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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镜中(十二)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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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坐上去首都的高铁,一路无言。
最后,还是王严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主动挑起了话题。
“小意啊,你知道为什么境哥家里把桃园交给你外婆打理吗?”
云意一愣,想起江承境说过是因为有段时间不在家,她开口说出这个答案。
没想到王严摇头否认:“其实不全是这样。境哥有段时间病情恶化,江爷爷准备和他去国外治病,可家里的桃园无人打理。境哥顺势提出让你外婆接手,而且还把桃园的土地使用权转给你外婆。他们一年后回到梨镇,你外婆把所有的收益都如数还给境哥,可境哥分毫未收。我想,他肯定是想弥补你。”
云意眼眶蓄满了眼泪。
云意从来没有怪过江承境,那次溺水是因为自己贪玩酿成的结果,她没有怪过任何一个人。可云意没有想到的是,江承境一直心怀愧疚,这些年默默弥补着她身边的人。
“境哥因为病情反复发作,甚至没有参加高考。但是你知道的,他这个人成绩很好。就算是他放弃了学业,却依然没有丢掉学习的习惯。”
“还有还有,包括那次你碰到蛇的事情,境哥是跑着去找你的。我们两个人在后面追他,生怕他发病。幸好那次他只是脸色比较苍白,没有在你面前表现出异常。”张路也被挑起了聊天的欲望。
“总之,境哥很在意你。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你产生感情的。”
第二天上午,三个人终于抵达了首都。
王严和张路先将行李物品放在订好的酒店,而云意去江承境所在的医院。
首都附属医院。
云意直奔江承境的病房。
病房外,她通过透明的玻璃窗看见躺在病床上的江承境。
护士姐姐说他昨天抢救了一天,今早才从手术室出来。
里面的江承境闭着眼,身上和口鼻插满了管子,不复往日的活力,只有胸膛间细微的起伏提醒着旁人他还在努力与病魔作斗争。
云意握着门把的手止不住颤抖,她不知道江承境现在是不是和她幼时溺水那次一样,周围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争先恐后的将她包围住。
临近死亡的感觉,过于真实,仿佛再一次经历了。
她好想开门进去看看他,可是护士姐姐说现在还不能进去。
她只能坐在长椅上等他醒来。
王严和张路之后匆匆赶来,看见云意孤零零坐在外面,便猜到江承境现在的情况还不能被允许进入病房。
三个人仿佛雕塑般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
下午三点,江承境醒了,但不过几分钟又再次陷入昏迷。
直到五点半,江承境彻底苏醒过来。护士这才允许云意三人进去探视。
云意是最后一个进去看他的。在进入病房之前,她在外面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在江承境面前哭,她要笑着去见他。
江承境全身上下,似乎只有眼睛可以灵活地活动。从云意进入病房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牢牢地锁在她身上,让人无法忽视。
云意坐在病床前,勉强笑着跟他打招呼:“江承境,你现在一点都不帅了。”
江承境很久才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没关系,反正现在丑也只丑你一个人。”
其实不会的,尽管他脸上的病容掩盖不住,可江承境还是那副帅气的模样,一直都没有变。
云意忍住眼眶里汹涌的泪意,可声音却带着浓浓的哽咽和颤音:“江承境,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江承境闻言,眼睛看向头顶的天花板:“云意,你现在看到了。我的病很难治好,医生都说我可能活不过二十五岁,可我今年已经十九了,说不准明天我就死了,搬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岁前我一直在这里生活,可家里人却因为我的病决定搬到梨镇,放弃在这里的一切。现在我的病情严重恶化,爷爷年纪也大了,留在这里至少还有几个亲戚能够照顾他,在梨镇他身边没有其他亲人。”
江承境说完,房间陷入了沉默。
他看向云意,却发现她泪流满面,手紧紧捂住嘴,不敢溢出任何声音。云意见他看向自己,连忙背过身,将眼泪擦干净。
然后转回身,强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江承境心里发涩想要安慰她,可两人心知肚明,安慰的话在此刻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云意整理好情绪,一双红的吓人的眼睛直视着他:“江承境,我不接受你的解释。”
“江承境,你现在也只是十九岁,至少还有六年的时间慢慢治好你的病。在这六年的时间,谁都说不准你到底会恢复到什么状态。即使是治不好,江爷爷、我、还有我外婆,我们都不会放弃你的。每个人都不能轻言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这样完全不为身边的人着想。如果我那次溺水,意识里不努力挣扎、不抵抗,那我早就不在了。所以,江承境,你不要这么悲观,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要轻易说放弃好不好?”
云意印象中的江承境,总是口是心非、毒舌、还很欠揍的模样,根本不是现在这个躺在病床上平静地说哪天就死了的江承境。
江承境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藏在被子里的手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
云意踏出病房的前一秒,听见江承境低不可闻的声音:“好。”
云意在长廊外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江爷爷。
江爷爷去了一趟江承境的病房,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床头的桌子上,转身出去找云意。
事到如今,云意的心态早已发生了变化。
她不再是乖巧的模样,反而是像一头默默躲在角落的困兽。
江爷爷看着眼前憔悴的云意,回想起小时候云意调皮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意丫头,你现在可一点都不像你小时候了。”
云意猜到江爷爷有话要跟她说,撑起勉强的笑容:“江爷爷,人都是会长大的呀。”
江爷爷点头:“这倒是。”
沉默了一瞬,他开口:“意丫头,阿境他也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他从小就这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他每次遇到事情不是想着要寻求别人的帮助,而是想办法自己解决。久而久之,也成了他的习惯。”
“江爷爷只希望意丫头你可以多陪陪他,他身边只有你才能让他开心起来。我啊,一直都没办法让他活的轻松一些,反倒是加重了他身上的负担。”
“不是的,江爷爷。虽然江承境他从来都不说,可他从始至终都很关心您。”云意着急的解释,“这世界上,只有江爷爷是他的唯一的亲人了,怎么会是他的负担呢?”
“好好...”江爷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此刻竟有些哽咽。
云意不忍心看下去,跟他说:“江爷爷,我先回酒店,等明天我再来看望江承境。”
江爷爷似乎想到什么,连忙叫住她:“意丫头,明天是阿境的生日,好好陪陪他吧。”
云意脚步一顿,转头笑着答应他:“好,明天我会来的。”
云意不明白,明明今天自己去探望了江承境,可他却没有提自己的生日一个字。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在意自己的生日吧。对他来说,每过一次生日,便意味着距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江承境,胆小鬼。
1月29日,是江承境的生日。
云意直到傍晚才去看望江承境。她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准备礼物,一个饱含心意的礼物。
江承境坐在床上,看窗外的风景看了一天。他满心欢喜地期待云意今天会早早地来看望他,于是早上七点他便醒了。
可是一直等到傍晚,也没有等到她。
他苦笑着安慰自己,她昨天并没有说今天会来,不过不来也好,省的看见他这样一幅模样。在他就要说服自己时,门口传来了动静。
他看见风尘仆仆的云意,那一刻他明白,只要她来了,一切都不算晚。
云意一推门便看见江承境立马转过头盯着她,眼神似乎有些幽怨。
她默默地在心里反思自己,是自己昨天忘记跟他打招呼,竟然让一个病人这样满心期盼地等了自己一天。
她心虚地看向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岔开话题:“就可以起身了吗?”
江承境垂下头:“嗯,医生说动作幅度不要太大就行。”
云意点头,而后故作神秘地说:“今天我来这么晚,是有惊喜哦!”
江承境眼里闪过一抹亮,面上却不显:“什么惊喜?”
云意故意卖关子:“待会你就知道了。”接着拍拍手掌,王严和张路两个人便争先恐后地挤进病房。
王严扯着嗓子,将蛋糕猛地往江承境眼前送:“境哥生日快乐!”
江承境受不了他高分贝的声音,冷眼瞅他一眼:“闭嘴。”
王严挠挠头,把蛋糕放在一旁。
还是王路比较正常一点:“境哥,生日快乐。我们都知道你不喜欢过生日,但还是要有仪式感的。”
江承境低着头,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
云意把蛋糕放在旁边的桌上,拆开,点上二十根小蜡烛。然后示意他许愿:“寿星该许愿了。”
江承境收敛情绪,不忍心扫他们的兴致,闭上眼睛,十秒后睁开眼睛,接过云意手里小小的蛋糕刀,将蛋糕平均切成五块。
云意接过他切好的蛋糕,小口吃着。王严和张路两人吃不惯甜腻的蛋糕,吃了几口就在病房里厮杀,相互往对方身上抹奶油。
云意知道他们是在活跃气氛,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观战。不经意间瞥见江承境,他把蛋糕放在桌上,一口都没动。
云意以为他不喜欢吃,笑着取笑他:“江承境,你是只喝露水吗?”
江承境挑眉看她,一本正经道:“对,医生说只能喝露水。”
云意翻了个白眼:鬼才信。
云意吃完自己的蛋糕之后,发现王严和张路不见了踪影。
“他们去洗手间洗脸了。”江承境看出她的疑惑,开口解释。云意点头,她想起自己准备的礼物,从兜里掏出,摊开手心。
“江承境,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云意见江承境也不伸手接,直接抓过他的手,替他戴在手腕上。
江承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起云意离开梨镇时,送了他一个平安福。而这个平安福,此刻还躺在他的枕头底下,没有被其他人知道。而现在,她又送一串佛珠。
她的用心,自己怎么会不明白呢?
手腕上黑色的佛珠散发出莹润的光泽,仿佛在保护着自己的主人。
他听见云意柔和的声音:“大师说这是开过光的,能够带来好运。”所以江承境,你会痊愈的。
佛祖会保护你的。
云意一行人离开了医院,病房重新陷入了寂静。
江承境把王严和张路留下的礼物放在了另一张空床上,走到窗前,手指摩挲着腕间温润的佛珠,发出一声苦笑。
江承境知道,这串佛珠恐怕是云意特地去灵源寺求来的。灵源寺,距离这里一百多公里。她初到首都,人生地不熟,去一趟灵源寺肯定一路波折。难怪他见到她满头大汗地出现在病房,当时还纳闷她大冬天怎么会冒汗,原来是急急忙忙赶回来给他过生日。
一路奔波劳累,只是为了给他求一串开过光的佛珠,希望以此庇护他。
傻子。
江爷爷晚上提着饭到的时候,瞧见桌上的蛋糕,便知道云意这孩子来过了。他也不问,径直拿起江承境留给自己的蛋糕,在一旁安静的吃。
“爷爷,是您告诉她今天是我生日的吧?”江承境从来没有跟云意说过自己的生日。
“那可不,正好她来了又凑巧赶上了,就顺便让她们给你过了。”江爷爷心想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我也知道你不喜欢过生日,但是人家好不容易大老远跑来看你,你肯定是开心的对吧?”江爷爷知道这孩子心里想什么,“你也不要总是让人家小姑娘伤心,知道不?”
江承境沉默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