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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不周山:一梦前尘(三族一) ...

  •   眼前亭边细柳轻垂,迷雾乍起又换了景象。
      黄沙卷起,教人辨不清看台的景象。

      是幻术?苏怿看得惊奇。入梦蛊只带人入梦,在梦中他们就是一只只蛊化蝴蝶,飘飘然跟着蛊主的梦境移动。
      幻术是人操控的,可苏怿又在其中探出蓝色的灵流踪迹。

      “情脉脉,意茫茫,雨打浮萍人断肠,人断肠。芦花月夜啼孤雁,竹叶风霜叩小窗。生离死别,生离死别凭谁吊?水逝云飞感自伤。楼台会后,楼台会后音尘绝,别有多情泪满裳。”

      尖细的唱腔响起,看台上的黄沙渐散,蓝蝶飞旋,从黄沙中挣出,扇起一阵风,绕成形后又爆开,一袭红衣花旦从其中翩翩迈出来。
      “我因父亲迫许亲,落得兄台黄泉吟……”凄凄惨惨,寸寸肠断,盈盈泪落,那花旦一手捏着扇尾另一只手轻轻推开扇面,翻手腕捻着兰花指又继续吟唱,“天若有情全朱陈,定不教鸳鸯断红绳!”

      唱完她倒过扇子在台上翩翩徘徊,蓝蝶又起裹着她上下飞舞。
      “生未同衾死同穴,死同穴,偏做了化蝶哀艳。叶底花间,自在翩翩。虽任它春去秋淡,终归是遗憾绵绵,遗憾、绵绵。”
      唱词声断,台上人走空空唯有蝴蝶飞散。

      “好!好!”台下响起阵阵喝彩。
      有人砸了茶盏说这爱得痛快,有人连连摇头叹那梁祝凄惨。

      话音未落,西北角梨花木八仙桌忽起清风。紫纱少女腕间银铃叮当,玉葱指尖凝着紫气在虚空勾勒。但见黑雾翻涌凝成双生蝶,翅翼掠过处,戏台青砖竟绽开离娘草。

      那蝶影交缠间化作缥缈人形,红妆素裹的祝英台正将染血折扇别进梁山伯衣襟。道梁祝那黄泉相赴再续前缘。

      “蓝气流动是灵,这黑气翻涌是为何?”
      “这是?”
      “黑紫变化,是魔气呀!”
      “今日台上有魔族?魔族也听看人间的小曲呀,真是稀奇。”
      “管他仙魔,这出‘血蝶嫁衣’可比原戏带劲!”

      鎏金灯影忽然一晃。首席那位执玉骨扇的公子转过身来,他一袭胜雪白衣,衣袂飘飘仿若谪仙临凡,目光如刃却噙着笑。

      “嗯?”少女托腮迎上那道目光,鬓边墨蝶步摇振翅欲飞,赤瞳中倒映着满堂摇曳的灯火。

      “妙妙妙,不过蓝蝶表着安逸之情,而这紫色沾点死气,倒是让这份爱情沉重不少。”白衣公子轻握折扇,步履轻缓地落座在少女面前。玉指拈起青瓷茶壶斟了盏云雾茶,氤氲水汽漫过他鸦羽般的长睫。

      少女掩住胸前若隐若现的紫色龙鳞,赤足上银铃随她后撤的动作泠泠作响。睡凤眼尾染着薄红,菱唇微噘:“反正最后不都落得个神魂俱灭?”

      哄笑声霎时炸开,虬髯大汉拍案道:“早说魔族尽是些冷心冷肺的怪物!”

      旁边书生模样的立即接茬:“前些日子,尊上不是又强拉众人,意欲整出些幺蛾子来。”

      话音未落又被更猖狂的笑声淹没。
      唯独亥满脸怒容却又无从宣泄,只觉甚是难堪。

      “说得太过荒谬,”玉骨扇面倏合,公子音色清越如碎玉投壶,“天地生灵,何曾以血脉论性情?“他眉目含笑,唇畔犹噙春风。

      “嘁。”少女这才抬眼。但见那人广袖垂云,月白锦袍上浮着点点雪花,恍若谪仙偶落凡尘。方才被众人讥讽的屈辱未消,此刻望着这抹霜雪般的身影,心头竟涌起一丝暖意。

      苏怿振了振冰绡般的蝶翼,望着廊檐下抚弄茶盏的魔族少女。他环顾雕花窗棂间浮动的光影,忽见少女堆云髻里藏着两枚紫晶似的鳞翅——正是凌诩安与芈宁所化。

      蝶翅轻颤发出细响,那两片紫鳞应和着漾起微光。苏怿正要振翅相认,忽被浸着沉水香的锦帕裹住。玉色指尖拈起鎏金点翠簪,将他化作簪头冰蓝蝶钿,徐徐簪入少女鸦青鬓间。
      苏怿:“……”

      “情丝未断处,合该染作沧浪色。”公子抚平少女鬓角碎发,广袖掠过时带起星屑般的灵光。

      少女倏然偏头,缠臂纱扫落案上青瓷盏。她指尖凝着魔气轻点蝶钿:“幻形术?你是灵族。”纤长指甲刮过蝶翼,惊起细碎流光。

      公子广袖垂落未答,眼尾扬起新月弧度。鎏金蝶翼在苏怿识海震颤——此人绝非等闲,眸光却似淬了寒潭月影。

      “好个僭越的狂徒。”少女绣鞋踏着满地碎琼后退半步。

      玉骨折扇“咔嗒”收拢,抵着少女将要后退的足尖:“原来姑娘是皇族,是在下孟浪了。”

      想当年三族一统之时,魔族、灵族与人族共存于世,且以魔族为尊,更为尊贵者乃为皇族。如今听曲之人族见魔族与灵族之人往来,亦不以为奇,看来此处或许是那古早三族一统之时。

      “公子怎就断定我是皇族中人?”

      “紫中透玄,华贵天成,”白衣公子轻转茶盏,茶汤泛起细碎银光,“姑娘这幻蝶的尾鳞纹路,倒像是皇室豢养的南诏异种。”

      少女藏在广袖中的指尖微微发颤。若让母上知晓自己偷跑来人族地界游历没和卯娘娘炼蛊,只怕要被抓回去跪上三天三夜。
      有了。
      她忽而勾起唇角,鬓边银铃随着歪头的动作叮咚作响:“公子怕是看走了眼。”

      纤纤素手摘下鎏金点翠簪,发间霎时泻落流云青丝。蝶翼般的睫羽轻颤间,指尖已凝出数十点紫晶碎芒。那些光点像是被晨露浸润过的星子,甫一触到空气便化作游丝,缠绕着将桌上的紫蝶托起。

      白衣公子并未躲闪,任由那蝶影栖在玉骨折扇上。此刻细看才发觉,蝶翼原是半透明的墨色琉璃,内里游动着星河般的紫色光脉。每当双翅轻振,便有细碎星尘簌簌而落,在暮色里拖曳出朦胧的紫雾。

      “这只蝶既是死体又能这般活灵活现,莫不是还魂之术?”白衣公子忽然以扇骨轻叩掌心,惊得那幻蝶振翅欲飞。

      “入梦蛊都没听过?”少女晃着脚尖,腕间银镯撞出清凌凌的响动,“可不是那些腌臜玩意儿。”

      折扇“唰”地收拢,玉骨抵在紫蝶翅尖:“以梦为引,以香为媒?是比寻常蛊虫风雅些。”

      苏怿在光影交错间暗叹。还魂是借尸续命,寄生是夺舍偷生,而这入梦蛊分明是织梦师的手笔——将万千幻境凝成蝶粉,如同把三更天的月华揉碎了淬进鳞翅里。

      “所谓入梦嘛……”少女忽然旋身,石榴裙摆绽开灼灼艳色。她指尖轻点案上香炉,一缕青烟便缠上公子霜白衣襟,“自然是邀君共赴南柯呀。”

      公子垂眸看着紫蝶振翅,蝶翼间抖落的细碎荧光竟泛着昙花香气。他忽然以扇遮面低笑,任由那抹幽香攀上眉睫:“姑娘这待客之道,倒是别致得很。”

      “入梦来——入梦来——”
      少女哼着滇南小调退至轩窗边,眼见那人身形微晃。茶盏坠地时她已跃上朱栏,发间银铃在暮色中曳出流光。最后一瞥里,紫蝶正化作万千流萤四散,而白衣公子枕着满庭夕照,唇角犹噙着三分笑意。

      “后会无期咯。”
      石榴红的裙裾掠过飞檐,惊起几只白翎雀。
      台下看客尚在议论那幻蝶奇景,戏台深处已飘来若有若无的昙花香,混着少女银铃般的轻笑,丝丝缕缕散入晚风。

      *
      紫瘴如潮漫过山谷,所经之处腐沼翻涌玄浆。虬结的藤萝垂绦般绞缠成网,其间缀着荧蓝鬼菇,菌伞开合间吞吐磷火,将雾气染作幽冥之色。

      苏怿望着沼泽里扭曲的蛇形蕨,想起《古绘灵书》上描绘的梁州地貌——瘴母孕毒蛊,正是这少女的本源之地。

      藤蔓绞缠的秋千架上,少女赤足轻点沼面。银铃随摆荡叮咚作响,紫纱下若隐若现的雪肤沁着薄汗。

      她正盯着指尖萦绕的蓝蝶残影发怔,蝶翼抖落的磷粉里依稀浮着白衣公子含笑的眉眼。

      “小亥在想什么,可是动了凡心?”
      缠金牡丹步摇轻颤,玄色翟衣上的螭龙纹在磷火中忽明忽暗。

      端坐枯藤的妇人广袖流云般拂过隆起的小腹,指尖忽而凝起一团紫雾,“啪”地弹在少女眉心。

      “哎呦!”少女捂着额角跳下秋千,蓝蝶发簪险些坠入毒沼。

      “回神了?”卯娘娘没有看她,反而继续用着那团黑紫魔气从泥沼中引出如绸带般的水流,其中有虫蠕动,卯娘娘长睫微垂继续问,“亥,你能炼的蛊都是我传给你的,但是蛊虫威力千千万,好多还需要你来挖掘。”

      亥忙从秋千上跃至她身旁,顺着凸起的树根攀上她的腿,趴着撒娇:“嗯呐,卯娘娘,那我可以吗?”

      “一种蛊有一种效用,但是一群蛊混起来又是另一种效用,”卯娘娘说着以魔气抽出水中的虫,浊水落下竟是一只只滑溜的蛭,“譬如这水蛭能够通血,就可以以水蛭为蛊将一种血种入另一种血中。”

      “嗯哼?”亥听此眯起眼睛,耳旁蝉鸣不止,她抬手甩出凝成针的魔气,“吱——”的一声过后,魔气卷着螂蜩被刺穿的身体飘至二人眼前。

      “娘娘,如此说来。螂蜩中恰有寄生蛊虫,而血中有真气,也是意识存在处。那以水蛭携自己的血再以螂蜩牵引入想控制的人体内,不就可以操控他人意识啦?”亥双眸放着光,一脸期待等着被肯定。

      “你呀,”卯娘娘虽是凤目舒展会心一笑,却轻轻弹她脑瓜,“想法不错,但是我试过了,药引子根本不够。所以还需要你潜心钻研呀。”
      见她缓了神色,亥也频频点头:“定不负娘娘期望。”

      卯娘娘今日出来这一趟已是颇为勉强,现下瞧着这紫雾愈盛,她身子孱弱便先一步回去了。毕竟她如今腹中怀着小皇子,经受不住此处的毒虫横行。

      送走卯娘娘,亥收拾妥帖,正要离开这危险之地。忽然,她鬓间那支由苏怿化作的鎏金点翠簪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热,蝶翼轻颤,指向不远处那片最为浓密的瘴气。

      “嗯?”亥眸光一凝,指尖魔气已然汇聚。

      那浓得化不开的紫瘴,竟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从中劈开,缓缓向两侧流淌、散去。瘴气中央,一袭胜雪白衣纤尘不染,不是那戏楼里的公子又是谁?

      他手持玉骨扇,扇面轻摇间,周遭试图侵蚀他的毒瘴与蠕动的虫豸皆被一股柔和而磅礴的灵流推开,不得近身。他步履从容,仿佛并非走在魔界险地,而是在自家庭院信步闲游。

      只是,当他看到好整以暇、赤瞳中含着一丝戏谑打量着他的亥时,那完美的从容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纹。

      “好巧啊,”亥抢先开口,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灵族的贵人,竟有闲心迷路到我这魔界的污秽之地?还是说……你是跟着我来的?”

      白衣公子合拢折扇,唇畔依旧噙着那抹春风般的笑意,眼神却清亮锐利:“姑娘的‘南柯一梦’太过诱人,在下醒来后怅然若失,只得循着那一缕离娘草香,唐突来访了。”

      “哦?”亥挑眉,赤足轻点沼面,银铃脆响,“那你可知,这地方,可不是你灵族的清净地。这里的‘规矩’,不一样。”

      话音未落,亥指尖凝聚的紫黑色魔气陡然射出,并非射向公子,而是击打在他身旁的沼池之中!

      “轰!”

      泥浆炸开,一头完全由浓郁瘴气、怨念与毒虫凝聚而成的巨大幻形魔物冲天而起,它没有固定形态,只有无数双惨绿的眼睛在雾气中睁开,发出直刺元神的嘶嚎,朝着白衣公子扑去——这本就是亥借助此地环境瞬间催生出的强大幻蛊。

      公子神色不变,玉骨扇“唰”地展开,湛蓝灵流如瀑布般卷向魔物。

      然而,就在灵流与魔物接触的刹那,异变陡生!那魔物竟似虚无之物,直接穿透了灵流屏障,庞大的阴影瞬间将公子笼罩,那万千嘶嚎直贯识海,让他身形微微一滞,眉心蹙起。这魔物的攻击方式,竟主要是针对神魂与意识,与他熟悉的灵力对抗截然不同。

      便是这一滞的破绽,魔物一只由雾气凝成的利爪已当头拍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赤色身影如电掠入。亥一把抓住公子的手腕,将他猛地向后一拽,同时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对着那魔物凌空一握!

      “散。”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律令。那庞大的、凶戾的魔物,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在空中剧烈扭曲了一下,随即化作道道黑烟,重新消散回瘴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一切重归寂静,只有沼池表面还在微微冒着气泡。

      亥松开手,回头看着略显怔忡的白衣公子,眨了眨眼,赤瞳里满是狡黠的笑意:“如何?公子方才不是还很从容吗?怎么面对我这魔界的‘小把戏’,反倒需要我了?”

      白衣公子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她鬓边的墨蝶步摇微微晃动,赤足银铃在诡异的磷火映照下,有种动人心魄的妖异。他沉默片刻,随即,那抹惯常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只是这一次,眼底深处多了几分真实的探究与兴味。

      他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衣襟,拱手,语气诚恳了许多:“是在下托大了。魔域玄奇,果然名不虚传。姑娘手段,更是令人……叹为观止。多谢姑娘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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