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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不周山:一梦前尘(三族一6) ...

  •   要知道鸿蒙之紫气氤氲而生魔族;太初之金光化育而成灵族。二族初始形体本是气团,皆为一气而成。仅存一魂也就是因果魂。不过因冥间不收此二族,故而魔和灵寿命无疆,享万寿之期,然一旦身死,则若云烟飘散了无踪迹。

      气是最为难以捕捉之物。是故魔和灵无形,于天地间肆意妄为。就像方才月珩以灵流携其因果魂化而为蝶,蝶舞蹁跹而飞散不知去何处了,叫小姑娘愁于无处寻觅。

      亥倚于树疖高处,心中甚是烦闷。昨日卯娘娘给她说的那番话她越想越躁,连连哈欠不断挥散那含毒紫雾,心中总想寻人倾诉一番。

      忽然听闻下方传来阵阵“簌簌”之声,她闻声而动,轻轻撇开衣角,目光投向那潭水边。只见一道熟悉的白影绰绰在水边像是在打捞何物,而那淡紫水面已然晕开一抹深红。

      原本见着月珩主动前来找寻于她,芳心之中不免有些许窃喜之意。旋即思及昨日他竟不辞而“别”,亥便又想与他耍耍小性子赌气一番。然待到真切瞧见月珩负伤时,她那一颗芳心却仍不由自主地猛然一揪,如风中飘絮无根而动。

      亥玉指轻盈曼妙地勾出缕缕魔气。
      登时下方那一方潭水颜色由紫转黑、由稀渐次化为稠,无数条蛭虫从潭底争先涌出,径直朝着他流血之伤口而去,紧紧地将那伤口裹住,真真是裹得严严实实,不多时便止住了那涓涓流出的鲜血。

      月珩见状,缓缓地将手臂掩入衣袂之中,而后仿若心灵有所感应一般,悠然起身。他回首仰望,只见背后有一巨木,枝叶葳蕤。

      少女立身于高处。她身着黑纱裙摆随风而动,飘飘然似要飞去。阵阵铃音自那高处悠悠传下,袅袅飘飘。

      亥本欲正襟危坐端起架子,怎料与月珩目光交汇之时,她竟不由自主地歪首浅笑。发间蝶翼轻颤,苏怿险些被甩落,忙用细足勾住簪尾流苏。少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树皮粗糙的纹理,待惊觉时,树疖已被她掐出五个新月状的凹痕。

      潭水深处传来蛭虫噬咬的细碎声响。这些生于魔气的活物正贪婪吮吸着月珩伤口溢出的灵气,黑稠水面泛起层层金红交织的涟漪。

      “逃犯竟还敢踏入魔界?莫不是不怕我禀奏尊上?”话刚出口她便懊恼,这般虚张声势的诘问,倒像是撒娇多于质问。

      月珩面色木然,只道:“你不会。”

      林间刮起一阵风,亥的裙裾被风掀起,露出缀满银铃的脚踝。
      叮当声里,她恍惚看见昨日卯娘娘寝殿的景象——鎏金香炉吞吐的紫烟中,长姊染着蔻丹的指尖点着婚书上的“南宫骅”三字。

      心里突然烦躁。
      “哼。”她借风势旋身跃下,腕间银链却勾住了枝头枯藤。月珩指尖灵光微动,枯藤瞬间绽开蓝紫色的夕雾花,柔软花瓣托着她轻盈落地。这不动声色的回护让她心头酸软,方才强撑的冷硬姿态顿时溃散几分。

      昨日于茶楼交谈虽未曾明言,但月珩其实可从几人话语中猜出她的身份来。她是亥——当朝王后卯娘娘的亲妹妹,出自魔族南疆炼蛊一脉,亦是地魔十二支中位居第十二的强者。

      这般身份他竟毫无避讳,果真是胆大无畏。
      也对,毕竟他是敢在朝堂之上与尊上公然叫板的灵。

      “你受伤了?”亥徐步走向他的身前,抬眸凝望。

      月珩阖落那长长的睫毛,如鸦羽般覆上眸,似是不愿瞧她,沉顿良久,方启朱唇言道:“是,我当如何称呼您?十二姑娘,抑或是长公主殿下?”

      亥听这冷冰冰的尊称,竟一时愣住。她虽曾有意谎报身份,也是出于无奈,况且其身份未曾对月珩有何实质之损害。

      “你在生气?”亥忽然不想再趋近于他。
      “嗯。”月珩方睁双眸,仍是面无哀乐。
      亥愈发躁恼。
      “为什么?”

      “殿下,还需我提点您吗?即将出阁的长公主与朝上罪臣相厮混,我岂不是罪上加罪?”月珩嗤笑一声,后退数步,抽出折扇,运灵气于其上绘得一张长凳。转瞬之间,那扇面上所绘之板凳便现于眼前,月珩于是行至凳前坐定。

      神笔马良啊,苏怿咂着嘴。
      其实咂不了,他只是一只栖于亥发间的蝶饰。
      难受,比入残识还憋屈。
      也不晓得外头那魔女到底要带他们解什么梦。

      “我不是蓄意隐瞒身份。”亥急着解释,双眸中透着惶惶然。
      “殿下,这不是臣下所言之事。”

      “那是……”
      幽潭乍起波澜,亥紫眸倏地闪过一点刺目的红,她心中五味杂陈,又是震惊又是愤怒。

      且说月珩口中所言“出阁”之事,正是卯娘娘召唤她前去商议所在。不是“商议”,她将要被许配给骅王之事已然板上钉钉,是不能回转的定局。

      她心中自是不愿,不是瞧不上骅王。毕竟魔族重礼,媒妁之言听从长辈,她是长姊的傀儡。纵有千般不愿,却也推辞不得。

      骅王乃尊上庶弟。南宫氏一族魔族,于三族之中为固定统治者,是最尊贵的存在。南宫一支身负尊贵血统,故而风貌阴柔,是生得阴柔几近病态。

      而月珩样貌温润如玉。较之于骅王与月珩,虽然二人生得都不差,她却更趋近于更近于月珩的温柔实诚。

      况她与骅王打过几次照面。骅王喜戴覆面,上半张脸白皙如雪几近透明。发如青丝长长垂下,常常散落半遮其面。柳叶般的双眸时常呈现绛紫之色,狭长之间尽是戾气。而且骅王寡言少语近乎自闭,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尊上在上,王爷不过为尊上在前的垫脚石。若为王妃,亦不过是王爷手中的棋子。若嫁于王爷,则更入牢笼,不得自由。
      她不喜欢,也无意和这种无趣之人结情,她也绝不要做掌中雀笼中鸟。

      亥此刻也不想再缄默,起码她心中是想亲近眼前之人,至于旁人她也提不起兴致。月珩在侧,亥忽然有恃无恐,于此事上她也不欲为受人左右的傀儡。

      亥深吸一口气,徐登上前翼翼然移身靠近月珩旁边,说:“那是长姊安排的,若我……”

      亥方欲言什么,一眼瞥见月珩身躯往远处侧转避开她,目中光亮又悄然而暗,于是改口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月珩并不看亥,自顾将扇面撑开。扇上以蓝靛色绘有两只凤尾蝶,栩栩然若要振翅缱绻。

      月珩答道:“自是前来寻访殿下。”

      亥心中忽的一颤,一股异样的情愫从她荒芜的心底涌出。太枯燥的生活,终于有人和她一起作乐。
      她方才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想问“你喜欢我吗”,念头方起又觉这话未免太过直白,于是她心思一转,又想说“你想带我走吗我们一起逃”,可这念头甫一出现,她又觉得太过唐突冒失。

      思索半天亥干脆一咬牙,白皙的面庞仿若绯霞泛起红晕。
      她微微垂首目光望向那平静如同镜面的水面,蛭虫已全部沉潜下去,只见水面如一方晶莹的紫玉不起半点波澜,正对她此时极力压抑却又不住翻涌的心绪。她满心羞怯地扭捏道:“你寻我,所为何事?”

      半天等不到回应,她才敢偏头打量月珩,正好和月珩撞上视线。
      也不知月珩注视多久了,她愈觉娇羞启唇欲语。

      月珩率先说道:“殿下面上所生是蛊纹?”

      亥面上方兴的温热刹那间又转凉,她面沉如水手抚自家面颊,那乌紫之纹蜿蜒于上,灼热似火。

      南疆一支魔擅炼蛊之术,习术者常先以己身为试验。亥身中蛊虫不知凡几,每遇压不住那心绪之时,身上便会浮现出可怖蛊纹。
      左右人情绪的,估计就是她前几天练的螂蜩。信誓旦旦和卯娘娘承诺若能操纵他人就好,没想到自己都控制不好。
      唉。

      “你在惧惮?”亥以手遮面,指缝之间却如何也掩不住那自眼底翻涌上的殷红。
      她在置气。

      “好看,”月珩应答的出人意表。他挥洒灵流于扇面之上,上头的那两只三尾褐凤蝶自扇中翩翩飞出。黄底蝶翼上紫色的花纹流动,振翅之间点点荧屑洒落,如同流星,他继而又言:“殿下的蛊纹,恰似这蝶儿的鳞片,是锦上添花。”

      “哼,”亥轻轻一舒心中郁气,“你不要扯开话题。”

      “嗯,我此番前来,乃是向殿下索回一物的。”
      “何物?”

      月珩目光悠悠,望向她那头顶挽着的蓝色发簪:“昨日脱壳术法毁了我些许肉身,而那簪子之上存着我的半点魂灵,我恳请殿下允我讨回,也好补全己身。”

      “你早说。”亥心下一悸,纵是万般不舍,却也依旧玉手一翻将那簪子取下。刹那间,如墨的长发铺散而下,她却全然不急着去梳理,径直把簪子塞入月珩手中,“快拿去。”

      月珩接过犹带她体温与发香的簪子,指腹无意识地在簪体上摩挲了一下,仿佛要留住那一点暖意。他忽然展颜,那笑容不再仅仅是礼貌的弧度,而像是破开云层的月光,带着一种郑重的温柔:“殿下,臣定会数倍补偿于殿下。”

      此语一出倒是挑起了亥的兴致。她微微歪着头,如墨青丝垂落,恰好遮住些许羞怯,显得格外乖巧:“你要怎么补偿?”

      月珩噙着一抹浅笑,身姿轻盈地起了身。只见他款步绕至亥的身后,月珩玉手轻抬,将亥的发丝缓缓梳起。

      他指尖擦过后颈时,亥突然战栗——从前在蛊窟受刑都不曾颤抖的脊背,此刻竟为这点星火般的触碰绷成弓弦。发间蓝蝶振翅洒落磷粉,有几粒沾在月珩袖口,转瞬化作冰晶消融。

      就在发丝即将挽好的瞬间,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与眷恋,极轻、极快地在她未被黑纱覆盖的、光洁的肩颈肌肤上停顿了一瞬。
      那触感如蝶翼点水,一掠而过,却比任何蛊虫的噬咬都更让她战栗。随即,两枚由灵流凝结的蝶形发夹被小心翼翼地别上,固定住了这份短暂的美好。

      苏怿在簪头被颠得七荤八素。作为旁观者,他清晰看到月珩藏在广袖下的手指正在渗血,未愈的伤口因持续动用灵力而撕裂。这灵族分明疼得眼底泛青,面上却仍端着那云淡风轻的笑。

      待发夹别好,月珩退后半步端详,声音温和:“如此便妥当了。”

      他说这话时,潭中蛭虫突然剧烈翻腾。

      亥猛地攥住他欲收回的手,触到满掌黏腻湿热——翻过他苍白的手腕,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涌出蓝色灵血,甚至沾染了刚刚别好的发夹。

      “你不要命了?”亥的声音像是从齿缝挤出,蛊纹顺着脖颈爬上耳尖,“灵力枯竭还敢幻化灵蝶,当我们魔界的瘴气是春风暖阳么?” 说着竟要扯开衣襟,引动心口蛊印,试图以自身吸纳魔瘴为他缓解。

      月珩却用染血的扇骨轻轻抵住她心口,阻止了她的动作,眼底情绪复杂:"殿下可知,灵族的血沾了魔气会怎样?"

      扇面突然浮现出细密裂纹,原本栩栩如生的凤尾蝶正在片片剥落。

      亥这才惊觉,方才发夹上感知到的灵流,并非全然的赠与,每一点光华都在汲取月珩所剩无几的灵气来维持形态。

      “会怎样?灰飞烟灭?还是说……” 她的声音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惶急。

      “会生出蝴蝶,像这样。”月珩忽然轻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将染血的食指轻轻点在她眉间的蛊纹上。

      一点蓝光自他指尖没入,那蛊纹竟如活过来般,微微发热,一只微小的、半透明的蓝色灵蝶虚影自纹路中翩然浮现,在她眼前舞动了一瞬,才化作光点散去。

      亥忍俊不禁,却又心酸难言。

      月珩瞧见她脸上的蛊纹因心绪激动再次浮现,声音放得愈发轻柔:“殿下要将情绪克制住。” 他微微一顿,目光里似有万千星辰坠落,又似有暗流汹涌。

      “待到殿下出阁那日……” 他看着她骤然黯淡的眸子,话锋几不可察地一转,语气虽轻,却带着某种坚定的承诺,“……臣会亲自,来向殿下讨一杯酒喝。到时,再告诉殿下一个秘密。”

      言毕,他不等亥反应,身形已如被风吹散的薄雾,伴着几声轻咳,渐渐淡化在浓郁的紫瘴之中,唯有那两枚蝶形发夹在她发间散发着温润而固执的微光。

      亥只是沉心不语,可内心却有江河水波澜壮阔地翻涌起来。

      他明白她未曾问出口的话。
      而他最后的言语,不像诀别,更像一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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