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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幻境认亲血脉沉沦 ...

  •   兰子骆踏进鸦山地界时,神思尚且混沌。自不周山出来后,他便再未得见父亲兰子骅的身影。
      昨日中秋夜宴上,白辰那句“萧又风与你倒有几分相像”如同鬼魅低语,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加之近日身上陈年灼伤处的皮肉又开始簌簌脱落,那刺痛宛若烈火复燃,折磨得他夜不能寐。鬼使神差地,他竟真剥下了萧又风那张皮,覆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上。

      然而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偏要将萧又风的尸身葬入鸦山?这处曾是魔族盘踞之地,半为陵寝半为巢穴,其中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此刻他昏沉沉躺在棺中,耳畔隐约传来丑婆与白辰的低语,字句却如隔水听箫,模糊难辨。
      萧又风的面皮尚未与他骨血相融,丑婆只得施术将他与萧又风容貌相异之处,细细修补回他原本的模样。待术法完成,那老妪便示意他躺进这口敞开的空棺中静养。

      他方合眼,一股诡异的倦意便如潮水般漫卷而来。意识沉浮间,眼前骤然一黑,再睁目时——
      竟是完全陌生的景象。

      他原本立在无边的浓雾中,四野阒寂,唯见苍茫。忽而一阵阴风卷过,雾霭如帘幕般向两侧散去,眼前竟现出金碧辉煌的宫殿景象。

      蟠龙柱矗立两侧,殿顶藻井绘着各种猛兽,黑金地毯沿玉阶铺展,只是殿中空无一人,琉璃宫灯兀自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虚幻之地?”兰子骆冷笑一声,这些日子操劳过度,竟被那些鬼祟之物拖入了幻境。

      他漫不经心地抬掌,掌心黑气翻涌。虽知在幻境中随意出手易遭反噬,但那些反噬于他而言,向来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

      “区区一个虚幻之地就想困住我?”他轻蔑自语,掌中魔气轰然击出。

      不料那魔气撞上结界的刹那竟骤然反弹,比原先强了数倍的力量狠狠砸回他胸口。兰子骆踉跄后退,喉间涌上腥甜,一口鲜血溅在黑金地毯上,绽开暗红的花。

      “困不困得住,也得看看是谁创的。”

      龙椅方向忽然传来低沉的嗓音。一团黑雾自殿柱后幽幽飘出,散去时龙椅上已端坐一人。那人指尖轻叩扶手,玄色衣袖垂落,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眼底流转着捉摸不定的暗光。

      兰子骆拭去唇边血迹,缓缓直起身。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是萧又风!可他分明已被自己亲手了结!

      “是你……”兰子骆凤眸微眯,眼底寒光凛冽。

      “哦?”龙椅上那人忽然翘起腿,左手支着下颌,慵懒地换了个姿势,“让本座猜猜,你定是想问——你怎可能还活着?”

      见兰子骆沉默不语,凝着杀意的目光却如蛛网般缠绕而来,那人竟轻笑出声。

      “也对,”他袖中忽有暗香浮动,“你降生时,本座怕是早已在九泉之下徘徊。”

      兰子骆掌中魔气暗涌,正待暴起发难,却见那人屈指轻弹。霎时间数道幽光如灵蛇出洞,将兰子骆周身要穴尽数封锁。

      “好歹是父子重逢,”那人笑眼弯弯,眸中却无半分暖意,“何必兵戈相向?”

      兰子骆虽动弹不得,眼中杀意却更盛:“萧又风,你年岁尚不及我吧?”目光如淬毒的利刃,分明在说若再敢胡言,定教你魂飞魄散。

      “萧又风?”那人轻嗤,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有趣,唇角笑意更深,“你连自己究竟是谁……都尚未弄清吧?”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将他轮廓镀上诡谲金边。那双与萧又风一模一样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危险的气息。

      见兰子骆缄默不语,那人抚掌起身,玄色衣袂在琉璃灯下流转着暗芒:“怎么?南宫骆。看来他当真不曾告诉你——你身上流淌的,是魔族至尊南宫氏的血脉。”
      他缓步踱下玉阶,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一个叛徒,倒学人族取这等俗名。但是从今往后,你只能是南宫骆。”

      这尘封多年的名讳如惊雷贯耳。兰子骆——或者说南宫骆——心头剧震。他何尝不知自己本该姓南宫,就连父亲也曾是威震魔域的骅王南宫骅。当年为避祸世,父亲带着残部隐姓埋名,将魔息深藏,这才有了如今的兰氏父子。

      “你也配妄议他?”南宫骆眸中凝霜,最恨这等居高临下的姿态,更不容任何人轻侮他敬畏的父亲。

      “不配?”那人忽然纵声长笑,笑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下,“本座想他当年留你性命,莫非早料到有今日——要让我们父子相残,至死不能相认?”

      “休要胡言!”南宫骆指节攥得发白,“你若再敢僭称父子,我必倾尽毕生修为,教你神魂俱灭。”

      “放肆!”那人骤然敛笑,周身戾气如实质般翻涌。磅礴魔息在身后聚成狰狞龙形,俯视众生的威压瞬间充斥整座大殿:“本座敢这样讲,就凭本座是那叛徒的长兄,凭本座是你血脉相连的生父!”

      南宫骆如遭雷击。他忽然记起父亲曾说过的往事——当年魔族倾覆,正是因执掌三界的伯父南宫沐暴虐无道,才引来灵人两族联手讨伐。可眼前这人……

      他仰望着龙椅上那张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仿的容颜,此刻才惊觉那眉宇间的轮廓,竟真如镜中倒影般熟悉。

      “他定是告诉你,当年魔族倾覆,全因长兄暴虐无道?”南宫沐唇角噙着讥诮,见儿子依旧沉默,眼底掠过一丝悲凉,“那他可曾提过……关于你生母的只言片语?”

      殿内烛火忽地摇曳,将南宫骆紧抿的唇线照得晦暗不明。

      “不知道?”南宫沐倏然轻笑,指节叩响龙椅扶手上的螭首,“只因他根本不明就里——那是本座的发妻,你的生身母亲,卯。”

      卯!
      这名字如惊雷贯耳。南宫骆曾在残卷中读过,卯娘娘是魔族末代魔后,史载玄火焚城之时她正身怀六甲,最终母子俱殒。

      “你母亲……”南宫沐抬手揉着突突作痛的太阳穴,嗓音里蓦地掺了砂砾,“在玄火焚身之际,拼尽最后一丝元气将你诞下,托付给白辰。岂料还是被那叛徒截获,”他忽然抬眼望来,那双惯常凝着寒霜的眸子里,竟翻涌着难以名状的痛楚,“他既未取你性命,反倒将你抚养成人。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最后那句询问,竟褪去了所有威仪,只余下生涩的关切,在空旷的大殿里轻轻回响。

      南宫骆心口蓦地一紧,多年来的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南宫骅待他从来严苛至近乎残忍。幼时犯错便被囚进水牢,曾在庭前亲眼看着侍女被一掌击毙,温热血珠溅满他稚嫩面庞。在府中永远住在最偏僻破旧的厢房,连寻常仆役都不如。
      他总以为是自身不够强大,达不到父亲期望的复兴魔族的标准。于是一次次在煎熬中磨砺心性,学着用冷漠包裹内心。
      至少……父亲从未真正舍弃他。这个念头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慰藉。

      所以现在他不相信眼前这个魂魄说的话。
      南宫骆强压下心潮翻涌,面上凝起寒霜:“萧又风,你可是窥见了什么,才要在魂飞魄散前这般乱我心神?”

      南宫沐闻言心口一紧,眼底掠过痛色:“这些年,你竟被荼毒至此?他竟将宿怨报于稚子,当真是畜生……”

      “住口!”
      话音未落,南宫骆周身魔气暴涨,玄色气流如蛟龙出渊,瞬间冲开被封的经脉。
      他身形忽动,五指成爪直取对方咽喉,却在咫尺之距撞上一道无形屏障。气劲反噬之下,他如断线纸鸢般倒飞而出。
      “噗——”他重重撞上蟠龙柱,喷出的鲜血在黑袍上洇开暗痕。

      “不知天高地厚,”南宫沐缓缓起身,方才那点怜惜已化作满目寒霜,“既然你执意将本座认作那凡人,那本座便和你好好清算——萧又风不过是丑依本座容貌所塑的躯壳,暂由亥以蛊虫驱使。如今既毁于你手……”

      他指尖轻抬,魔气如蛛网将南宫骆悬空缚住,声音里淬着冰棱:“这损毁肉身之过,你待如何偿还?”

      南宫骆在魔气束缚间艰难喘息,唇边血迹未干,却仍扯出一抹讥诮:“区区幻术……也配让我信服?”

      南宫沐不怒反笑,玄色衣袖在琉璃灯下流转幽光:“你当白辰大费周章让你我相见是为何?莫非是要看我们父子相残?”

      这话如石子投入深潭。
      白辰虽时常语带戏谑,可这些年来确实处处护他周全。
      总不会骗他。
      南宫骆眼底坚冰似有裂痕,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动。

      恰在此时,南宫沐指尖轻旋。万千魔气如丝如缕渗入血脉,灼热痛感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你可识得这‘焚血咒’?若非南宫嫡系血脉,此刻早已化作飞灰。”

      南宫骆身形剧震——这咒术他曾在南宫骅书房暗格内的残卷上见过残篇!
      只有至亲能抗住血咒焚烧。

      “还不信?”南宫沐袖中水镜骤现,镜中映出南宫骅独坐月下的孤影,“看他左腕那道疤——当年取你心头血施术遮掩血脉,险些被反噬夺去性命。”

      水镜涟漪未平,南宫沐的嗓音已染上涩意:“他教你恨,教你狠,却从未告诉你——真正的南宫血脉,生来便能感应至亲。”

      束缚骤松,南宫骆踉跄落地。
      不及站稳,冰凉的指尖已点上他眉心。
      记忆如决堤洪水涌来——玄火中女子诀别的回眸,白辰被迫交出襁褓时沉重的叹息……

      “现在,”南宫沐收回手,眼底翻涌着深沉的痛楚,“你可还觉得……本座在诓骗于你?”

      殿外忽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整座幻境开始剧烈震颤,雕梁画栋间绽开蛛网般的裂痕。

      南宫骆扶著蟠龙柱勉强站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不可能……”他艰涩低语,多年来拼尽全力的坚持,竟都是建立在仇人的谎言之上。可血脉中焚血咒的灼热仍在奔腾,无声地印证着南宫沐才是他生父的事实。

      这么多年的的执念,原来尽是虚妄……
      所谓血仇,所谓复兴,原来皆是骗局……

      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十指深深插入发间,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仿佛十几年来赖以生存的根基从内部开始腐烂、崩坏。

      白辰从未欺他,焚血咒更不会作假——
      可为何偏要到今日,才揭穿这残酷的真相?

      “你可知他们为何要大费周章复活本座?”南宫沐的声音在崩塌的幻境中依然清晰,“重振魔族是真,洗雪当年冤屈亦是真。所有的因果报应,都该由本座的好弟弟——魔族覆灭的真正元凶来亲自偿还。”

      他俯身凝视着痛苦挣扎的南宫骆,声音里带着蛊惑:“我儿,可愿与为本座共演一出好戏?”

      话音未落,幻境在两人激烈的冲突中彻底崩解。
      兰子骆——不,南宫骆——在密闭的棺椁中猛然睁眼,冷汗已浸透重衣。耳畔依稀还回荡着生父最后的邀约,而棺外传来的脚步声,预示着真正的戏码才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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