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观桐令

23、镜中（十五）逝世

　　那天之后，江承境一直没等来云意。她说好的下次，却单方面失约了。江承境里不失落是假的，他好不容易见她一次，可她却不再来了。

　　直到第三天，江爷爷给江承境送汤，时不时看向正在喝汤的江承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在江承境的追问之下，江爷爷看向窗外的榕树，半晌才轻声开口：“意丫头她外婆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

　　王银是在云意找江承境后的第二天去世的。

　　云意从医院返回酒店那天晚上，给王银打电话，可打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接。她心里莫名发慌，正着急的时候，王银把电话拨了过来。

　　云意焦急地问她怎么那么久不接电话，王银隔了好久才说是因为早早睡着了，没有听见电话。云意担忧心切，根本没有注意到王银声音低微。在挂电话之前，王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囡囡，好好的。”

　　云意以为王银是想她了，安慰着让她不要担心，过几天她就回来了。王银连连应声。

　　可第二天，镇里的人一大早给她打电话，告诉她王银去世了。云意如遭雷劈。

　　她哭着打电话跟姜易打电话，像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姜易得知这件事，连忙跟机构请假陪她一起回梨镇。

　　王银是在会议室突然昏倒，等不及救护车的到达，便没了气。

　　在火车上，云意一直哭。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小声抽泣。可姜易知道，她心里很难受，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说不出，只能哭出来。

　　返回梨镇时，云意看见了在家里一楼站着的温敏和云宏。温敏哭的脱力，云宏只能揽着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

　　云意站在距离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多可笑，外婆去世了，他们才有时间来看她。

　　云宏最先注意到她，他语气掩盖不住责备和失望：“小意，你明知道你外婆身体不好，还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玩，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怀里的温敏猛地抬头看她：“小意，你之前怎么答应妈妈的？你说会好好照顾你外婆的...”

　　话未说完，身旁的姜易忍不住出口打断：“叔叔，阿姨，据我所知，云意比你们都在意她外婆。我来梨镇两回了，从来没见过你们来看望她外婆。”

　　云宏和温敏哑然，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他说的，是无力反驳的事实。

　　可是，“你是谁？”云宏这才注意到云意身旁的男生，皱眉不悦打量他，“你怎么会和云意一起回来？”还帮云意拉着行李箱，甚至帮她说话。

　　姜易低头看向一脸憔悴的云意，而后转头看向对面两人，轻轻摇头：“我是她朋友，去年认识的。”

　　云宏和温敏依旧一脸不相信的模样，想要开口再问什么时，却被云意开口打断。

　　她忍着嗓子的痛，说出今天第一句话：“不要吵，外婆喜欢安静。”

　　于是云宏和温敏没有再问下去。

　　云意抬头看向王银的房间，她知道，外婆在里面。

　　原来，外婆前天晚上说的那句“好好的”是让她好好的，不要为她难过。那时外婆大概就预感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会留给她这样一句话。云意眼眶里不知何时又蓄满了泪水，她一步一步朝王银的房间走去，不在乎外界发生的一切。

　　“小意...”温敏看出云意的意图，出声想要拦住她，可却被云宏阻止。

　　云意走的很慢，似乎要把王银半辈子陪伴她的时光都走完。

　　第四百九十五步，云意打开房门，看见王银安静而祥和地躺在床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第五百零一步，云意终于走到了王银的身边。她颤抖着伸出手，握住王银冰冷而僵硬的手，小声说：“外婆，囡囡回来了。”

　　可没有人应她，再也没有了。

　　云意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弓着腰，伏在王银的手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在八月的第一天，失去了最爱她的外婆。她终于明白，阴阳两隔的感受。与亲人生死两隔，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

　　云意哭累了之后，平静地为王银换上一身新衣，最后轻轻晃了一下王银的手，轻笑着开口：“外婆，囡囡送你，囡囡不哭。”

　　之后的葬礼程序，云意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到，没有流一滴眼泪。因为外婆说过的，要好好的。所以一定不要哭。

　　温敏把王银葬在了云意外公坟墓的旁边，两人在一起一辈子，离开了也该永远在一起。

　　头七这天，温敏叫云意第二天和他们明天一起回清城，云意拒绝了。她眼里的光芒很暗淡，只说了一句“不走”。温敏这才知道，云意已经和他们疏离了，竟连家也不肯回。

　　她还想要劝下去，可接触到云意冷漠的视线，只好偃鼓作息。说再多也没用了。

　　第二天，温敏和云宏便着急离开了，公司的事情还等着他们处理。云意没有去送他们，一觉睡到上午十一点。

　　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她茫然地起身开门，看见了门外站着的姜易，以及他手里提着的保温饭盒。

　　“锵锵锵锵，姐姐，你陪我一起吃饭吧。”说完还晃了晃手里提着的饭盒。

　　云意顿了几秒，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很久之后才让他进门。

　　姜易丝毫不见外，从她家的碗柜里拿出两个白瓷碗和两双筷子，把饭盒里的饭菜分别倒入两个碗里。

　　他把一个碗推到云意面前，满脸期待的看向云意：“姐姐，我第一次下厨，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云意低头，碗里的菜红绿相间，有荤有素，看的出来搭配很用心。她在姜易热切的目光中，执起筷子，夹起一条已经剥好壳的虾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怎么样怎么样？”姜易迫不及待地问出口，心里却忐忑不安。

　　云意笑着朝他点点头：“好吃，你也尝尝。”

　　姜易心里像浸了蜜，匆匆把虾丢进嘴里咀嚼起来。他眼睛一亮，吃完了还在回味：“真的，没想到第一次下厨就成功了！”

　　说完，藏在桌下的腿还骄傲地晃了晃，喜悦的心情将他环绕。

　　云意看着他，不自觉抿唇。她都知道的，姜易是想让她开心一点。她也想开心一点，可是她想外婆。

　　很想很想。

　　第三天，姜易发信息跟云意说，他要回去上课了。云意这才想起，姜易确实请了挺久的假。原来，外婆去世快两个礼拜了。

　　云意去送他，临走前叮嘱姜易好好学习，不要贪玩。姜易笑着一一应下。在他转身要进站时却突然回身一把把她抱住，认真、严肃的说：“姐姐，不要难过了，你还有我。”

　　刹那间，云意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僵硬着身体，手垂在两侧没有回抱他，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姜易几秒便松开她，没说什么，只是望着她时有抑制不住的失落和难过。姜易哑声道：“抱歉，姐姐。”

　　云意摇头。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没等姜易进站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姜易垂眸，声音轻颤：“还是太着急了。”

　　云意回到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半天才出来。她走向王银的房间，轻声开口：“外婆，如果你在的话，我肯定不会这样烦恼了...”

　　房间里只有她的声音存在。

　　她径直走向王银的书桌坐下，视线却触及一份合同。上面明晃晃几个黑字写着：桃园土地使用权转让协议。

　　她似乎预感到什么，颤抖着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夹着一张白纸，只一眼，云意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是王银的字迹。纸上写着几句简短的话：

　　囡囡，把这份合同还给阿境吧。

　　囡囡，不要哭，外婆一直在你身边。

　　囡囡，要幸福。

　　云意捂着嘴，哭的泣不成声，逐渐，整个房间充斥着她崩溃、无助的哭腔。

　　外婆，囡囡答应你，囡囡只哭这一次，囡囡会幸福的。外婆，您一定要保佑我。

　　八月中旬，江承境收到一份快递。上面署名为王银。

　　他眼眶立马红了，手里紧紧攥着快递的一角，手指关节泛白。他颤抖着手拆开，发现是转让合同。那一瞬间，江承境仿佛溺了水，无法呼吸。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把合同还给他，肯定是王银的意思，而这份快递，肯定是云意寄来的。云意是不是，不会再来看他了，是不是忘记她说过会来看他。

　　明明自己在心底无数遍的告诫自己，自己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不能耽误她。可到现在才发现，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还有所期待。

　　这样的自己，让自己生厌。

　　在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催眠之下，江承境逐渐控制住快要失控的情绪。他收起合同，放进了最底层的抽屉里，关上。

　　八月二十一，是云意的生日。以往，她喜欢在这天许愿。可今年，她最喜欢的外婆已经离开，她没有什么愿望了。

　　她并不想过生日。

　　可她还是去了一趟王银的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