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十五,赐婚做局 ...
-
这一日的早朝让景冥十分不痛快。下朝后,昀佑伏在御书房一角,看着景冥批阅奏折的侧影在窗纱上摇曳,脚边散落着数十封求娶护国元帅昀佑,以及请景冥早立皇夫的折子,朱批“荒谬”二字力透纸背。
“陛下又拿折子撒气?”昀佑笑着摸出个银药瓶:“南野圣女的败火丹,陛下要不要尝尝?”话音未落额角便挨了一记,景冥又抄起的《容史·后妃传》堪堪擦过她耳畔,书页间还夹着礼部催选皇夫的折子。
“明日便叫钦天监合你我的八字。”景冥指尖点在折子上,凤眸却映着昀佑,“左右那些阁老日日念叨‘凤栖梧桐’,不如……”
“臣没意见。”昀佑截住话头,“可是咱们两个女子也生不出储君啊。”景冥倏地按住她手腕,五指将昀佑的手腕抓出红印:“你当真是块捂不热的铁石?”
“陛下不也是?”昀佑望着窗棂外斑驳的日影,“如今您坐拥九州,臣掌全国兵马,容国要的可不是深宫怨偶。”
更漏声声催人,景冥忽然卸了帝冠掷在地上。青丝如瀑泻下,她抓紧昀佑的肩头,慢慢启齿:“若我……”
昀佑的唇舌截住景冥没有说完的话,掌心覆住女帝微颤的眼睫上。她任景冥将重量全然交付,听着怀中呼吸渐沉。
案头放着景冥未写完的《罪己诏》,“退位”“无德”等字眼刺痛了昀佑的眼睛,那上面浓墨写下的“情”字,正被夜风卷落的烛泪淹没。
昀佑将《罪己诏》凑上烛火,灰烬四散,无影无踪,《罪己诏》仿佛从没出现过。
“景冥,你我是自甘戴上镣铐的,若困在宫阙深处早该生锈了。可这情意偏生在枷锁里疯长,早已铸成比江山更重的分量。”她将女帝被夜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即便山河压得骨血生疼,我们陪在彼此身边,便是救赎。”
景冥迟疑了一下,将昀佑揽在怀中,手指拆散昀佑的发髻,穿过流水般的青丝。寝殿塌上,一滴又一滴的温热自景冥眼中撒遍昀佑周身——刑场的鞭杖,北邙山的箭,南野的毒痕,全身的伤疤被帝王泪一寸寸浸透,明明彼此是暖的,整个皇城,却萦绕着刻骨的悲伤……
——————————
几个时日之后,景冥正在案头审视一份名单。
“陛下,宁国公世子求见。”老太监话音未落,萧商已踱步进门,孔雀翎大氅扫落一地晨露。他指尖夹着风轻的密函,素白信笺上“沧澜江之功,宜换一道恩旨”。景冥抬眼便撞进他含笑的眸子——就在不久前,这文弱公子奉她命令为昀佑设置沧澜江水路,他为摸清河床,竟在腰间栓了绳子亲自跳进江内,当时他回应震惊的景冥一句“臣九死无悔”的时候,就是这样笑的。
“世子来得巧。”景冥推开案头堆积如山的《选秀名录》,狼毫笔尖悬在“萧商”二字上方,“礼部说宁国公府百年清誉,最宜入主中宫。朕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若不愿,朕不勉强……”
没等景冥说完,萧商抢过话头:“看来,陛下也不嫌弃臣愚钝、许臣‘正位中宫’了。”萧商说完,微笑着将风轻的密函放到景冥案头,广袖轻振,半枚玉珏“当啷”落在奏折堆里:金丝缠裹的玉片内侧,微雕着景冥与昀佑并辔春猎的画面。
“臣今日来本是与陛下分析利害的,结果,看来陛下与臣英雄所见略同。”他忽然单膝跪地,指尖划过玉珏上昀佑飞扬的马尾,“陛下肯赐萧家一个忠名,臣愿还陛下一个清净。”
景冥的笔尖顿了许久。萧商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臣知陛下案头永远摆着两盏茶,一盏龙井,一盏鹰嘴梅……”他抬眸时,眼底映出景冥骤然绷紧的指尖,“臣本无欲无求,陛下只当臣在内宫是个端茶递水的摆设就好。”
殿外忽起喧哗,五王爷景禹拎着个食盒撞进来,糖蒸酥酪的甜香瞬间溢满书房。“皇姐尝尝新厨子的手艺!”他笑嘻嘻挤到案前,袖口沾着面粉,俨然刚从御膳房溜出来,“礼部那群老头子又在殿外哭呢,说陛下迟迟不选皇夫有违......”话音戛然而止——他盯着那玉珏微雕,突然抚掌大笑:“妙啊!萧世子这手艺,改日教教我?”
景冥捏着酥酪的指尖微微发颤。景禹被景泰推进冰湖那年,自己彻夜抱着他取暖,这傻弟弟迷迷糊糊地说:“皇室不该这样冷……应该像三姐姐身上的沉水香……”如今沉水香变成了龙涎香,当年蜷缩在怀中的孩子也已学会用插科打诨替她抗下血雨腥风。
“看来皇姐已经选好姐夫了,那么……”他盯着昀佑的名字,忽然抓起笔,在昀佑名字旁边,歪歪斜斜的写了“景禹”二字:“昀帅的佳偶,这不也现成的?温吞水王爷配女战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景禹笑道,“外人看来,一个庸碌王爷娶了功高震主的元帅,既能削兵权又能全皇家体面——臣弟这招高不高明?”
景冥轻声道:“五弟这些年周旋朝堂,倒比朕更会揣摩人心了。”景禹闻言一怔,随即咧开嘴角:“皇姐若夸我,明日我便去太庙磕三个响头谢祖宗显灵!”
“五弟……其实你……”
“三姐,我无治国之才,但做个幌子……”他指尖划过昀佑的名字,声音忽低,“至少能让这护国的利器,少挨几道明枪暗箭。”
萧商突然轻笑出声,捡起景禹乱涂的奏折,目光在“苏瑾”的名字上顿住了。苏瑾,户部尚书苏炳仁的嫡长子。而苏炳仁此人,素来对昀佑元帅处处为难。
萧商略感意外:“户部苏尚书竟也将自家公子列入名册?臣记得,当初先皇议立储君时,他可是反对陛下最为激烈的一位。如今这般示好,倒有些耐人寻味。”
景禹闻言撇了撇嘴,带着他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接话:“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看他准没憋什么好……”
话未说完,景冥已拿起名单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的头,制止了他过于直白的粗话,“不许妄议朝臣。”
萧商并未理会景禹的牢骚,继续向景冥进言:“陛下,臣听闻这位苏家世子性情倒与苏尚书不同,为人豁达淡泊。如今臣既代表世家给陛下为后,为平衡朝堂各方势力,陛下确需在六部重臣子弟中再择一二合适人选入宫。”他点到即止的刹住话头,苏瑾或许是个可用的棋子。
景冥略一沉吟,苏炳仁那老东西总与昀佑作对,将他的儿子放进宫里,等于手中有了筹码,苏炳仁总不至于太过分。于是不再犹豫,提起朱笔,在苏瑾的名字下利落地添了一道朱批。
——————
转眼上元灯节,宫中夜宴同饮,昀佑换了常服侍奉在景冥身侧。为表君王德惠四海,景冥需亲自走在朝臣中间,说上几句勉励的官话,然后听着他们喊“谢陛下隆恩。”
景冥倚在紫檀案几旁,盯着案前那盏冷透的茶汤出神。
“陛下若再叹气,臣可要怀疑这盏龙井是黄连熬的了。”昀佑跟景冥一样,嫌女装啰嗦,只喜欢男子打扮,与满殿绫罗形成微妙对峙。却又不似景冥高大,因此朝服、常服便都做得小些。容貌也不似景冥容貌出挑,更显得她其貌不扬,像个成了精的地豆。
景冥望着杯中涟漪轻声道:“三日前,宁国公献了夜明珠,据说是风轻帮着找的。连户部尚书也进献了一块浑然天成的奇石。”昀佑不懂石头,只知道那颗珠子,天下奇宝,放入室内犹如明月入堂。
“宁国公世子萧商擅治水,《治水十策》当真是国宝。”昀佑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议政,“苏尚书家公子苏瑾温润如玉,跟他爹的性子是两路的,其母与陇西军素有嫌隙,联姻可解北境粮道之困。”她仰头饮尽杯中茶,喉间的苦涩蔓延至眼眶,“陛下慧眼独具......都是天赐良缘。”
景冥将象牙箸拍在玛瑙碟上,震得盘中炙鹿肉轻颤:“昀佑!”
“臣不善言辞,但萧家与五殿下的赤忱,臣心中敬佩。”昀佑垂眸望着被震得发颤的碗盏:“冥,于公,皇夫早定则朝局稳。于私——”她手指理顺景冥绣着玄鸟纹的衣襟,“臣恨不得将八个字刻在太庙梁柱上。”
“什么字?”
“景冥昀佑,生死同衾。”
阶下忽爆出喝彩声,原是西域进贡的焰火在夜空绽开金莲。明灭光影里,景冥猛地攥住昀佑手腕。
“臣醉了。”昀佑笑着抽回手,将冰凉的酒樽贴上发烫的面颊,“陛下就当……”
话没说完,昀佑嘴里便被景冥塞了一块荷花酥。
“看来朕迟早选定这些各方势力满意、人品才华出众的世家公子了。”
昀佑咽下糕点,一本正经:“没办法,臣也为了陛下拒绝好多个俊俏后生,有人嚷着不要名分只求当昀元帅的面首我都没答应……”
景冥听着昀佑的调侃苦笑:“萧商以性命托付江山,景禹以荒唐掩藏锋芒……这般臣子,这般手足,朕终究是欠了他们。”昀佑默然握住她颤抖的指尖,任灯火将两人影子融作山河无声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