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裁山海》西蘅商

4、chapter4少年穷途

　　玉春是时三星长大的地方，浮游也在这里陪伴了三年，玉春美甚，然而再美的地方，都有不为人知的罅隙。罅隙里的黑暗也许让人无法喘息。

　　从平街脏污的巷子穿过去，便是黑市。黑市里的“人厩”里，牙婆不太耐烦的轻蔑道:“男娃？男娃子可不好卖，你该给我个女娃嘞，我给卖个好人家。”

　　时母最后看了眼地上昏迷的时三星，不忍地叮嘱道:“劳烦您给安排个好歇处，他也没吃过大苦。”

　　牙婆露出了那颗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用手剃了剃，惊叹道:“怎么？舍不得啊？哎呦，我的夫人，你当我是发善心的财主老爷啊，我已经破例给你们两个方脑壳高价了，要不，您真舍不得，就把自己卖给我，我保能让你卖出个好价钱，我告诉你太太们都是什么价，舍不得孩子，咋不把自个卖了？”牙婆仍是嬉皮笑脸，在黑市里，普通人都不敢拂了她的面子。

　　听到牙婆戏弄的话，时母含羞忍辱地承受了，时父黑沉着脸，仿佛能滴出水来。

　　时父把钱来回数了又数，似乎不信一个从小好吃好喝养大的孩子只值这么一袋碎银子，他已经全然忘记了，时三星出生时他为人父的欣喜，仿佛那欣喜只存在那么一瞬就消逝了。“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他也曾欣喜地为这孩子翻阅《诗经》，取了个富有美好愿望的名字。

　　牙婆用手驱赶，“走了，走了，再不走就影响老娘做生意了。”

　　时父拉着时母头也不回的大跨步向门外走，时母到底是女人，还有些不舍地回望。

　　牙婆靠在门边，笑眯眯地与时母对视一眼，软绵绵地道:“下次卖女儿的时候，再到我这来啊。”

　　时父的脸因愠怒而变得通红，时母则是面色苍白，仿佛承受不住。她拉着时父的臂膀，带着哭腔道:“我们走，我们走。”

　　雨滴坠入地面，整个黑市都是黑的，仿佛吞噬人心的魇。

　　一只焦糖色的狐狸像流星般穿过腌臜的巷子，世间才终于有了彩色。

　　“老时，那不是咱们家厘厘吗？”时母惊疑不定，浮游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厘厘，厘厘。”时母试图让她停下来，向狐狸张开了柔软的臂膊。

　　“别动，这畜牲有点不对劲。”时父察觉到浮游的样子不复以前的温顺，毛都炸了起来。

　　他撞上浮游有些野性的眼眸，惊了惊。压低声音对妻子道:“快走。”

　　“那咱们不是要厘厘了吗？厘厘是三星的。”

　　“既然是三星的，那就一并不要了吧。三星已经不在了……”

　　半晌，传来妻子闷闷的声音。“好。”

　　夫妻俩互相挽着臂膊，趟着有些地面上堆积得有些深的泥水，纤尘不染地走了。

　　浮游才没空看这对狼心狗肺的夫妻，在她眼里，什么都没有时三星重要。

　　夫妻亲手将自己的幼儿卖给人牙子，这种只会出现在末世里的情节，如今却清晰地演绎在浮游的眼前，浮游的心里积攒着一团火气，她毛绒绒的爪子收缩起来，那平常以肉垫示人的爪子露出了尖锐的甲胄。

　　浮游气愤到几乎想笑，小狐狸仰着头看了眼混浊的苍穹，她想问问苍天，何不亲自睁眼，看看这出荒唐戏谑的凡尘戏剧。

　　在没有亲身历过的时候，她以为时三星该是光鲜亮丽、荣光焕发的模样，充满喜悦地跟随云游的道人修仙，去登别人遥不可及的天途，他生来就应该周遭繁花似锦、身上不染一尘。

　　可却没有想到，时三星有一天也会作为待价而沽的货物，被人抛弃、被人估量。气愤懊悔的情绪充斥在胸膛，但彼时她只是一只狐狸，只能无可奈何，她想用手扶起时三星的肩膀，把他拥入怀中，告诉他有自己在，可是浮游低头触目所及的只有两只毛绒绒的爪子。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插手这一切，也明白了，时三星为何会走上陡峭的仙途。

　　“系统，这是你想让我看的吗？”

　　“该死，还有人性吗？还有天理吗？”她日日相伴的这个少年被亲生父母抛弃，丢在了无人问津的地方。

　　“三星，我以为你可以一直在爱里，原来只要是爱，都不可以长久吗？”

　　【警告，警告，，宿主不可干预。】系统的电子音久违地响了起来。

　　浮游冷笑两声道：“别来无恙，系统。”

　　系统只有冷漠的嘀嗒回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冰冷。

　　“我不会插手，毕竟现在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如你所见，我不过是个被你困住手脚的可怜人罢了。”

　　【宿主，我想我作为一个有人情味的系统，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小误解，我们几年不见，怎么如此生分，如果你是因为担心时三星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不会有大问题的。】

　　“不会有大问题是什么？时三星会受伤吗？”

　　【你猜。】

　　“他不过是个npc，你我大可高高在上的作壁上观，是吗？”

　　“如果你要告诉我这个，那也挺无趣的，我从一开始被你们骗来，困在这副身体里，都只是为了时三星的心甘情愿，你们这种伪人的东西，冒充成真正的人诱骗我陷入你们这样的魔鬼条约，行，我认栽了，我不仅看着是傻，实际上也不聪明。”

　　“但想让我的一举一动都得按照你们的吩咐，我想你们找错人了。”

　　“老娘从小时候开始，就不爱听别人的。”

　　【不自量力，你能抵过剧情力量吗？】系统伪装无奈的声音响起。

　　浮游义无反顾地奔向时三星，“我不想改变什么，毕竟我现在这么微小，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只想至少这个时候让他有人陪。”

　　“如果我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么我穿越过来，是为了什么！”

　　牙婆放置“人牲”的“人厩”里，时三星已经醒了，那蒙汗药太过劣质，药效太强，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脑袋还不停地晕痛。

　　牙婆瞧见他醒了，不怀好意地笑笑，“想跑？”

　　时三星的手脚都被捆的严严实实，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红痕，有点痛但他早已经麻木了。

　　牙婆满意道：“我谅你也跑不了。”真要跑起来，牙婆五大三粗的身子照样可以轻易制服青涩的少年。

　　这药刚开始发作的时候，他还可以感知到一些动静，有男人醇厚的声音扩散在屋子里，也有女人伏在他耳边的低语哭诉，他什么都不想体谅，只觉得内心一阵冰凉。

　　“人厩” 里，有什么落在了他的脸上，他以为是屋檐漏水，他艰难地望向房梁，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

　　他明明很乖，怎么会被抛弃呢？

　　浮游溜进了“人厩”里，时三星已经疲惫地睡着了，“人厩”里没有灯，都是漆黑一片，可是在浮游眼中，时三星却耀眼得发亮。

　　她悄身钻进少年的怀中，像以前无数次那样。

　　她瞥见时三星蜷缩成一团的姿势，感叹道：“这里还是太阴冷了。”

　　“三星，他们都想抛弃你，但是没关系，我要你就够了，你是时三星，是我念了很久很久、攒了很多很多幸运才遇见的人。所以不要自己一个人舔伤，让我来帮你愈合。”

　　浮游虔诚地将头贴在角落里的少年的额头上，时三星感觉到自己的额上有毛绒绒的触感，他尚在迷糊中，不清地道：“厘厘，我只有你了。”这梦中的呢喃，让浮游眼睛一热。

　　他的衣服被泥水污湿了，浮游心里升起一股烦躁，他的衣角也弄脏了，除了浮游以外，谁都不可以弄脏他。

　　她的爪子不嫌脏地轻轻抚摸了一下时三星皱褶了的衣角，时三星却因为怀中的挣松而惊醒，噩梦好像已经结束了，厘厘在这里，就已经回家了。

　　在黑暗中，他比平常更加轻地、更加珍惜地试探地摸了一下浮游的头，“厘厘，是你吗？”浮游没有任何抗拒。

　　“你怎么会跟着我，跟着我没有吃的。”

　　“没有鸡腿，没有汤泡饭……”

　　“你走吧，他们不要的只有我，跟着我，你也无家可归了，厘厘，你这么聪明，就赶紧离开吧。”

　　浮游并没有在意他的每一句话，平时可以听懂他的话的灵狐只是把爪子搭上了他的手。

　　“厘厘，原来，你是在心疼我。”他苦笑了一下。

　　时三星挣扎着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我没事。”

　　话也来不及说完，他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应该不止一个人，两个脚步声，一个趿拉趿拉的，另一个却重重的，好像很有力。

　　“藏好。”时三星确认浮游已经藏起来了之后，才表情冷淡地扫了一眼进来的两个人。

　　牙婆谄媚地冲身后的中年男人笑着，那男人五短身材，但是却显得孔武有力，时三星推测他是个练家子。

　　“哎哟喂，我这不是知道梁大人的眼光啊，高的很，特特地把最好的货留给他老人家，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梁老大要是登上了天途，可要提携提携一直给他进货的奴家啊。”

　　“你这个老娘皮，还算识相，等我们老大成为了仙人之后，第一个就封你做个仙姑，哈哈哈，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牙婆被拂了面子，咬咬牙忍了，道：“这娃子可是好货，像个小仙童，包你们老大这次能成的。”

　　“呸，要是走漏了风声，拿你是问。“

　　“好好好，爷，请吧。”

　　那男人扛起时三星，扔进了外面的破旧不堪的马车中，马车中，还有不少和他一样捆住手脚的孩子。

　　男人已走，牙婆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个要卖孩子，那个要杀孩子，都是活该断子绝孙的货。”

　　在她没注意到的余光中，一只焦糖色的小狐狸跳上了马车的后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