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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天凉好个秋。 ...


  •   柳炎深吸了口气,直起身率先开口:

      “上校,您……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梁雪意皱眉:

      “十七岁以前很清晰。以后的也有,但在我看来就是一团巨大的垃圾,混合在一起,想不起来。”

      他没说自己在诺亚区想起来的那零星半点,没有必要,反而还会给对方徒增烦恼。

      柳炎和凯恩对视了一眼,凯恩犹豫片刻,看着梁雪意全然不知的秀美面庞,最终艰难开口,声音沙哑:

      “伊莱亚……六年前的走私案后就引咎辞职了。”

      梁雪意摩挲玻璃杯的动作一顿,只听柳炎接着凯恩的话茬继续说了下去,他脸色平静,甚至有空朝突然愣住的上校安抚一笑:

      “唐彩,她因为与您在‘深渊感染者处置条例’上理念严重不合,认为您的手段过于……激进,与第三警团彻底分道扬镳了。
      伊库斯在任务中不幸被高浓度污染源感染,被您亲自处决。”

      餐桌上一片死寂,没人敢去看梁雪意的眼睛。

      这份烂在皮肉里的腐臭伤疤,连他自己都鲜少提起,却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轻易被人血淋淋地撕开见了光。

      梁雪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沉默着,指尖扣弄着玻璃杯上那些坚硬的精美图案。

      良久,深深地,颤抖着猛吸了一口气,小声说:

      “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像是在和人辩解什么,可实际上除了冰冷的现实,没人在乎。

      “这不是你的错。”

      柳炎在近乎死寂的沉默里,直视着梁雪意的眼睛,那双总显文气的上挑眼帘与他笃定对视着:

      “老大,生在这个时代,不是我们所有人的错。
      有些人能安稳活着,就势必需要某些人做出牺牲。闸刀悬在每个人颈上,你能做的就只有随波逐流。你……没必要保全每个人。”

      柳炎垂眼,嗓音干涩,却带着莫大的安抚之意:

      “你要相信三十岁的自己,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每个人都走上了一条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那万一是错的呢?万一后悔了呢?万一这条路上注定会死很多人呢?万一路途中无心丢失了很多宝贵的东西呢?

      “……连坐制是我提出的。”

      梁雪意垂眼,盯着自己手上那些刚刚结痂的丑陋伤疤,盯着这个满手累累鲜血的家伙,说:

      “刚才的紧急文件我看了,《域外清除人员管理条例》第三十五条:星域外作业人员感染畸变病毒后,隐瞒不报,伪造信息的,认定为严重危害公共安全行为,本人及共同隐瞒者,依法执行连坐处决。
      《防控条例》第四十一条:高传染性畸变病毒感染者及关联服役人员,无需等待潜伏期,直接就地处决。
      立法者是我。”

      他突然就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很高兴,我们都活下来了。”

      然后沉默了很久。

      再次抬眼时,梁雪意脸上已经恢复了熟悉的的冷色,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地对柳炎说:

      “知道了。把圆桌会议的所有相关资料,还有我缺席间所有的重要决策记录发我,开始工作了。”

      锈带区的夜总是醒着。

      霓虹与阴影交错,欲望和颓靡的野心在空气里无声流淌着。

      方垂野换了一身不显眼的深灰夹克,低头走在路上,从他踏出住所的那一刻起,就至少有三双眼睛黏在了背上。

      梁雪意没有接手之前,这片街道曾是整个锈带堪称最自由的街区。

      所谓自由,是指贩卖军,火不用躲监控,焊枪烧穿别人的仿生臂不用承担后果。

      有流莺点着烟堵在巷口,无家可归的小孩为了半管营养液参加斗兽,被合金制成的深渊义体轰穿半个脑袋。

      谁能想到呢,在超企最为动荡的那个年代,这些见不得光的场面才是常态。

      而现在,酒足饭饱的野心家们终于穿上人皮,开始衣冠楚楚的高谈阔论了起来,就好像那些血腥的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方垂野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些所谓"卖糖",“开方子”的劣质小广告,没有在此过多停留,径自推开了酒馆扇印满过气歌手的复古木门。

      他没有刻意回避暗处窥探的视线,甚至选择了吧台最为显眼的位置坐下,将那份属于曾经"流莺"的风流与轻佻,恰到好处的展现在监视者眼前。

      “老规矩,给约翰来一杯。”

      方垂野微微抬眼,露出那双深情款款的淡色眼眸,朝年轻性感的酒保迷人一笑,大方将一张最大面额值夹在了她饱满胸前。

      蓝眼睛的兔女郎酒保回了个十分缠绵的火辣眼神,麻利转身倒酒。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异常,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监视他的人也显然熟悉这个流程,分散在酒吧的不同角落里,眼神若有似无扫过这位不起眼的俊美绅士。

      他们看到方垂野接过那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杯壁,含笑灰眸朝角落里的流浪汉遥遥颔首。

      “敬我们即将到来的美好明天。”

      他轻声说。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正常得近乎乏味。

      几杯酒下肚,方垂野眼神迷离了起来。

      他撑头看着女酒保在柜台前忙碌的身影,眼神安静而专注,仿佛某个等待女友下班的痴情贵族。

      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突然孩子气的扯了扯她用料扎实的黑白裙边,指节在柜沿焦急又耐心地轻微敲击着。

      人群里,有人默契交换着眼神,在方垂野离开前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洗手间内灯光昏暗,弥漫着消毒水也盖不住的肮脏臭味。

      年轻女人丝绸般顺滑的深棕发丝拂过方垂野的手背。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再怎么假正经的男人,做/爱的时候也是原形毕露的。

      他揽着酒保的细腰,呼吸声低沉粗重,灰眸被情欲蒸腾出十分生动的漂亮颜色。

      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此时此刻险险低垂着,亲昵贴在女人额前,浓密睫毛遮住了里面大面积的情绪,展现出一点乞求的神态。

      方垂野动作堪称粗暴,将人带入封闭的隔间,很快,里面就传出他竭力压低的难耐喘息声。

      厕所门外,刚才早早离开的两个男人蹲在门口,彼此交换了一个“懂得都懂”的默契眼神。

      “你说……那位知道吗?”

      男青年叹了口气,弹了弹指尖的烟灰,靠在墙角忧郁发问。

      “谁知道。”

      中年男人深深吸着烟草的浓烈气味,朝地上啐了口浓痰,用鞋尖狠狠碾在尘埃里,这才闲闲回了他。

      “娶了那种……”

      他话说到一半,脸上突然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像忌惮又像艳羡,片刻后却又全部转化为了深深的恐惧:

      “他妈的,要我我也干不下去。”

      青年沉默片刻,识趣转移了话题:

      “大叔,你为什么来做这个?”

      中年人闻言看了他一眼,那双阴冷吊梢眼审视着上下打量了一番。犹豫片刻后,这才终于低声道:

      “家里有孩子成年。”

      他说到这里,青年似乎为终于找到了共同话题而十分高兴,了然点头:

      “哦,强制劳役。”

      没人记得"星域清污役"这东西是从哪年钉进公民手册里的。

      或许是第三家财团垄断外围航道那年,又或许是初代超企吞并旧势力以后。

      总之现在的新巴比伦里,每个孩子过了十八岁生日,终端上弹出的第一条不是成年祝福,而是带着冰冷蓝框的服役通知:去外围服两年的清洁役。

      活下来,才是这个冰冷世界送给你的第一份成年礼。

      外围是什么地方?是星球核心被榨干后随手丢在宇宙里的垃圾场,是用辐射养活那些窥探人类文明的异族的死亡带。

      清污也不是拿着工具扫扫灰尘那么简单。得穿着重到能压垮脊椎的防辐射服,乘着怠于修缮的接驳艇,在护栏网里捞那些随时会爆炸的反应堆,稍有不慎,要么被辐射烧穿内脏,要么连人带艇被撞成残骸,连尸体都飘不回航道。

      役期里的人没什么选择,跟着分配的队伍出任务。活着,领那点够勉强填饱肚子的补给,死了,就被登记成“耗材损耗”,连块墓碑都落不下。

      但总有人要搏——标记着“高危级”的任务,没人会逼你去,可只要能完成,要么能提前结束役期,要么能直接晋升,获得常规治安队的青睐,报酬是普通任务的十倍,够在区里买个带窗户的小房子,够给家里瘫痪的老人换一套新的维生设备。

      只是“晋升”的代价,所有人都清楚。有人为了生计,咬牙接了高危任务,去拆一片废弃矿产的能量储罐,结果储罐泄漏,整个人被强酸腐蚀得连防护服都粘在了一起,最后只找回来半块刻着他编号的铭牌。

      可即便这样,还是有无数人挤破头皮要做“清道夫”。不是他们不怕死,是除此之外,没别的路可走。

      政治家们坐在悬浮车里看着全息投影,喝着美酒香槟,讨论最新的投资产业,没人会想起外围那些穿着脏污防护服的身影。

      对他们来说,清污役只是维持星域“干净”的必要手段,“清道夫”?一群“自甘堕落”的底层蠢货罢了。

      男人不大想谈论自己的事情。可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厕所门口,等上校丈夫与自己的情人"幽会"结束,未免也太蠢了点。

      所以他转移了话题:

      “你呢?”

      青年闻言,朝中年人眨了眨眼睛,在他疑惑的目光里,右眼刹那间变幻了十几种十分梦幻的漂亮颜色。

      男人瞬间理解:

      “……深渊义体?”

      “那可不。带着它去外围,不是找死吗。”

      青年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右眼珠,在空洞的闷响声里,瞬间又变回了原来不起眼的朴素浅棕。

      他长长叹了口气:

      “要不是实在活不成,谁会想不开来送死。我可不想像加纳德那样,被震怒的“疯鸦”挂上军旗。据说那位大人挣扎了整整三天才死去。”

      说到这里,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两个男人齐齐对视一眼,均默契闭嘴,噤若寒蝉的收了声。

      片刻后,“方垂野”用纸巾擦了擦手,将纸团扔进垃圾桶,脸上带着刚被满足的"餍足"姿态,率先推门走了出去。

      他偶尔与凑过来的熟面孔碰杯,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谈论着锈带区无关痛痒的物价和最近球赛,装得简直天衣无缝。

      而晚些出来的女酒保,在镜子前细细补好妆,整了整自己微乱的裙摆,拎着挎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随着身体轻晃的包包夹层里,粉色兔耳朵显示屏上弹出一条十分显眼的终端消息,是定时发送:

      【早点回来哦,秒男先生!“那位”鄙人可应付不来,否则您就自求多福吧。】

      方垂野径直穿过喧闹的舞池,推开酒吧大门,在深沉夜色里融入了熙攘人群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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