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线》枫千羽

48、途中02

　　“从这学期开始，每天晚上的训练延长一小时。”

　　“哦。”季樱擦了擦汗，习惯性地点头，然后愣住了，猛地看向许海越，“你说什么？”

　　她刚跑完今天的速耐训练，两条腿酸胀不已，她咬着牙拉伸，将肌肉活动开来，否则堆积的乳酸会在之后加倍地痛回来。她曾经在拉伸阶段偷过懒，然后吃了苦头，两天后腿沉得连教学楼前的台阶都上不去。肖澄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嘲笑她一边扶着栏杆，一边侧过身体将腿直直地搬上楼梯的姿势。

　　也就在这个时候，许海越向季樱讲解着本学期的训练计划，未曾想上来第一条就如此进包。

　　“嗯，我和老师们商量过了，每天晚上我们可以训练到七点半，也就是晚自习正式开始的那个时间。”许海越说。

　　季樱惊叹：“即使这样，也是很打破规则的举动了吧。老高居然会同意？”

　　许海越想了想：“嗯，他同意了。”

　　他没有和季樱提过自己和老师们的交涉过程。去找校长这件事，许海越完全是瞒着季樱做的，所以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那天清晨的他花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那位有些顽固的校长。他几乎是当着郭强的面立下了军令状，而后者会同意，更多还是被他口中那句“靠体育考上清北”吸引了。他执教这几十年最大的遗憾，恐怕就是在这座小城市里，要过好几年才能有一两个考上这两所名校的紫微星，更别说是依赖高考之外的路径了。

　　在听说这位学生就是今年市运会上拿到冠军的同学后，郭强终于松了口：

　　“……你需要多长时间？达到你说的那个什么，一级。”

　　“一年。到高三的时候，如果还是没有结果，我们会回归和其他学生一样的作息，不会再占用多余时间训练。”

　　“一年？”郭强猛地站起，“不能再短点了么？高二到了五月份就开始一轮复习了！那时候你们相当于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

　　许海越的手也撑到桌上，身体前倾，声音压得很沉：“这样请求是有原因的。田径类项目每年新增的一级运动员数量仅有几百至一千人，也就是说，这件事本身就有极高的难度。从三级到二级，一位颇有天赋的普通学生，可能只需要系统训练四五个月就能实现。但从二级到一级，保守估计需要一年训练时间，这就和高考时，越是高分段就越难提分一样。此外，我们能参加的比赛中，能用于申请等级证书的赛事，是每年的市运会、省青锦与全省中学生田径运动会。其中省青锦是在八月份举行，我希望延长训练时间的安排，可以一直坚持到省青锦结束。”

　　或许是他的执着终于说服了郭强，亦或者幸好他作为一校之长，只是固执，却并不迂腐。在这座高考工厂一般的传统高中里，他们暂时拥有了喘息的余地，以及一张由校长亲手签发的“谕令”——班主任与年级主任那边，都是郭强去挨个劝说的。

　　“许海越是吧，还有季樱……我记住你们了。”

　　临走之前，郭强又一次叫住了许海越：“我只有一句话想说。你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同学付出这么多，就算你自称是她的教练……那你自己的成绩能保证不落下吗？”

　　许海越点了点头：“班级前三名，可以么？我保证这一年的所有大考里，总分不出高二五班的前三名。”

　　“哦，你成绩还可以是吧。”郭强的心落了地，摆手送客，“自己多上心吧，你可是肯定得参加统一高考的。”

　　他陷进沙发椅中，再度拎起茶杯，吹去漂浮的热气，随后看到办公室的门前，少年朝着自己深深鞠躬，持续了数秒之后，他一声不响地合上办公室的门。

　　郭强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孩子……”

　　.

　　“真好啊，终于能翘掉夕会了，我早就觉得这段时间不能用来训练好浪费。”季樱快活地躺在草坪上，陷在胶粒间，在田径场上待久了之后，她开始喜欢这种泥土混杂着塑料的味道，“这个安排是从明天开始吗？毕竟今天的训练已经结束了。”

　　“是的。”

　　“哦对了，那以后的晚饭怎么办？”季樱又想起什么。

　　“老师准许我们晚上出校吃饭了。”许海越说。

　　“万岁——永别了食堂！呃，永别了晚饭。”季樱撑着地坐起来。

　　她早就受够了食堂的饭菜，有时甚至觉得是食堂无法供给她足够的营养导致发挥不佳，虽然这样的指控没有来由，但能出校吃饭的话，她对晚训的期待也凭空增加许多。

　　许海越：“关于这学期的训练计划，根据一直以来我对你训练和比赛数据的观察，你在跑速耐的时候往往表现很好，尤其是600米这种距离上——其实这已经超出了一般专项400米选手的训练计划。但是后程的速度跑，尤其是冲刺是你的短板。冬季的训练会重点强化爆发力和冲刺技术，除了常规训练内容之外，我会增加短距离重复冲刺，与变速跑的练习频率。然后还会适当穿插一些快速伸缩复合训练。”

　　“提问，快速伸缩复合训练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各种形式的跳跃练习，比如以横向、纵向，单腿跳、交替跳或者双腿跳等多种方式跳上30厘米左右的跳箱，可以增强下肢爆发力的一种训练方式。在我们的项目里，还可以进行从箱子跳下后立刻衔接短距离冲刺的训练。”

　　“了解，我确实也觉得自己比赛时的跑法是均衡的类型，到了爆发冲刺的阶段总觉得缺点什么。”季樱说。

　　“不用着急，还有足足一年时间来补足短板。整体的训练规划与之前一致，每周五休息一天，每周六进行测试，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就是冲刺一级。不论是高水平运动员还是单招，一级都会有更多选择余地。”许海越长出一口气，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

　　高二伊始，年级里却笼罩着浮躁的气氛，这也难怪，一年一度的班级体育联赛就要开始了。

　　说是体育联赛，不过只有足球和篮球，而且高中部三个年级中，只有高二可以参加。乐中传统如此，不希望这个体育活动占据学生们太多时间，高三当然不能参加，而高一这时候才刚开学，班级内的学生还不熟，学校希望他们将精力放在适应高中生活上。

　　到最后，每个学生高中三年里就只有一次参赛机会，也难怪高二年级到处都在讨论班赛的事。

　　这次不像田径运动会。体委拿到报名表后，还没等到他开始吆喝，已经有一群男生围上来报名，高二生的年纪，正是对这种带着班级荣誉感的体育竞赛最有热情的时候，更何况，报上名了就能以“班赛训练”的名义在操场上打球踢球。

　　同样也有对体育热衷的女生来报名，女足很快报满了人数，女篮却还差两三个人。体委只好重操旧业，在班级里摇人参赛，就这么摇到了季樱头上。

　　“樱姐，樱姐！”体委学着肖澄叫她时的称呼，蹲在她的书桌旁，“女篮还缺人呢，报个名吧？你可是校记录保持者，咱们班的希望！”

　　季樱迟疑了一阵：“可是我没打过篮球。”

　　要说完全没碰过，那当然也不是。乐川省中考体育必考篮球，拍着球绕过标志杆，季樱还是会的。但篮球比赛是要投篮才能得分，这方面她就一窍不通，她并非全面的体育爱好者，似乎只是对田径格外情有独钟些。

　　“可是你的基础素质就很好了呀！你跑得快，对面的人带球的时候就甩不掉你，而且你体能也好，运动能力又强，随便练练就会很厉害的！”体委坚持不懈地劝说着。

　　季樱不擅长拒绝别人，更何况是体育类的活动：“我，我想想。”

　　“那我先把你名字写上了！”体委喜不自胜，提笔将写——

　　“篮球比赛很容易受伤。”许海越不知何时来到体委身后，平静地提醒。

　　……是啊。

　　季樱知道许海越说得没错。足球、篮球这种项目，和她的田径不同，是团队对抗型的项目，非常容易发生肢体冲突。体育活动中，除了本身具有危险性的极限运动，比如滑雪、越野等，就要数团队对抗类最容易受伤。加之高中生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比赛打得红了眼上了头，往往为了赢球而不顾规则地做出种种大幅度的冲撞动作。

　　所以每年班赛都有不少人受伤，磕到胳膊、膝盖，或者眼镜腿断掉都算轻的。

　　“他说的对，抱歉，但是我不能受伤，所以不能参加。”季樱坚定地说，“而且我恐怕也没有时间练习篮球。”

　　现在的她最缺的就是时间，在这个节骨眼，绝对不能因为受伤影响训练。高中剩下的时间看似很多，但真正的大赛也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场，她已经承受不了伤病的代价了。

　　所以她说的不是“我不会”，而是“我不能”，一切可能产生伤病的活动，她都必须想办法主动规避。这或许也是运动员必备的素质。

　　体委也意识到季樱是把课余时间都花在田径训练上，才有了如今的成绩。他不好意思地挠头：“确实，是我欠考虑了，我再去问问其他人。”

　　“嗯，加油！”季樱说。

　　季樱最终没有参加班级联赛，但班赛还是对她的训练造成一定影响。

　　具体表现为晚练时的操场变得极为拥挤，每个班级的学生都在抢场地，跑道上面也常常挤着很多人，且往往不会为附近跑步的学生让开道路。

　　以及，在奔跑时，还需要提防从各种方向飞来的球，其中又以足球的威力最大，砸在身上的感觉可不好受。

　　季樱的热身环节已经挪到远离球场的操场角落进行了，却还是经常遇到有球飞过来的情况。她机警地旋身闪过，足球“咚”的一声撞到铁丝网上，又被反弹回去，一个陌生的男生走过来捡走了球，顺带和他们示意：“不好意思啊。”

　　“没事。”季樱摇摇头，却发现许海越直直地盯着足球场中的某个位置，在那个捡球的男生回归赛场后，才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