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线》枫千羽

44、加速20

　　半年来，季樱规律地训练、比赛，PB不断，在赛道上顺风顺水的日子，让她几乎忘了那个名为陈天驰的阴影。可是，在许海越提及的一刻，她发现那个人奔跑的模样早已透过视频留在自己的记忆中，还有她的速度——去年11月，她就能跑出58秒96的成绩。

　　季樱从1分07秒61进步到1分03秒06的这段时间里，她又来到了怎样的水平？是否早就叩开了那扇自己至今仍旧只敢遥望的、一级的大门……

　　“对了，怀明也有市级比赛吧？她参加了吗？”季樱连忙问。她还记得许海越说过许震在带实验中学田径队的训练，那他一定也听说了陈天驰的近况。

　　“先别着急。”

　　许海越看着季樱从刚刚悠闲地瘫在草坪上休息变成现在正襟危坐的姿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她没参加今年的市级比赛。事实上，她上个月受了伤，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参加正式训练了。”

　　“受伤……？”

　　“应该是单纯的运气不好，扭到了脚踝，不算特别严重，但怎么也要休养个把月。不过，等到省青锦的时候，她大概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作为这个学年的收官之战，想必她会参加。”

　　季樱原本还在担心陈天驰的情况，伤病是所有选手的天敌，即使是对手，她也不希望对方因为伤病而失去参赛机会。听完许海越的话，她的担忧是消去了，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强烈的压力——

　　如果能跑进决赛，她一定会和陈天驰站在同一片赛场。

　　“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你放弃接力。”许海越说，“和强大的选手同台竞技，既是压力，也是突破自我、创造好成绩的契机，对于正处于上升期的你而言，更是非常宝贵的机会。”

　　季樱再度仰倒在草坪上，眼底倒映着悠远的蓝色，从神情来看，大概还在天人交战地做着选择。

　　.

　　随着象征期末考试收卷的铃声在走廊里轰鸣而过，高一结束了。

　　但在同学们背着包离开学校，热闹地讨论着暑假要去哪玩的时候，属于季樱的夏日征程才刚刚开始。

　　暑假第二天，季樱就来到乐平师范学院田径场报道，市教体局选定的集训地点，就是之前举办市运会的场所。在这里，她度过了一个月的集训时光，每天在烈日中沐浴三四个小时，肤色黑了两个度，肩膀上已经晒出了背心的勒痕。

　　一同参加集训的还有之前在市运会各个项目中取得优胜的高中生，这也是季樱首次和这么多队友一起训练。她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奔跑的日子，田径原本就是孤独的运动，可是当许多人陪着自己一起，在烈阳照耀的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着的时候，他们的脚步与喘息声就像鼓点一样在季樱耳畔炸响，她忽然觉得力量再度从身体深处涌起。

　　大家一起流汗、一起“受苦”、一同在训练后跪地干呕，缓过劲儿来以后，又有力气互相调笑着打气，开着彼此的玩笑，在分别之际说一声“明天见”。

　　来自不同学校，原本是陌生人的他们，在辛苦的训练中飞快熟悉起来，构成初具雏形的“乐平市高中生代表队”。

　　正如许海越所料，教体局的老师们的确想要寻找参加接力项目的选手。集训开始后不久，教练便单独约谈季樱，询问了她的意向。她站在操场的角落，认真地看着教练，就在教练身后，长跑组的学生们刚刚列队跑过，在塑胶地面上投下一排窜动的阴影。

　　“我愿意参加。”她最终还是给出了这个答案。

　　她当然想在单人项目中挑战自我的极限。

　　但她同样珍惜每一次能站上赛场的机会，所有机会在她眼里都同等宝贵。

　　而且，能被选中去参加接力，也象征着她的能力受到老师和教练们的认可，在全市是数一数二的水平。

　　不过，她们最终还是没能凑够接力的人选。报名参赛女子400米的选手仅有两人，除了季樱之外，就是市运会上跑了第二名的那位外校女生。这对老师们而言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所以他们也不算灰心，而在季樱看来，无非是要将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单人项目上罢了。

　　省青锦的竞赛章程出炉，季樱重点关注着400米的赛程。和之前市运会的安排差不多，因为各省已经筛选过一轮学生，选手数量有限，省青锦也是只跑两枪，第一天预赛，第二天决赛。省青锦总共会持续四天，季樱的项目恰好就在前两天，她想到陈天驰很可能会兼项，毕竟她的主项是800米才对，于是又将章程翻了几页，看到800米的决赛是在最后一天进行。

　　季樱将赛程发给许海越，他回复了表示收到的表情，并说：“我也看到赛程了，我已经买了去佳兴的车票。”

　　“你要来吗？”季樱打字。省青锦今年是在省内的另一座城市——佳兴举行，和他们所在的乐平市有一定距离。市教体局会统一安排选手们的交通和食宿，但对许海越而言，他并没有非来现场不可的必要。

　　“要的。他肯定会在现场看陈天驰的比赛，这是令他得意的学生。”许海越刻意省略了对父亲的称呼，但季樱知道他在说什么。

　　“而我也一定会去现场看你比赛。”

　　季樱合上手机，推开窗户，不顾扑面而来的暖风，将薄纱似的窗帘也全部扬了起来。

　　她必须这么做，因为将整个人都浸泡在温热的空气里时，脸颊骤然升高的温度，仿佛就有了来龙去脉。

　　她已经一个月没见过许海越了。

　　从冬天一起训练开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分别这么久。没有了“训练”这个正当理由后，分别来的猝不及防，季樱发现，她好像已经无法适应生活里少了那个大部分时候沉默寡言，却能在关键时刻为她指引方向的少年的身影。

　　再会的日子就快到了。

　　而这一个月刻苦集训的结果，她也迫不及待想要向他展示出来。

　　.

　　省青锦在佳兴市的重点高中——佳兴一中进行。虽不比大学田径场有气派的观众席，但也算规格标准、功能全面的田径场了，现场观众的数量甚至要比市运会那是更多，有不少是居住在附近的田径爱好者步行前来观赛，也有从省内各个城市跋涉而来的选手亲友。

　　季樱坐在场边换鞋，听着教体局的教练为他们讲述赛前最后的注意事项。她并不担心预赛，许海越向她透露过往年进入决赛的成绩要求，暑训过后，季樱只觉得自己的体能又进一步，这个要求对她而言，只要正常发挥就能达到。

　　她在意的是那两条还没有得到回复的消息。

　　第一条于早上七点四十分发出，她记得许海越的车票也是在这个时间，所以问了一句：“你出发了吗？”

　　两个小时过去了，她们来到赛场边缘整队，季樱又说：“比赛快开始了。”

　　依旧没有回复。

　　她将手机放进书包，合上拉链，起身走进集合的队伍中。

　　偌大的会场里，她没有再尝试寻找他，毕竟跑步说到底是一个人的战役。

　　季樱预赛分到的是第一组第一道，对于在校运会上就跑过一道的她而言，可谓轻车熟路。她以1分04秒12的预赛成绩，作为小组第二名晋级决赛，陈天驰不和她同组，但仍有其他选手能在预赛中超过她，这就是省级的比赛，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季樱跑完后看着显示屏上的用时记录，心里一阵发紧。

　　这是为了保留体力，明天的决赛，一定要全力以赴。季樱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着，转身准备回到休息区，就在这时，看到了一列洁白的身影——

　　说洁白似乎有些不太准确，但这就是实验中学田径队撞进她的视野时，带给她的第一感觉。

　　每个人都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洁白的底色上勾勒出几道简洁的红线点缀，胸口印着校徽，在璀璨的日光照耀下，队伍整齐地前进，连裤脚都白得发光，像一群振翅欲飞的白鸟。

　　很少有学校会采用这样以大面积的白色为基底构成的校服，这种设计不易打理，粘上一点灰尘或者污迹就会很明显。但乐川省实验中学一贯穿着这样的校服，到最后，红白也变成了他们的代表色，校服上虽然没有用很大的字体书写校名，可在省内但凡穿着校服出门，都能被路人认出是在实验就读的佼佼者。

　　季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来到怀明市的休息区，从连在一起的棚子数量来看，怀明的参赛者数量是乐平市的三倍，下一刻，她瞳孔一缩，立刻在附近热身的人群里认出了陈天驰。

　　她已经换上比赛服，进行着上场前最后的热身，身上就像有磁石一样，季樱的目光完全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在视频里见过许多次的女生终于出现在季樱面前，极具压迫感的体型，身高腿长，只是简单的热身动作也能看出她对身体的掌控力极强，每个动作做到什么幅度，都能随心所欲的控制。她身上的肌肉线条比冬天时更加明显，运动背心下方露出六块腹肌，腿上贴着蓝色的运动胶布，从这一点来看的确是伤病初愈。

　　或许是发现有人在看自己，陈天驰的视线忽然与季樱重合。

　　在季樱看来，那是一道很冷的目光，她的脸上本来就没什么表情，认真看回来的时候，神情就严肃得有几分冷漠了。季樱连忙收回视线，装作刚刚是巧合的模样，小跑几步回到了休息区。

　　但是，很快，女子400米预赛第四组跑完后，季樱无法再保持冷静。她几乎是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不敢相信大屏上显示的结果。

　　小组里位列第一的是陈天驰，季樱并不意外。

　　让她震惊的是陈天驰的成绩，仅仅是预赛，还是因为伤病而未能全力训练的成绩，她就轻松跑进1分02秒，用时上和第二名拉开了显著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