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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绝境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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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的流言蜚语,在忠义侯府与大理寺两股势力的联手压制下,虽未彻底平息,却也暂时被按在了水面之下,不再如起初那般甚嚣尘上。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却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压抑。
听雪堂内,夏侯嫣如同一株失了水分的幽兰,日渐憔悴。父亲的惨死,宇文绰的欺瞒,以及那日沈未寻怀抱带来的陌生悸动与随之而来的污名……种种打击交织在一起,让她本就孱弱的身子不堪重负。她终日郁郁,食不下咽,夜间更是噩梦缠身,时常惊悸而醒。
宇文绰将她的痛苦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日夜守候,汤药亲尝,软语宽慰,试图弥补裂痕,但夏侯嫣看他的眼神,总带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疏离与悲凉。她不再追问父亲死亡的细节,仿佛已心灰意冷,又像是在积蓄着什么。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宇文绰感到恐慌。
他加紧了对外调查的步伐,一方面追查“残手”与父亲旧案,另一方面严密监控德安长公主府与沈未寻的一切动向。他知道,危机并未解除,德安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沈未寻……那个身份成谜、对嫣儿抱有特殊感情的男人,更是他心头一根无法拔除的刺。
长乐宫内,德安长公主的耐心终于耗尽。
沈未寻的断然拒绝,如同狠狠扇在她脸上的一记耳光,彻底激怒了她。既然不能为己所用,那便彻底毁掉!而毁掉沈未寻最好的方法,就是毁掉他所在意的一切——夏侯嫣!
“他不肯合作?好啊!”德安抚摸着昨日被沈未寻惊吓时,不慎被碎瓷划伤、如今已结痂的手背,眼中闪烁着怨毒而兴奋的光芒,“那本宫就让他亲眼看着,他心心念念的人,是如何在他面前香消玉殒!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她唤来那名与她有着隐秘联系、精通南疆蛊毒之术的老太监,低声吩咐:“上次那‘冰蚕蛊’的引子,可还有剩余?”
老太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与敬畏:“回殿下,还有少许。此蛊潜伏体内,一旦被特定药物引动,便会再次发作,寒毒攻心,一次烈过一次……若无独门解药,只怕……”
“够了。”德安冷冷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本宫不需要知道过程,只要结果。想办法,让那病秧子再‘病’上一场,要快,要狠!”
她要的不是夏侯嫣立刻死去,而是要她垂死挣扎,要让宇文绰束手无策,更要逼得沈未寻那个“情种”方寸大乱!她倒要看看,当夏侯嫣命悬一线时,沈未寻还能不能保持他那该死的冷静!
三日后,听雪堂。
夏侯嫣正倚在窗边,望着院中那株在寒风中瑟缩的梅树出神,忽然觉得一阵难以抵御的寒意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席卷全身。那感觉熟悉而恐怖,正是多年前几乎夺去她性命的冰蚕蛊毒发作时的征兆!
“冷……好冷……”她牙关打颤,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白,唇瓣瞬间失了血色,整个人蜷缩起来,如同风中残叶。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贴身侍女紫烟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搀扶,触手却是一片冰寒,仿佛抱着一块寒冰。
“快!快去请侯爷!请秦院判!”
听雪堂顿时乱作一团。
宇文绰几乎是飞奔而至,看到夏侯嫣的模样,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沉入谷底。他一把将浑身冰冷的妻子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体温温暖她,却发现自己的怀抱如同投入雪堆,毫无作用。
“嫣儿!嫣儿你撑住!秦院判马上就到!”他声音颤抖,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这症状,与当年她中蛊毒时一模一样!可秦院判明明说过,此毒已拔除,为何会再次发作?而且来势如此凶猛!
秦院判匆匆赶来,诊脉之后,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侯爷……夫人她……这是冰蚕蛊毒复发!而且此次寒毒之烈,远胜从前!这……这绝非自然复发,定是被人以极阴寒的药物引动了体内残存的蛊毒!”
“引动?!”宇文绰双目赤红,杀意冲天,“是谁?!谁敢对嫣儿下此毒手?!”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德安那张怨毒的脸!除了她,还有谁会用如此阴损的手段!
“可能解?”宇文绰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嘶哑地问。
秦院判额头沁出冷汗:“难!难啊!此次寒毒已侵入心脉,寻常药物根本无效……除非……除非能找到当年配制此蛊之人,或是拿到独门解药,否则……夫人恐怕……撑不过三日……”
“三日……”宇文绰如遭雷击,抱着夏侯嫣的手臂都在发抖。他看着怀中人儿痛苦蜷缩、气息微弱的模样,只觉得心如刀绞,无边无际的恐慌将他淹没。他不能让嫣儿死!绝不能!
大理寺衙署。
沈未寻正在翻阅卷宗,心中却莫名烦躁不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失去。突然,一名暗卫如同鬼魅般出现,低声急报:“主上,刚得到消息,夏侯小姐突发急症,情况危急,疑似……旧毒复发,寒毒攻心!”
“什么?!”沈未寻手中的卷宗“啪”地一声掉落在案几上。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煞白。
旧毒复发?冰蚕蛊?!
怎么可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冰蚕蛊的毒性,也更清楚,若无外力引动,绝无可能在她体内潜伏多年后突然如此猛烈地爆发!
是德安!
一定是那个毒妇!
一股比上次听闻流言时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德安竟然真的敢!她竟然真的对嫣儿下了毒手!
“备马!”沈未寻的声音冷得如同西戎雪山之巅的寒风,他眼中翻涌着毁天灭地的风暴,再无平日半分温雅。他甚至没有换下官袍,直接抓起佩剑,大步冲出衙署,翻身上马,朝着长乐宫的方向疾驰而去!沿途百姓只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携着冲天煞气掠过,纷纷避让不迭。
长乐宫。
德安正心情愉悦地品尝着新进贡的蜜瓜,听着心腹太监汇报听雪堂那边的混乱与宇文绰的焦头烂额,脸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然而,她的笑容还未持续多久,殿外再次传来了熟悉的、令人胆寒的喧嚣与阻拦声。
“沈大人!您不能……”
“滚!”
“轰!”
殿门再次被暴力撞开!沈未寻去而复返,这一次,他甚至连最基本的掩饰都舍弃了。他手持出鞘的长剑,剑身寒光流转,映照着他那双猩红如血、充满了无尽杀意与疯狂的眼眸!官袍因疾驰而略显凌乱,更添几分戾气。
“沈未寻!你……”德安吓得手中的银叉掉落在地,惊骇地看着去而复返的煞神。
沈未寻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身形如电,瞬间欺近!剑光一闪,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直劈而下!
“啊——!”德安发出凄厉的惨叫,只觉得左手小指一阵剧痛传来!她低头看去,只见自己那戴着华丽护甲的小指,竟已被齐根斩断!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袖和身前的地毯!
“你……你竟敢……”德安痛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看着沈未寻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怨毒。她没想到,他竟敢在皇宫大内,对她这个长公主动剑!还砍掉了她的手指!
沈未寻手持滴血的长剑,剑尖直指德安的眉心,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解药。”
德安捂着血流如注的断指,剧痛和恐惧让她几乎崩溃,但心底那股扭曲的疯狂却支撑着她。她抬起头,看着如同修罗降世般的沈未寻,竟咧开一个带着痛楚和癫狂的笑容:“解药?呵呵……沈未寻,萧迹!你现在知道求本宫了?”
她喘着粗气,忍着剧痛,一字一句地道:“没有解药!就算有,本宫也不会给你!除非……你答应与本宫合作!”
她看着沈未寻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嘶声道:“要么,跟本宫合作,助本宫登上皇位,事成之后,本宫自然会把解药给你,让你和你的夏侯嫣双宿双飞!要么……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在极寒痛苦中,一点一点耗尽生命!你自己选!”
沈未寻手中的剑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挣扎。他看着德安那有恃无恐、疯狂决绝的眼神,知道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她宁愿同归于尽,也绝不会轻易交出解药。
嫣儿……只有三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一边是血海深仇,是复国大业,是他隐忍多年绝不能放弃的原则;另一边,是那个他爱入骨髓、亏欠良多、如今命在旦夕的女子。
他的理智在嘶吼,告诫他绝不能向这个毒妇妥协,否则后患无穷。可他的情感,却在疯狂地叫嚣,他不能失去嫣儿!绝对不能!
德安看着他眼中天人交战的痛苦与挣扎,如同欣赏一出绝佳的戏剧,她忍着痛,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萧迹,你没时间考虑了。每多耽搁一刻,你的嫣儿就离鬼门关近一步……是守着你的原则看着她死,还是放下你那可笑的骄傲,跟我合作,换她一条生路?”
沈未寻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全是夏侯嫣儿时天真烂漫的笑颜,以及如今她苍白脆弱、奄奄一息的模样。最终,那抹倩影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冰冷与决绝。他收回了指向德安的剑,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石摩擦:“我答应你。”
德安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但是,”沈未寻死死盯着她,眼神危险如濒死的凶兽,“若嫣儿有任何不测,我萧迹在此立誓,必让你独孤湘,以及你独孤氏全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这女皇梦,彻底化为泡影!”
他的誓言带着一股来自幽冥的寒气,让德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狂喜之余,也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忌惮。她知道,这个疯子,说得出来,就绝对做得到。
“放心……”德安强自镇定,示意心腹太监赶紧为她包扎,“只要你我精诚合作,本宫自然不会让夏侯小姐有事。这是缓解寒毒的‘暖阳散’,可保她三日无恙。真正的解药,待事成之后,本宫自会奉上。”她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抛给沈未寻。
沈未寻接过玉瓶,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却让他感到一丝滚烫。他深深地看了德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杀意,有妥协,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记住你的承诺。”他冷冷吐出这句话,不再看那断指和鲜血,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与那瓶救命的“暖阳散”,再次决绝地离开了长乐宫。
忠义侯府,听雪堂外。
宇文绰如同困兽般在院中踱步,秦院判和几位太医在里面竭力施为,却收效甚微。夏侯嫣的体温越来越低,气息也越来越微弱。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在了院门口。
沈未寻。
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官袍,只是衣袂处似乎沾染了点点不易察觉的暗红。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神却幽深得如同古井,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你来做什么?”宇文绰瞬间警惕起来,挡在听雪堂门前,眼神凶狠地盯着他,“这里不欢迎你!”
沈未寻没有理会他的敌意,目光越过他,仿佛能穿透门扉,看到里面那个生命垂危的人儿。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玉瓶:“这是‘暖阳散’,可缓解她体内寒毒,保她三日无恙。”
宇文绰瞳孔一缩:“你从哪里得来的?!”他立刻联想到沈未寻与德安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以及方才他离去时的方向……是长乐宫?!
“这不重要。”沈未寻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他看着宇文绰,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宇文绰,想救她吗?”
“废话!”宇文绰低吼,眼中布满了血丝。
“想救她,只有一个办法。”沈未寻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说道,“与她,和离。”
“什么?!”宇文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荒谬绝伦的怒火直冲头顶,“沈未寻!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醒。”沈未寻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冰冷的剑锋,直刺宇文绰的心底,“她的毒,是德安引动的。没有独门解药,她必死无疑。而解药,只有德安有。现在,唯一能拿到解药,救她性命的,只有我。”
他顿了顿,看着宇文绰瞬间惨白的脸色,继续用那残忍而平静的语气说道:“但德安的条件是,我要你,彻底离开她。只要你写下和离书,昭告天下,从此与夏侯嫣再无瓜葛,我便去为你,求来解药。”
“你……你和德安……”宇文绰气得浑身发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男人碎尸万段!他竟然与德安勾结,用嫣儿的性命来逼他和离!
“这是救她的唯一机会。”沈未寻将玉瓶递到他面前,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要么,抱着你侯爷的尊严和你的妻子之名,看着她死。要么,放下这一切,换她一条生路。宇文绰,你没得选。”
宇文绰看着那小小的玉瓶,仿佛看到了嫣儿生机所在的微光,又仿佛看到了自己尊严与爱情被彻底践踏的屈辱。他看向听雪堂,里面传来秦院判焦急的声音和夏侯嫣微弱痛苦的呻吟。
一边是挚爱的性命,一边是男人的尊严和刻骨的爱情。
这个选择,如同将他放在烈火上炙烤,放在刀尖上凌迟。
他想起嫣儿得知父亲死讯时那崩溃的眼神,想起她如今奄奄一息的模样……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是他一次次让她陷入险境……
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击垮。他踉跄一步,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男儿泪,终究还是从眼角滑落。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和彻骨的疲惫。他伸出手,颤抖着,接过了那个仿佛重逾千斤的玉瓶。
“……我……答应你。”短短四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沈未寻看着他那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模样,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报复的快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
“写好和离书,我会来取。”他不再多言,转身,身影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如同来时一般突兀。
宇文绰紧紧攥着那瓶“暖阳散”,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抬头望着没有星辰的夜空,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为了救她,他终究……还是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