后塞了几千个进去都不见泡影。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人收了一大圈,两鬓生出了斑白。
没有透露柏景那一茬,他果然拒绝和我一起走的请求。
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知道不是我实名举报的,只是隔阂生起,很难回到以前。他不跟我出国,在我意料之外。
说不上来好还是不好,我并非自愿出国,如果单单是柏景胁迫就算了,直到他给我看的内部消息——
如果孙旭的证据链依然完善,前后入狱只是时间问题的话,那么对于程祁的调查进行到第四周,风声已然完全变了。
曾经报道的“知名学者陨落”“产学腐败”“知名中微子学者涉跨境洗钱”等喧嚣短短几天内就转了风向!
先是几个财经自媒体开始含糊地谈论证据链的严谨性,然后有匿名的知情人士透露,部分资金往来涉及高度机密的国际科研的设备采购,受保密协议保护,无法公开核查。大约一周前,有消息不胫而走。
因关键证据存在争议,且考虑到涉及重要科研项目连续性,程祁被取保候审。
就连我中间转了几道关系才联系上的中间人都说,上面有人发了话,关于程教授的处理要慎重,保护科研核心力量。
取保候审?
好一个手眼通天的……取保候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