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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鸦山送葬诡谲难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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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怿记不清昨夜与言贤谈到几时,只记得久违的促膝长谈让他心中块垒消解大半。待他醒来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嘹亮的唢呐声在云雨山群峰间回荡不绝。
苏怿被这声响搅得睡意全无。转头见杨玄知仍在安睡,想必是安神符的效力未消。
他轻手披上道袍推门而出,未曾惊动杨玄知。
门外雾气氤氲,只见前峰广场人影绰绰。苏怿召来剑灵,御风而行,不过瞬息便落在广场边缘。人群围作一团,中央停着一具柏木棺材,想必其中便是萧又风的遗骸。
最引人注目的是棺前那位佝偻老妇。她衣衫褴褛,枯槁的双手死死扒着棺木,嘶哑的“啊啊啊”哭嚎着。
苏怿在人群中瞥见白辰的身影,上前轻拍其肩:“这是在做什么?”
白辰回头见是他,嗤笑道:“送葬呗,难不成是来看热闹的?”
苏怿不欲与他争辩,转身寻到何考之,执礼问道:“何兄,现在是要送萧兄回乡么?可寻到他母亲了?”
何考之郑重还礼,指向棺前老妇:“那位便是萧兄的母亲。”
苏怿闻言愕然。他原以为萧又风那般孤高傲骨,定是出身显贵,岂料竟是这般寒微家境。细看那老妇布满老茧的双手与布满风霜的面容,实在难以想象她与那个风华绝代的萧又风竟是母子至亲。
何考之见苏怿面露惊诧,只当他与自己初闻时一般讶异,便温声续道:“这位老人家天生喑哑,但是大家都唤她‘丑婆’,或许是因为……”话到此处顿了顿觉得说出口不太好,便将“容貌丑陋”四字咽了下去。
“这么快就赶到了?”苏怿难掩诧异。
这般年迈的哑妇,总不该是御剑而来。
“昨夜便有灵鸢传讯,老人家是连夜渡江赶来的,”何考之轻叹,“萧兄虽性子孤冷,待师兄弟却极重情义。如今这般,实在令人扼腕。”
“渡江?”苏怿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上灵界江河纵横,你说的莫不是……‘渡灵江’?”
“正是,”何考之颔首,“老人家来自下灵界襄阳城,是兰氏派人接引过江的。”
兰氏……
苏怿心念微动,余光不自觉瞥向兰子骆所在之处。
不料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慌忙移开视线,心下暗凛——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已处在兰子骆的密切注视下。
再看那棺前悲泣的老妇,粗布麻衣上还沾着渡江时的水渍,十指因常年劳作布满厚茧。这般寻常村妇,应当与那些阴谋诡计并无瓜葛。
或许……兰氏此次当真只是出于善意?
“眼下要作何安排?”苏怿追问道。
何考之压低声音:“丑婆说他们家族信奉古礼,逝者需归葬山陵。听着颇有些蹊跷,说是要葬在鸦山,开凿洞墓。”
竟有这等习俗?苏怿心生疑虑:“丑婆既不能言,这些是如何得知的?”
“北山的宁师妹通晓手语。”何考之朝身后示意。
苏怿转身,正对上宁采音阴郁的目光。
昨日宴会上未见她,出了事倒是很快露面。
苏怿好奇环顾人群,果然没看到芈宁。
自不周山一别后,这位师侄待他从未有过好脸色,他自然也懒得理会。
正要再向何考之探问,宁采音却抢先开口:“师叔可要随行送葬?”
“这不是凌门山的事么?”苏怿蹙眉。
宁采音唇角掠过一丝讥诮:“萧师兄曾救过师叔性命,师叔竟要作壁上观?”
“你从何得知?”苏怿眼神骤冷。
二人目光相接,空气仿佛凝结成冰。
正当此时,一直哀哭的丑婆突然“啊啊”地挥舞枯瘦的手臂。
苏怿这才看清她面上不仅布满褶皱,更有诡异的紫色纹路自眼角蔓延至下颌,如同毒藤缠绕枯树,在苍老肌肤上凸起诡异的脉络。她的右眼浑浊如蒙白翳,左眼却异常清明,瞳孔深处泛着诡异的似曾相识的紫芒。
“都说这是诅咒。”何考之在旁低语,“传闻鸦山是从前魔族集中焚身之地,自此邪祟不绝。都说萧兄遭此横祸,便是受这诅咒牵连。”
“那她这是何意?”苏怿问道。
宁采音扬声道:“阿婆说送葬需即刻启程,鸦山路远,迟了恐生不测。”
凌门山弟子正要运棺御剑而起,人群中忽有一名赭衣弟子高举手臂,声音哽咽:“屠长老!晚辈乃玄铛派弟子,不周山历练时遭千年树妖所困,若非萧师兄舍身相救,早已化作枯骨。恳请长老允准,让晚辈送恩人最后一程!”
话音未落,又一名女弟子抹泪而出:“萧师兄也曾救我于水火中,此恩难忘!”
“还有我!”
“我也去!”
转瞬间,数十名各派弟子纷纷出列,在晨光中站成一片。丑婆见状,布满紫纹的脸上泪水纵横,枯瘦的手掌不住拍打着棺木,发出“啊啊”的悲鸣。
宁采音立于棺前,清冷的声音传遍广场:“阿婆说,想不到有这么多人记挂着萧师兄,她很高兴,萧师兄在天之灵也会高兴。”
屠玉山望着这群情激昂的场面,终是沉重颔首:“既然如此……有劳诸位了。”
就在此时,圣晞长老广袖轻扬,唢呐声戛然而止。
她身后转出四名身着月白医袍的弟子,每人腰间都系着药囊与银针:“云雨山既出此事,责无旁贷。这四位弟子精通医毒之理,可随行照应。下灵界凶险异常,还望诸位谨慎行事。”
苏怿正欲寻言贤商议,却被人轻轻拽住衣袖。
转头只见言贤不知何时已立在身侧,低声道:“此去鸦山,正是探查良机。兰氏方才已主动请缨引路,其中必有蹊跷。”
雾霭中,送葬队伍缓缓升起。各色飞剑流光溢彩,托着柏木棺椁向东南方而去。丑婆被两名凌门山弟子搀扶着踏上一柄巨剑,她回望的目光在苏怿身上停留片刻,那只清明的左眼中,竟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遥望鸦山,但见整座山峰笼罩在灰紫瘴气之中,山势形如垂死巨鸦伏卧在地。嶙峋怪石恰似张开的鸦喙,枯木枝桠焦黑如炭,直指苍穹,恍若万千求救的手臂。
愈近鸦山,压抑之感愈重,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咽喉。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腐臭与刺鼻硫磺混合的浊息,吸入肺中带着隐隐的灼痛。几个年轻弟子已开始揉拭双目——但见灰紫瘴气如活物般翻涌,雾气中隐约有无数扭曲的魅影翩然起舞,似亡魂低语,又似妖魔窥伺。
送灵队伍沿着泥泞山道缓缓前行,人影绰绰却寂然无声,唯有漫天纸钱纷扬飘洒,落在暗红色的山石与焦黑的枯木上,显得格外刺目。周遭万籁俱寂,连风声经此都诡异地消弭于无形,只偶有浑浊雨珠沿着繁复如血管的叶脉滚落,坠入路旁蜂窝般的孔洞水洼时,发出空洞而哽咽般的回响。
忽见一只寒鸦栖落棺木之上,歪着头,猩红的眼珠冷冷扫视人群,发出“桀桀”怪笑,似在嘲笑这群不知凶险的来客。
言贤蹙眉挥手驱赶,那畜生竟被激怒般尖啸着冲上云霄。霎时间,四面八方的枯林中扑棱棱涌出无数乌鸦,羽翼蔽空,黑压压地聚成死亡旋涡,在队伍上空盘旋嘶鸣,翅羽摩擦之声令人齿酸。
言贤举目望去,倏然变色。但见头顶彤云密布,层层叠叠将整座山峦镀上如血的暗红。一轮血月当空,洒下妖异红光,与漫天朱鸦相映,正是古籍所载的大凶之兆。
“当心!”何考之疾呼,同时将九转鎏金铛放大格挡在前,金光一闪,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鸦利爪擦着他的面门掠过,留下三道火辣辣的血痕。
丑婆突然挣脱搀扶,踉跄扑到棺木前。她张开双臂,仰面向着鸦群长啸,尽管喑哑无声,她面上那些诡异的紫色纹路却在瘴气中骤然发出幽暗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说也奇怪,那躁动凶戾的鸦群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纷纷收翅落在周遭焦黑的枯枝上,密密麻麻,无数猩红的眼珠在暗处死死盯着送葬队伍,仿佛在无声地监视。
宁采音急忙上前扶住颤抖的丑婆,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低声道:“阿婆说……这些乌鸦是鸦山的守墓使者,不能不敬。”
送个葬还这么多规矩,言贤没做回应,目光一瞥注意到白辰正悄然退至队伍末尾,袖中隐隐有黑气流转。
何考之与他交换了个眼神,二人默契地挪动位置,将白辰困在队伍中间。
“啪……啪……啪……”
远处传来奇异声响,似是击掌,又似脚步声。言贤凝神细听,那声音忽而化作急雨般的锣响,震得人心神不宁。
“停下!”他低声喝道。
队伍应声止步,众人面面相觑,皆在等候指示。
何考之轻抚乾坤囊中的九转鎏金铛:“怎么了?”
前头的兰子骆与丑婆也回首望来。
言贤摇首不语,示意队伍继续行进,自己则悄声问何考之:“你可曾听见?”
此时丑婆忽做手势令众人停步,对着宁采音比划起来。宁采音扬声道:“丑婆说前行愈寒,特备暖汤与诸位驱寒。”
长途劳顿的弟子们纷纷接过汤碗,言贤却捧着碗盏纹丝不动。他对外宣称苏怿因照料杨玄知未能同行,实则早已命其暗中先行入山。
此刻那击掌之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
“什么声响!”
白灯笼中的火苗骤然熄灭,四周顿时陷入浓稠黑暗。开路的两支火把在夜色中摇曳,映照出张张惊惶的面容。
锣声虽止,人心愈慌。忽闻幽怨歌谣响起:“引魂灯,把魂牵,死游灵,绕道行。火儿明,路安宁,火儿灭,路难蹑。”
有女弟子颤声哀泣:“我……我要回去……”
夜色如墨,唯有血月投下诡谲红光,照见鸦群眼中闪烁的凶芒。
就在那女弟子泣声未落之际,地面猛然震动。一条巨影自黑暗中横扫而来,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几名弟子猝不及防,被狠狠甩向远处山壁,惨叫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快退后结阵!”言贤厉声喝道,余玄剑已然出鞘,在血色月光下泛起清冷寒光。
幸存弟子迅速靠拢,背对背围成圆阵,兵刃齐齐指向外围。
何考之指尖轻抚九转鎏金铛,金铛应声旋至半空,洒下万千金芒,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
借着这光芒,众人终于看清来袭之物——一条巨蛇昂首而立,蛇身粗如楼宇,墨绿鳞片在金光下泛着诡异油光。最骇人的是它额间生着第三只竖瞳,正缓缓转动,扫视着下方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