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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蛛丝马迹 ...

  •   夏侯峰下葬后的第七日,按礼制是“头七”,本应大作法事,受亲友吊唁。

      然而夏侯府门庭冷落,朱漆大门紧闭,唯檐下两盏书着“奠”字的素白灯笼在寒风中孤零零地摇曳,透着说不尽的凄凉。

      府内灵堂虽设,香火不断,却只有夏侯渊兄弟二人及少数忠仆默默守灵,再无往日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景象。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七日内体现得淋漓尽致。

      宇文绰以“闭门思过”为由,未曾亲往夏侯府,但忠义侯府的暗流涌动,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湍急。

      听雪堂内,夏侯嫣的气色在秦院判的精心调理与宇文绰的寸步不离守护下,日渐好转,已能倚着软枕坐起,进些清淡的饮食。

      她虽仍觉浑身乏力,记忆中对昏迷前那段时日的印象也有些模糊混沌,但神智已完全清明。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握着宇文绰的手,眉头微蹙,轻声问道:“玉临,爹爹的病……可有好转?我昏睡这些时日,心里总是不安,想去看看他……”

      宇文绰心头猛地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反手将她的柔荑更紧地包裹住,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语气温和而镇定:“岳父的病需要静养,太医署派了最好的太医守着,你大哥二哥也常在跟前照料。秦院判说了,你如今身子虚,最忌忧思惊惧,更要避免病气相交。待你大好些,我亲自陪你去探望,可好?”他刻意避重就轻,将“暴毙”说成“静养”,把“天牢”隐去,只提“太医署”和“夏侯府”。

      夏侯嫣抬眼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关切,有温柔,却似乎藏着一丝她看不透的沉重。她不是没有疑虑,府中下人偶尔闪躲的眼神,兄长前来探视时眉宇间难以化开的悲戚,都让她心生不安。

      但看着宇文绰坚定的目光,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轻轻点了点头,将心头那点不安强行压下,只道:“那你定要替我多去看看爹爹,告诉他,嫣儿很快就能去给他请安了……”

      “好。”宇文绰应着,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药香,心中却如同被针扎般刺痛。这善意的谎言,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轰然落下。

      安抚好夏侯嫣,宇文绰回到书房,脸上的温情瞬间被冰寒取代。徐成早已候在那里,面色凝重。

      “侯爷,按您的吩咐,老奴这几日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关系,甚至启用了几个埋藏极深的暗桩,终于查到一些眉目。”徐成压低声音,“老爷……老爷暴毙那日,天牢当值的狱卒共有八人,其中三人在三日前或因‘旧疾复发’,或因‘意外坠井’,均已‘病故’或‘身亡’。”

      宇文绰眼中寒光一闪:“灭口?好快的手脚!剩下的五人呢?”

      “剩下的五人,有两人是夏侯府早年暗中安排进去的,绝对可靠,但他们那日并未直接看管老爷的牢房。另外三人,背景干净,看似与各方都无牵连,但老奴查到,其中一人的妻弟,最近在城南新开了一间绸缎庄,本钱来路……似乎与德安长公主府名下的一处产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走的是黑市洗钱的路径,非常隐蔽。”

      德安!果然又是她!宇文绰指节捏得发白。

      “还有,”徐成继续道,“老爷‘突发心疾’前,最后一次探视并送去食盒的,并非太医署的人,而是一位拿着刑部批文的‘记录文书’。此人身份是伪造的,刑部根本查无此人!据我们的人回忆,那人身形瘦高,左手似乎有些不自然的蜷曲。”

      左手蜷曲?宇文绰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模糊的印象,似乎曾在某处见过类似特征的人,但一时难以捕捉。

      “继续查!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记录文书’给我揪出来!还有,盯死德安府所有与外界的资金往来,特别是黑市渠道!”

      “是!”

      徐成退下后,宇文绰独自在书房内踱步。线索指向德安,这在他意料之中。但德安在深宫,手却能如此精准地伸入刑部与天牢,完成如此周密的下毒与灭口,仅凭她一人之力,绝难办到。朝中必有位高权重的内应!会是谁?沈未寻?他虽有动机,但此举似乎过于直接,不像他惯常的隐蔽作风。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洛京舆图,目光落在皇城、各大衙署、以及几处王府勋贵的宅邸之上。这张网,远比他想象的更大,更密。

      与此同时,大理寺衙署内。

      沈未寻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窗明几净的值房内。他面前摊开的并非卷宗,而是一张看似普通的京城坊市图,但其上某些不起眼的标记,却暗合着牵机门秘密联络点的分布。

      一名黑衣下属如同影子般跪伏在地,低声禀报:“主上,宇文绰的人正在全力追查天牢狱卒和那个假冒文书,看样子,是盯死了德安那条线。”

      沈未寻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让他去查。德安那个蠢妇,尾巴多得是,正好让他替我们吸引火力。”他顿了顿,问道,“我们的人,撤干净了吗?”

      “主上放心,所有相关痕迹均已抹去。那个左手有残的‘文书’,是三个月前就安排好的死棋,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为谁办事,此刻……应该已经‘病故’了。”

      “很好。”沈未寻颔首,“夏侯峰死了,但事情还没完。宇文绰现在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我们不能正面与其冲突。传令下去,所有行动暂缓,蛰伏待机。另外……”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把我们掌握的,关于德安与西戎温孤烈之前通过黑市交易军械、以及她暗中挪用内帑的证据,找机会,‘无意中’漏一点给御史台那位一直想扳倒德安、却又苦无实证的王御史。”

      “主上是想……”

      “驱虎吞狼,隔岸观火。”沈未寻淡淡一笑,“让德安和宇文绰,还有那位陛下,先去狗咬狗吧。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止一个夏侯峰,或者一个宇文绰。”

      他要的,是让整个北靖朝廷彻底乱起来,乱到无人再能阻挡他复兴南穆的脚步!

      皇宫,长乐宫。

      德安长公主独孤湘近日亦是心绪不宁。宇文绰那日剑指她的疯狂模样,仍历历在目。虽然皇帝哥哥表面上斥责了宇文绰,并罚其闭门,但她深知,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宇文绰就是一匹记仇的狼,一旦被他盯上,不死不休。

      “废物!都是废物!”她烦躁地将手中的茶盏掷在地上,名贵的瓷器瞬间粉碎,溅起滚烫的茶水。“连几个狱卒都处理不干净!若是让宇文绰查到什么……”

      “殿下息怒。”心腹老太监连忙跪下,低声道,“狱卒之事已了结,绝无后患。只是……老奴听闻,大理寺沈少卿那边,似乎有些……不安分。”

      “沈未寻?”德安凤眸微眯,“那个笑面虎?他又想做什么?”她与沈未寻合作,本就是与虎谋皮,互相利用。如今夏侯峰已死,宇文绰注意力被吸引,沈未寻这枚棋子,似乎有些脱离掌控的迹象。

      “老奴也不知。只是觉得,此人深不可测,殿下还需多加提防。”

      德安冷哼一声:“提防?本宫自然提防。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宇文绰!他一日不死,本宫一日难安!”她眼中闪过狠毒之色,“去,给西戎那边递个消息,问问我们那位‘盟友’,下一步,打算如何助本宫除去这心腹大患!”

      她并不知道,她倚为臂助的西戎“盟友”温孤烈,此刻自身难保,而真正在西戎搅动风云的,另有其人。

      西戎王庭。

      金帐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温孤烈兵败雁回谷,损兵折将,让西戎王温孤华对他失望至极,虽未立刻废黜其太子之位,但已明显疏远,并将部分兵权交给了几位拥兵自重的老牌酋长。

      温孤烈被变相软禁在自己的帐殿内,每日借酒浇愁,脾气愈发暴戾,帐内伺候的奴仆动辄得咎,轻则鞭打,重则丧命。

      而温孤觞,却在这片压抑中,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曼陀罗,愈发显得神秘而夺目。她不再仅仅纵情享乐,反而开始“不经意”地出现在一些部族议事场合,偶尔提出的关于整顿军备、改善牧政的建议,虽看似随意,却往往切中要害,引得一些不满温孤烈无能、又对老王保守政策心存疑虑的年轻贵族暗暗倾心。

      这日,她收到来自北靖的密报,展开一看,竟是关于德安长公主催促对付宇文绰的请求。

      “蠢货。”温孤觞轻嗤一声,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自己找死,还要拉上别人。”她走到帐殿一侧巨大的羊皮地图前,目光落在北靖与西戎交界的漫长边境线上。

      “宇文绰……现在的你,应该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舔舐伤口,磨砺爪牙,等待着复仇的机会吧?”她低声自语,指尖划过雁回谷的位置,“德安想借刀杀人,我偏不让她如愿。或许……是时候,给你递上一把能切开迷雾的刀了?”

      她沉吟片刻,唤来一名绝对心腹的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侍女领命,悄然消失在夜色中。温孤觞的意图,无人能猜透。她似乎乐见于北靖的内乱,却又并不急于彻底摧毁宇文绰,反而像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将所有人都视为棋子。

      忠义侯府,书房密室。

      阿福带回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侯爷,地鼠门的人,在清理四海帮的残余势力时,在一个秘密据点里,找到了这个。”阿福呈上一本看似是普通账册的簿子,但纸张陈旧,边缘破损,显然有些年头了。

      宇文绰接过,随手翻看,起初并未在意,但翻到中间某几页时,他的目光骤然凝固!那几页记录的,并非是四海帮的生意往来,而是一些极其隐晦的符号和代号,旁边标注着日期和银钱数目。其中几个代号和日期,竟与他之前调查德安时,发现的几笔来路不明、最终流入黑市的巨额资金,在时间和数额上完全吻合!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账册的最后一页,用一种特殊的、几乎与纸纹融为一体的淡墨,勾勒着一个极其简略的图案——那图案,竟与他从那乌木箱子暗格中得到的羊皮卷上的风龙交缠印记,有七八分相似!

      四海帮……德安的资金……神秘的印记……

      这几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此刻,被这本意外的账册,隐隐串联了起来!

      宇文绰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之前一直将调查重点放在朝堂和高层,却忽略了这些盘踞在洛京阴影里的地头蛇!德安若要行事,不可能完全避开这些三教九流的耳目!

      “阿福!立刻提审所有四海帮的核心成员,特别是那些老资历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这本账册的来历,以及所有与账册上这些符号、代号相关的人和事!”

      “是!属下这就去办!”

      宇文绰紧紧攥着那本陈旧的账册,仿佛握住了一条通往真相彼岸的、若隐若现的绳索。

      蛛丝马迹,已悄然浮现。各方势力在黑暗中角逐、算计,一张更大的网正在缓缓收拢。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宇文绰,在经历了最初的狂怒与悲痛后,终于彻底冷静下来,开始以猎手般的耐心与冷酷,梳理着每一条线索,一步步逼近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惊人真相。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嫣儿迟早会知道岳父的死讯,他必须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手握足够的筹码,为她,也为夏侯家,讨回真正的公道!这洛京的天空,注定要被鲜血与火焰,重新洗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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