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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意识回归商量对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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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中浮动的檀香忽而凝聚成鹿形虚影,衔来一道与言贤眉间印记相似的水波纹路。
苏怿终于看清来人,愕然道:“师……兄!你怎么会来这里?”
总算回到现实了!
“余玄剑昨夜感知到此地有异,”言贤掌心腾起真火,轻轻抚过苏怿灵台助他定神,随即猛地掐灭火焰,“倒是你,怎会睡在这刻满还魂禁术的草席上?”
还魂术?苏怿这才低头细看,身下的草埔果然密密麻麻布满了诡异符文。这不是道门明令禁止的邪术吗?
看来师兄也已察觉此间蹊跷。昨夜同行的兰子骆与白辰去了何处?
苏怿以指节抵着额角撑起身,月白道袍下摆扫过草席:“我在此昏睡了多久?”
言贤抱剑斜倚在斑驳的土墙边,日光从破窗漏入,映亮他半边肩膀:“整整一夜。我昨夜子时寻到此地。”
“那两人呢?”
“可是指那两位身着玄衣的?”
“正是兰氏子弟。”
“照过面了,”剑穗在夜风中轻晃,言贤话音微顿,剑鞘轻叩土墙,“听闻昨夜你倒在草堆里呕血不止,他们提着药炉守到三更。后来屋外有鼠辈窥探,听动静似是秦还寒……我留下护你,他们追出去了。”
苏怿猛地攥住言贤手腕,忽见星盘裂纹中游出半片赤色鳞光:“可是往东南巽位追去了?”
“比那更有趣,”言贤突然扯开苏怿衣襟,指尖在他颈后月牙印记上一划,漆黑污渍随即从中渗出,“有人在你身上种了噬印蛊。”
“嘶——”苏怿看着师兄为他祛蛊,猛然呛咳出数只大小不一的虫尸,“师尊曾说这是胎记……究竟是谁异想天开,要用噬印蛊逼我现出真身?”
他骤然攥紧身下草垫,碎秸秆从指缝簌簌落下。
勉强支起虚弱的身子,苏怿喉间仍泛着铁锈味:“昨夜……我又误吞了残识。”
言贤箭步上前扶住他臂膀,掌心内力已源源渡来:“是楚戚戚的?”
苏怿望着破窗外渐亮的天色,喉结轻动:“要听吗?”
他将残识中所见细细道来,说罢抬眸:“我分明看见秦还寒脸上痘疮叠着痘疮。若陈将息所染花柳病当真是他所为,为何陈将息短命暴毙,秦还寒却能活蹦乱跳地继续兴风作浪?”
言贤的剑穗簌簌作响:“花柳病乃蚀骨难愈的恶疾,凡人若想逃过此劫,唯有两条路——要么脱胎换骨,踏上修道之途;要么……”剑鞘在香案上敲出清脆一响,“堕入妖道,重塑经脉。”
“师兄判断他走的是哪条路?”
青砖地面忽地一震。言贤用靴底来回碾着半块碎瓦:“余玄剑只能感应女娲石的灵流。昨夜追魂之时,剑锋清亮澄澈,未沾半分妖气。”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可若说是修道——”他转身望向那尊褪色的佛像,“五大门派、三大洞天,有哪个会收一个浑身流脓的腌臜货色?”
“确实难说。”
天光泼洒进破庙,连梁上蛛网都映得银亮生辉。
言贤忽然嗤笑一声,指腹抹过积满灰尘的供桌,在晨光中捻开一抹细微的金粉。
他拉着苏怿凑到那尊断头佛像前:“晨光之下才看得分明。昨夜黑灯瞎火的,哪能辨清这些坑道的玄机。”
剑柄戳入一旁的水洼,惊起半圈涟漪。
苏怿盯着满地狼藉的凹坑,每个坑中都盛着浓墨般的粘稠浆水:“这布局倒像是……”
“九阴锁魂阵,江淮南北的阴阳派分家之前,管这叫‘九死回生咒’。”言贤蹲下身,食指蘸了坑中黑水,在砖面勾画起来,“掘九口阴穴作酒窖,集九名至阴之人的心头血——”指尖重重一划,“如同陈酿九坛女儿红。”
苏怿的袍角不慎沾上泥浆:“那‘回生’之说又从何而来?”
“待月晦之时,血线如串珠般淌通九穴。”言贤以剑鞘横劈过坑阵,“你看这排布——”鞘尖忽地悬在左上两坑,“这两处是‘一’,”又扫向左侧四坑叠成的弯钩,“这是‘夕’字半边,”最后三点寒芒串起右下三坑,“合起来正是……”
“死字!”苏怿瞳孔骤然收缩。晨光斜切进庙宇,那些歪扭的坑洞在明暗交界处,竟真显出狂草书就的“死”字轮廓,黑水在光下泛出蛇鳞般的幽光。
“九死回生咒?”苏怿凝出真火的指尖划过地上黑水,水面突然映出楚戚戚七窍流血的残影,“不对!这阵法里还嵌着两仪逆转符……”他猛然抬头,声音发紧,“是有人在借阴兵!”
可秦还寒不过是个痴情到近乎偏执的人,目的单纯到只想复活楚戚戚,这说明他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秦还寒充其量只是个被人操控的傀儡。江淮阴阳术分南北两派——”言贤突然以剑鞘叩地三声,“这腌臜货不是在南山啃过几本道经,就是去北山泡过冰泉。”
“还有这个,”言贤从怀中取出一枚泛着蓝光的玉玦,“你落下的。”
苏怿接过玉玦正要往腰封上系,指尖忽然触到另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件。他拎出另一枚玉玦,两弯月牙在晨光中相撞,发出清越的鸣响。
“奇怪,”玉玦在苏怿掌心滴溜溜打转,“这枚不是我的。”
言贤剑眉骤然压下:“当年师尊对女娲石之事秘而不宣,我原以为只是防备北阴派作祟……”
“还有第三种可能,”苏怿突然攥紧玉玦,蓝光从指缝中渗出,“那盗石贼就藏在南山派内部——”
“正是!昨夜我布下的追魂符被人抹去了痕迹。这手法……”言贤冷笑一声,“是南月派‘折梅手’的路数。”
“也就是说,秦还寒曾在南月派修过道。”
“我这就放灵鸢传信,”言贤并指抹过剑刃,一缕血珠渗入玄冰剑穗,“让后山那些管事把陈年卷宗翻个底朝天,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青荷摇曳,簌簌地扫过门槛。鱼乐兜着满怀翠绿的莲蓬,掀帘而入:“呀,可算醒啦?”
苏怿后颈的汗毛瞬间倒竖:“这位是……”
“在鱼梁洲顺手捞的鲤鱼精。”言贤扶额,略显无奈,“近日借她的耳目打探些消息。”
话音未落,鱼乐已灵巧地剥开一颗碧玉似的莲子递过来。
就在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她突然撒手,莲子滴溜溜滚落,蹦跳着隐入砖缝。她绕着苏怿连转三圈,发间银铃叮当作响:“怪哉,怪哉!”
“姑娘何出此言?”
“道长身上好浓的琼浆玉露味儿!”鱼乐的鼻尖几乎要贴上苏怿的袖口,连衣襟沾染的晨露仿佛都被她嗅得微微发颤,“比苍灵山清晨的灵雾还要馋人!”
苏怿苦笑着摸了摸后颈:“怕是又着了那猫妖的道,误吞了残识当作药引,周身灵流气息才如此驳杂浓重。”
“原来你是——南——月——派——的——”玄色披风利落地扫过门槛,兰子骆的靴尖顺势碾碎了半片枯叶。
白辰跟在他身后:“少主竟然到现在才瞧出来吗?”
苏怿只觉后颈骤然一凉。
兰子骆的目光如冷刃般刮过他的喉结,昨夜的托词,此刻怕是要被当场揭穿了。
言贤问道:“你们可逮着秦还寒那耗子的尾巴了?”
“耗子没逮着,倒是捉了两头雪貂,”兰子骆指尖捻着一片焦黑的碎符纸,“三年前仙盟大会上夺魁的,可是……”他突然欺身逼近,“苏、道、长?”
也罢,事已至此,这层身份终究是瞒不住了。
苏怿喉结微动,忽地展颜一笑,从容作揖:“因故隐瞒身份实在抱歉,我乃南月派苏怿。”广袖带起一阵清浅的檀香,“这位是我师兄,言贤。”
白辰嗤笑出声:“好个南月派高徒!哄人时,倒说自己只是个云游四方的低级弟子呢。”
苏怿瞧着兰子骆的表情微微颤动,心下暗忖:这冷面判官平日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眼下倒似开了闸的洪水,言辞锋利。
“秦还寒这事……”言贤打破了僵持的气氛讲清前因后果,“恐怕与我派也脱不了干系,这未完成的阵法……而且,秦还寒对楚戚戚的执念,似乎深得反常。”
白辰冷嗤一声:“那家伙既然想复活楚戚戚,又为何半途而废?”
苏怿道:“诸位细想,秦还寒既然要借女娲石逆天改命,为何阵法成了七分便弃之不顾?”他忽然掐灭了将尽的线香,“我与兰兄在幻境中所见的楚戚戚,倒像被抽走了魂儿的纸鸢,浑噩空洞。看来楚戚戚求生欲不强。”
白辰不以为然:“既然如此,又何必为她造下这般滔天杀孽?”
“情丝未断,奈何孽障缠身。”苏怿指尖沾了香灰,在案上缓缓画圈,“诸位可曾见过熬鹰?熬它三天三夜,野性尽消,却偏要留下三分烈骨——”灰圈陡然收拢,“秦还寒想要的,恐怕是一具任凭他摆布的活偶。”
四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脸上。
“当年秦某身染恶疾,将楚姑娘卖入牡丹阁,因为牡丹阁从前是秦家产业,所以秦还寒怕楚戚戚不容于世将她安置在那里,说是羞辱,但也疼人,”苏怿叹息道,“特意与老鸨签了死契——只卖艺,不卖身。”
鱼乐怀里的莲蓬扑簌簌滚落一地:“这算哪门子疼人法子!”
言贤的剑穗一卷,缠住一颗滚动的莲子:“反正秦还寒绝不会罢手。九死回生咒未成,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第八、第九位至阴体的性命。兰少主执掌襄阳城户籍,可曾查到符合至阴时辰生的人?”
白辰拿出一个陶坛:“第八个已经遇害了。”
粗麻布裹着的陶坛泛着青釉的冷光。
苏怿指尖刚触到粗麻布,一股腥气已窜入鼻腔。坛口的血痂泛着诡异的紫光,分明是心头精血凝结而成。“这么快?”
“西街裁缝铺的幺女,”白辰颔首,“寅时三刻断的气。”
苏怿猛然攥紧坛口麻绳:“他如何得知全城女子的生辰——”
“南月派入门第一课——望气掐算。”白辰的银护腕映出苏怿骤然失色的脸,“苏公子应当最清楚不过,不是吗?”
“那还有一位至阴体……”
“巧了,”白辰忽然嗤笑一声,“我们少主正是庚子年七月十五子时生人,也是个至阴体——”
“那便请兰兄恭候秦公子大驾光临了。”言贤目光转向苏怿,“倒是楚戚戚那缕残魂……九死回生咒若要勾魂,非得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不可。她那道守尸魂,十有八九还困在这破庙里。所以,她一定会来找你。”
“何以见得?”
“她既拉你入那幻境——”言贤的剑鞘不轻不重地点在苏怿心口,“总得向你讨个说法。”
苏怿瘪嘴道:“可那缕残魂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
“猫儿叼住了鱼,哪有轻易松口的道理?”言贤提醒苏怿看自己的衣襟,昨夜被猫妖抓破的伤痕泛着青紫色,“你以为这爪印只是挠着玩的?妖气早已缠上你的三魂七魄了。”
残烛“啪”地爆开一星灯花。苏怿只觉后颈一阵发凉:“你是说……”
“守尸魂难以化出人形,全靠着猫妖充当‘活灯笼’依附,所以楚戚戚现在化鬼是和猫妖共生的状态,”白辰在一旁接话,语气带着几分了然,“那日火灾能同时逼出她与猫妖两道魂,便是铁证。”
兰子骆玄色披风一旋:“既如此,苏兄便在此静候楚姑娘大驾吧。至于秦还寒——”他冷笑一声,“白辰,将府中所有朱砂符箓,全数换成用黑狗血绘制的。”
*
暮色如浓墨般泼洒,渐渐漫过庙宇的飞檐。
言贤抱剑倚在断头的佛像后,鱼乐则蜷在堆积的莲蓬旁打着盹。
苏怿凝视着香案上即将燃尽的线香,忽闻瓦当滴落的雨露声中,掺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呜咽:“道长……”
他反手便将桃木钉楔入坤位地面:“何方妖孽,现身!”
青烟自地缝中袅袅漫出,耳后忽有阴风掠过,苏怿假意踉跄。
就在瘴气暴涨的瞬间,那尊佛像“轰”地炸成齑粉——
苏怿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翘。
——可算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