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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不周山:一梦前尘(三族一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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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和灵族由气化成,死后尸骨无存魂飞魄散;而人有实体,银骨就是人骨烧成的骨炭,阴气最重,它制成的蛊虫可教人……”
卯娘娘依旧坐在紫藤蔓盘虬的树疖上耐心传授着制蛊的知识,她玉手翩翩黑气浮现很快生出一抷银骨炭,银骨蛊在她指尖泛起冷光。
而亥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蓝蝶簪。
那日月珩为她簪发时残留的灵流突然灼烫,恍惚间似有冰昙香气缠上鼻尖,不免让她晃神。
“……”
有时候光干巴讲不如让她自己上手来得快。卯娘娘今日心情甚好,她看亥一直走神,没有发威反而微微托腹收拾收拾慵懒站起身,一挥袖便消失在雾中。
亥还没意识过来,她粉腮上若染桃霞,脑海中浮现那张面庞,炯炯的目光闪着比那晚的萤火还夺目,那人叙说很多自认为为的话本子应该有的两全其美的结局,言辞中说得亥心里是一个劲儿地释然。
倘若没有文人的操控,那么所有的凄惨都会在垂死挣扎中圆满吗?
对于蛊虫来说,她就是蛊虫的操控者。如果没有……
这样想着,她晃起腿,脚上的铃铛随她轻盈的动作划过下方的水面,水蛭顺着她的足尖流出的魔气跃进她手心里。
这条蛭滑溜,却在手心里一动不动像是吸上了般。
又是死虫,做成蛊才能赋予它们二次生的机会,但那也是行尸走肉,一具被赋予任务的躯壳。
无趣……她捏碎了手中的水蛭,鲜血汩汩流出。
“嘶——”痛感袭来,她忙松开手,看着指尖的殷红才回过神来嘟囔道,“我说怎么这般安分,原来是还留着一口气在吸我的血。”
她委屈巴巴耷拉脑袋正欲向卯娘娘诉苦,却发现岸边已无踪影,先是惊讶,随后又欣喜一番。
哇!自由啦!不用听冗长的功课啦!
那水蛭倒是提醒了亥:在绝对的压力面前,小小的生灵也可以挣扎。
耶!悟了!去听听人间的小曲儿去喽!
尽管心中急切欲去,她仍思及或许能巧遇某人,打算冒着被卯娘娘逮住并受责备的风险,决意返回宫中,细心妆扮一番。
她蹑手蹑脚翻窗潜入自己的寝殿。
榻旁徐徐焚着檀木,淡淡的香气飘浮在天蚕丝织成的黑纱幔围裹的云纹木榻上。
顶级天灵有十个,最强地魔也有十二个,按照地支顺序,她亥就是第十二强地魔。十二地魔是统治最高层,她也算是帝姬了。但她最不爱上层拘束监视或者下级寸步不离的生活,干脆老是遣发自己的奴婢偷懒去了。
唉,她独自跪坐在偌大的寝殿里拉开抽屉扒拉着梳妆台里的宝钗:
有凤羽雕得繁复的金身飞凤钗,戴这个会不会有点作态?
有缀点翡翠的碧玉游龙钗,戴这个会不会又有点朴素?
她垂眸凝视看着极低的领口,胸前那白皙如羊脂玉起伏有致的弧度若沟壑。
魔族素爱穿着大胆的衣饰,她身上这件深渊虫丝织就的纱裙幽幽散着黑紫色的光,这是魔族戾气重的表征,平日可以用专门的石坠稍作遮掩,但一般强者容易表露,难怪那个叫月珩的灵族断定她非富即贵。
该怎么装扮一番呢?
现在她唤不了嬷嬷,也不知该如何梳理云鬓才能……
她轻啐几声,暗恼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心中却蓦然生出一缕异样情愫,铜镜中的她双颊晕染如绯,她含羞抛下正欲插入发间的凤钗,这才注意到抽屉深处隐隐闪烁的蓝光,灵流?
她这才忆起月珩赠予她的簪子,双手轻托,凝眸细观,毫不犹豫地将其与苏怿所化之蝶一同别于发间,指尖魔气涌动的刹那,苏怿瞬间恢复了意识。
原本亥将他搁置在抽屉里,就不能感知到她的想法了,现在终于联通上了。
但他被安置于幽闭的空间里这么多日也不是没有头绪,总能在收拾寝殿的那些婢女的话中明白一二。
他已弄清楚了那位卯娘娘的身份,她便是当朝魔尊南宫沐之妻也就是史书上魔族最后一代魔后——卯了,史乘未录末代皇子啊?莫非夭折于腹,魔族讳莫如深?
“殿下,殿下!”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喊。
亥被这声呼唤从愁绪中拉回,她睡凤眼微抬看着着急忙慌进来的嬷嬷,嬷嬷跨进门槛险些被磕倒,她进来就是“扑通”跪下,看着亥若无其事地拨弄青丝才长舒一口气:“你在呀,殿下。”
“何事如此慌张?”亥眨巴眼睛,点头示意嬷嬷起身又招呼她过来给自己梳妆。
嬷嬷挽起黑袍走至跟前接过那柄银梳子为她梳发:“殿下可不能再出去了啊,尊上这几日心情不大好,据说是朝堂上新来的两个灵族老是和他唱反调,其中一个是新晋司天监,平常问他也吐不出来所以然,今天早朝开口便是什么‘倾巢之下无完卵’啊什么高深莫测的话。”
“是什么意思?”亥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恍惚间好像看到一张在火海中扭曲的面庞。她心下一惊又从镜中看嬷嬷没什么反应,只当自己出现幻觉了。
“老奴也不知,听说尊上当场就作威了,险些将他杀掉。”嬷嬷说得有些心有余悸,她梳发的手还有些颤。
“人不是还活着吗?你怕什么?”亥有些奇怪。
“那灵族虽未死,尊上揪了个赞同他的人族拖出来杀一儆百。还在魔界下禁令,不许魔族与外族主动往来。”
好残忍。苏怿扇扇翅翼。
听到此处,亥更好奇了:“他说得重点怕是在‘倾巢’,‘覆灭’的意思吗?新晋的上来就敢挑战尊上的底线?”
“谁知道呢……”嬷嬷叹着。
方才铜镜中的幻视让她有些头疼,她按按太阳穴:“那两个叫什么名字呀?”
“新晋司天监印象留的深,老奴倒是记住了,叫‘玄知’,另一个印象不大,似乎叫什么……月什么……”
月珩?不会是月珩吧!
亥时心中骤然一紧,她神色凝重地起身,对嬷嬷说道:“就这样,就这样。嬷嬷,我有急事必须出去一趟,你帮我遮掩一下。”
嬷嬷闻言,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跪倒在地:“殿下,借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啊!”
“哎呀,求你了,嬷嬷。”亥一脸焦急地拉着她起身。
嬷嬷知道她根本劝不住,终于叹了口气:“那好吧,殿下,你……”
还没等她说完,亥激动得原地转圈,化成烟朝着外边飘走了。
嬷嬷心里无奈,只能小声喊道:“殿下,你一定不要暴露身份呀!”
记得那人对曲目很熟,那人界的茶楼他一定没少去过。亥这样想着,已在初见的茶楼随便找了个空位入座。
木质的雕花梁柱撑起高高的穹顶,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幅古意盎然的戏文画卷。十来张八仙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桌上是几碟瓜子、花生,还有冒着热气的香茗。茶香与戏台上散发的脂粉香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亥打了个喷嚏,左右看不到那道身影,目光寻向台上。
天色渐暗,古旧戏台朱漆斑驳,悬于两侧的灯笼晕出昏黄的光。
只见那饰演孟姜女的优伶,身披素绫,月白色的绸缎如水般垂落,仿若一片被月色晕染的云。乌发梳成精致的发髻,斜插着一支雕花银簪,几缕碎发轻拂耳畔,更添娇弱缓缓迈步。眉眼间尽是柔美婉约,却又深藏着化不开的悲戚。
丝竹声起,她唱着“良缘初结喜洋洋,比翼双飞效凤凰。岂料君别徭役苦,独守空闺岁月长。”仿佛潺潺的溪流被霜雪染了寒意,优伶水袖起落,无数只蓝蝶翩翩飞起笼成城墙形状。
优伶痴痴望着那道厚厚的“墙”,刹那间悲从心起,她嘤咛一声便放声恸哭。哭声在细长腔调里传荡开来,恰似风入幽林,带着哀怨与愤懑:“长城万里长,君身埋何方。夫妻团圆梦,碎于砖石墙。”携着幽鬼的呼号直入九幽,悲啼之中,“墙”状蝴蝶一时剧烈地上下扑动,化作坍圮模样飞散,看台上灵流碎落一地又聚成人形,与那优伶紧紧抱在一起。
亥袖中的蓝蝶簪突然发烫。
戏至尾声,那袅袅乐音仿若丝线即将断尽,人形蝴蝶又飞散,优伶的身影渐次凝定,长袖轻垂,哼的余音悠悠回荡在茶楼的雕花梁木之间,也迈着碎步离台。
台下众人却仿若仍置身戏中乾坤,半晌才回神过来。
须臾之间,一位老者豁然起立,见他双手轻抬,击掌有声,清脆错落,若古钟轻鸣,幽远回荡,“啪——啪——啪”。
一旁的魁梧大汉受气氛感染,嚯地站直。粗布衣衫紧绷,虎目圆睁,大声喊道:“好哇!这戏唱得真真是绝了,俺听得浑身畅快!”
粗豪嗓音如洪钟,震得亥惊奇地看着茶盏中摇出的水。
唱得是好,可结局又是不尽人意,不知人界怎么总是喜欢这么个留白结局。
亥摇摇头,拍落身上洒的水。
茶楼角落的老茶倌也放下手中的茶壶,用粗糙的老手拍着桌子。桌上的茶盏颤抖跳跃溢出茶香。他沙哑暗沉的嗓子喊道:“几十年的老戏迷了,今儿个这场戏,可算是顶尖儿的了!”
顶尖?亥一时语塞。
茶楼戏台幕布掀起时,亥嗅到月珩袖间若有若无的冰昙香,但这香气之下,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被她魔气敏锐捕捉到的血腥气。她拨开人群的刹那,正撞见玄知指尖灵丝看似随意地搭在月珩腕间,而月珩持扇的手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冰魄扇骨接缝处,似乎有更深的蓝色痕迹渗出——那不是灵流,是更浓郁的蓝血。
月珩!
心脏忽然悸动,亥随意用法术压制住身上过于外显的戾气,随手扯起长得碍事的黑纱裙,踏着铃声便想朝他走去。
谁知那月珩远远看到亥,瞳孔微缩,迅速对玄知低语一句,合扇起身便要混入人群离去。他转身时,亥清晰地看到他原本胜雪的白衣后肩处,有一小片不易察觉的、已经干涸发暗的蓝紫色污渍,像是血迹被匆忙处理过。
亥不知他为何一见自己就要躲,是伤势不愿被她看见?还是因为嬷嬷口中的禁令?心中莫名一股火起,她左手魔气悄然甩出,数条水蛭凝成的无形丝带精准地缠上他的足踝。
“嘶——”月珩猝不及防,身形一歪,颇为狼狈地向前扑倒,手中的玉骨扇都脱手滚落在地。
“诶哟我去。”玄知见状,连忙上前扶他,目光却带着几分了然与兴味地投向亥的方向。
“哼,”亥收回魔气,水蛭化作黑烟消散。她快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扶起的月珩,声音里压着怒意,也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你见我躲什么?我是那会吃人的毒瘴吗?”
嗔怒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她方才甩出的水蛭绸带故意偏了三分,魔气擦过月珩耳际时,将他鬓角一缕散发染成与自己瞳色相同的深紫——这是魔族一种略带警告与标记意味的小动作。
周围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
亥素来不惯被这般围观,魔族帝姬的骄矜让她眉宇间顿生戾气。她索性纤足一跺,并非踏在案上,而是向前一步,绣鞋尖几乎碰到月珩的衣摆,环视四周,赤瞳冷冽:“看什么?再看,便把眼珠子留下,给我这蛊铃添点声响!”她腕间银铃无风自响,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魔族之女果真是狠辣无情……”
“听说尊上今朝尚以人族官员泄愤呢!”众人窃窃私语,纷纷避开了视线。
月珩踉跄倒地时,袖中滑出半截红线。亥的银铃突然静默——那红线末端系着的,正是她昨日赌气扔在紫气山的蛊铃。原来他始终贴身藏着,铃铛表面还留着被反复摩挲的光泽。
看到这蛊铃,亥心头那点火气忽然就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悸动。他既然珍藏此物,又为何要躲?
月珩被玄知扶正,面庞上已恢复平静,他轻推开扶持的手,淡然道:“玄知,无妨,此女我认得。”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但亥听出了一丝极力掩饰后的疲惫。
玄知?是朝堂上和尊上对峙的那个新晋司天监?
“原来司天监大人也爱看戏?”亥眸光一转,将目标对准了玄知。她故意将手边茶盏用魔气一震,使其摔落在玄知脚边,飞溅的茶水瞬间凝成数道细小魔刃。
月珩的折扇却抢先一步“唰”地展开,扇面上《梁祝化蝶图》里的血蝶仿佛活了过来,振翅间将那些魔刃尽数吞没,化为缕缕寒烟。
亥凝眸细观玄知。
他生得面若刀裁,轮廓峻峭硬朗,眉如墨画恰似剑挑星汉,斜飞入鬓生得很是张狂。偏偏一双眼却缱绻如水,黑曜石般闪烁着深邃的光,像是能直直透过眼睛洞察人心。身着一袭朴素褐色布衫,不加针黹,却透着一种超凡脱俗的随性。
“咦?月珩兄,你可是在外欠下了什么风流债,竟让人家姑娘追到此处?”玄知眯眼拍他,打趣道,目光在亥与月珩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探究。
原是认得她还要溜?前些日子还在紫气山“幽会”,说什么幸会,如今却翻脸不认人。
她先是瞪了月珩一眼,似乎在说“待会儿再跟你算账”,随后目光转向玄知,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语气也变得轻快:“这位公子莫怪,我与你家月珩公子是旧识,方才不过是与他开个玩笑。只是见公子气度不凡,竟能劳动月珩公子作陪,心生好奇罢了。方才戏台上那手灵流化蝶,精妙绝伦,莫非是公子手笔?当真让小女子大开眼界。”她故意将“你家月珩公子”几个字咬得略重,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酸意。
月珩这才表露出一丝不情愿,他注视着玄知那带笑的面庞,轻揉着方才在地上摩擦出的、正在快速愈合的手腕,收起扇面道:“他叫玄知,是我唯一的知己。方才那场戏,他演得……意蕴不足,无奈之情倒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说这话时,折扇合拢的阴影落在案几上。
亥突然觉得那阴影轮廓有些异样——本该成双的凤尾蝶影,左侧翅翼边缘似乎扭曲了一下,宛如南□□有的蛊虫尾针。是光线错觉?她眨了眨眼,阴影已恢复正常。真是炼蛊炼得眼花了?
“哈哈,天命难违,人意难测,无奈也是常态。”玄知朗声笑着,意味深长。
亥知道月珩最不喜话本里那些被命运摆布不得自主的情节,但她此刻更在意的,是月珩那句“唯一的知己”。
哼,知己?那般郑重其事。那她亥那晚与他在紫气山蒲公英海中的畅谈,星河蓝蝶为证,又算是什么?萍水相逢,转眼即忘吗?
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心底莫名泛酸。她按捺住情绪,转而对着玄知,微微欠身,一改方才的娇蛮,语气变得真诚而柔婉,只是眼角的余光仍瞥着月珩:“小女十二,方才失礼了,惊扰到二位公子,还请勿怪。尤其是月珩公子,”她目光转向月珩,带着一丝嗔怪和探究,“你的手……没事吧?”
“原来是十二姑娘。我没事,月珩兄怕是擦伤了身子。”玄知拱拱手,就拉起月珩的胳膊要掀开看。
月珩欲抽手,却已被撩开衣袂。
方才月珩起身,用袖子藏住那长长的、已有翻皮的血痕之处,如今却已白皙一片,破皮之痕荡然无存,唯有衣袂上那一点干涸的血迹,昭示着方才之事非虚。
“这是为何?”玄知骇怪不已。
“你从哪里得到的蛭?”亥更是惊惧,她以魔气引诱,很快从月珩的内衫中勾出一条蛭来。想必正是此物,助他瞬息之间治愈了伤口。
月珩左右瞟着,干脆折扇一合,拍手称奇:“你方才以绸带绊我时它可能趁虚而入?没想到治疗效果竟如此显著!多谢多谢!”
他想从亥手中接过蛭,却被亥两指捏爆。
蛭虫爆开的血雾中,亥借拭血贴近他耳畔。月珩骤然绷紧的脊背擦过她锁骨,那些克制的战栗透过薄纱传来,让亥有些羞赧,她抽回手。
蛭虫残血顺着月珩下颌滑落,在他素白衣襟上绽出红梅。
亥盯着那抹刺目的红。
玄知望着月珩,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明白月珩为何要溜走了,但他并未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