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公子》三声欲

14、出人意料的神医

　　第二天早上，叶倾叫醒了我，说我们应该上路了。

　　目的地是离这里八九百里远的永安城。那里虽也是偏远城池，却是一座正正经经的大城，据说居住在那里不仅生活悠闲，还能轻易讨上一点好生计。

　　昨夜红衣和青蛇带来的消息就是：洛神宫副宫主要去永安城，追玉千琼。

　　玉千琼又有了消息，这无疑让人心头大振。

　　约莫七天的路程，每途径一个小镇，叶倾就要买一匹新马，将我们原本的马贱卖了。马可不是便宜的东西，我暗暗估摸了下我的资产——顿时一阵肉疼——幸好花的不是我的钱。

　　抵达用永安城后，叶倾第一时间带着我去往城里最大的客栈，什么废话也没有说，朝着掌柜丢了几块碎银子，语气冷淡的说：“上房，双人间。”

　　管事的一见银子那顿时眉开眼笑，接过叶倾的假身份牌看了一眼，二话没说就领着我们上了楼。

　　这还是我第一次住这么好的房间，一进门就是一个敞亮的接客厅，一张大桌子旁放了六七张椅子，靠墙还有几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花瓶。里面的花我也看不懂，总归是些稀罕玩意儿。我看的是连连赞叹，叶倾却连眼神都没有斜视一下，径直带着我走入了最大的那一间卧室。

　　“还凑合。 ” 他摸了摸被子，“丝绸的，但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我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摸了摸那丝绸，的确不是最好的，可是也已经很好了。

　　“我觉得已经挺好了。 ” 我说。

　　“叶家用的更好些。 ” 叶倾说，“不过的确已经足够了。”

　　他摘下面具丢到一边，用手捋了捋汗湿的头发。

　　我问：“洛神副宫主在这里吗？”

　　叶倾说：“他们还没到。我们的马脚力好，比他们快理所应当。”

　　我“哦”了一声。

　　“别太担心了。玉千琼跑不了了。这还多亏了你，小孤。” 叶倾笑着道。

　　我惊讶的问：“为什么？”

　　“那天他药性发作跳下悬崖，被洛神宫的人找到。虽然跑了，却被他们队伍里的蛊师种下了定位蛊。”

　　我恍然大悟。蛊师是江湖中近年来的新秀，为人神秘，至今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名号也只在杀手界流传甚广。据说，他善用蛊虫，能够远隔千里就用蛊虫无声无息的杀死任务目标。

　　而且，他还是弦新上任的十一月。

　　上一任十一月死的不明不白，传闻说，就是因为得罪了蛊师而被他杀死的。

　　却没想到竟然被洛神宫雇佣了。

　　这样一来，我的心中安稳不少。

　　叶倾走到我的身边，拉起我的手，说：“我们走吧。”

　　…

　　晚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走到街道上，能感到冷风呼呼的刮蹭着脸颊。

　　不用思考，功法已经下意识在我体内运转，暖烘烘的内力将暖意送到了我的指尖，我摸了摸脸颊，热呼呼的。

　　“你要去哪里？” 我问。

　　叶倾说：“随便转转。”

　　他说随便转转，那就真的是随便转转。今天太阳好，照的人暖洋洋的，低矮楼房上的瓦片都泛着细碎的闪金光泽。

　　我记着我的配的药都用光了，于是对叶倾说：“我想去药铺买点金疮药。”

　　叶倾面具下的眼睛温温柔柔的，他说：“好啊。永安城的药铺最是有名，说不定你那几味奇珍药材也能找到。 ”

　　“有倒也可惜。” 我叹了口气，从衣服里翻出我的钱袋颠了颠，“我没带够钱。”
　　、
　　叶倾看了我一眼，同样伸手进怀里摸了摸，然后把一个小袋子丢到了我的手上。

　　我当即只觉得单手一沉，下意识掂了掂，紧接着就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借你。 ” 叶倾笑道，“随便用。”

　　我叹了一口气，“那我怕是还到下辈子也还不完了。”

　　“那真可惜，你的下辈子也得给我了。 ” 叶倾说。

　　我红了脸，没好气的推了他一下。

　　叶倾纹丝不动，反倒是拍了拍我的脑袋，把我拍的捂着脑袋向旁蹦了出去。

　　“你那几味药材，要是永安城没有，那就出城找。这里最富裕的就是灵药，不会找不到。 ” 叶倾说，眼睛笑盈盈的看着我，我能从中看出两个大字：“好、傻”。

　　“别拍我的头！ ” 我气愤的说，“你怎么对我要用什么这么清楚？”

　　“学过些许药理，懂点皮毛。”

　　“我配的药可不是皮毛了。 ” 我说，心中再次想到了那个叶倾给我讲的故事。

　　他也是我师父的徒弟吗？

　　我们并肩走在街道上，我偷偷瞥着他的眼睛。阳光抚平了他恶鬼面具的凶相，反倒生出些许朦胧的柔和来。但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偷看他。

　　“你…年方几何啊？ ” 我问。

　　叶倾瞥了我一眼，回：“二十有七。”

　　比我大六岁。

　　如果师父当真教导过他，那也是在他六岁时就离开了他。

　　如此看来，叶倾也不太可能是师父的徒弟。

　　我五岁时，师父还只让我认药，说要不是我从小跟着他，他可不敢让我五岁就开始接触药材。

　　我七岁就开始配药，师父说，那是因为我天赋卓绝。他以前教过的徒弟哪个都是从十三四岁才开始配药。

　　“或许一个除外。 ” 当时的师父坐在躺椅上，幽幽的说，“有一个冰雪聪明、勤恳能干的小孩，虽不如你，我却也让他从八岁开始配药。但他是没办法啊，没办法…… ”

　　但具体为什么没办法，师父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而那是哪个小孩，师父也再未提起。

　　“我师父以前教过你？ ” 我犹豫了一下，直接问道。

　　叶倾说：“算是。”

　　“那时候你才六岁，他怎么把药方都教给你了？“

　　“药方不是他教给我的。他只教了我如何认药。 ”

　　“师父的药方只有师父知道，你若不是我师父的徒弟，你又怎么会知道药方？ “

　　“另一个人是。 ” 叶倾没有多说的意思，“你师父的事说起来太复杂，如果他没有告诉过你，那就是和你关系不大。 ”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师父只是为了保护我。你怎么知道他没和我说过的，就和我关系不大？”

　　叶倾想了想，说：“那你问问我。如果我知道，我就和你说。”

　　“真的吗？你总是不说。 ”

　　“那些算是不能说的。 ”

　　我心念一转，说：“玉千琼那日和我说，师父曾经是你们叶家的长老。 ”

　　“玉千琼？ ” 叶倾听上去有些惊讶，“他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个？”

　　“那就的确是真的？我师父是叶家的长老，他曾经也很出名？ ”

　　叶倾沉默了一会儿，说：“陈年旧事了。”

　　“为什么江湖上没有他的消息？难道真的像玉千琼说的那样，知道消息的人都死光了？ ”

　　叶倾冷笑一声，“玉千琼知道的还挺多。差不多吧，知道消息的人都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

　　叶倾转头看着我，我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气场的沉重，那似乎是一件他不愿意提起的事。

　　“叶家内斗。你师父站错了队，除了你师父之外的支持者都死了，而你师父…也没有逃过一劫。 ”

　　“这就是为什么叶岚会去杀他！？ ” 我睁大了眼睛，“就因为我师父在十五年前站错了队？？”

　　“是。现在的叶家家主叶林峰忌惮你师父在叶家曾经的号召力，还有他起死回生的本领，因此让叶岚杀了他。而且… ”

　　“而且？ ”

　　叶倾似乎很不愿意说。但我不想放过他，于是紧迫而恳切的盯着他，恨不得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答案。

　　“你答应过我的！ ” 我急切的说。

　　“你师父也是叶岚的师父。“

　　“什么！？ ”

　　我脑中轰的一声，彻底停转了。

　　叶倾沉默的揽住了我的肩膀。我后退一步挣开他，说：“我师父认识他！？”

　　过去种种飞快的从我的心头流过，曾经被我忽视那些在这一刻猛然回到了我的脑中。

　　我忽然记起，师父对叶岚是不一样的。

　　对其他病人，都是我去照顾，但只有叶岚，师父事事亲力亲为，我问起的时候，师父长叹一声说：“小菇，我对不起他。”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全身都气的发抖。一个能为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而杀死自己亲师父的人，一个不管为了什么能毁掉自己救命恩人的人，他该是怎样一个败类！

　　我师父对不起他？我师父能有什么对不起他的！我师父这么好一个人，一生救过的人说不定比叶岚杀过的还多！

　　我双目赤红的盯着叶倾的眼睛，只觉得那双如今充满担忧的眼睛像极了那个该死的叶岚。

　　叶岚的眼睛也曾像他一样，疲惫、悲伤而忧虑。他喜欢坐在床上看窗外的落叶，他喜欢用他沙哑的嗓音轻柔的叫我：“小菇。”

　　他太具有迷惑性了，以至于十二岁的我压根就想不到他竟然能干出那样的事！

　　叶岚！

　　仇恨的怒火在我心中翻涌，我压根没注意到叶倾的脸色沉了下去。

　　“小孤。 ” 他唤。

　　我没理他。

　　“你冷静一点！ ” 于是他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

　　我看向他，那张像极了叶岚的脸，心中一阵恶寒。

　　“别把我看成他！” 叶倾冷叱。

　　他周身的气压顿时冷了下来。猝不及防中，我猛的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鼻尖都是叶倾身上的药味。

　　“抱歉。 ” 我垂眸说。

　　叶倾就这么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说道：“我们到了。”

　　我抬起头，一眼看到了一块巨大的木头牌匾，上面写着：益芝堂。

　　两侧的对联是：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我和叶倾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那是间不大的药铺，被隔成前厅和里屋两个部分。掌柜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此时正百无聊赖的拨着算盘，听到有人进来了，懒懒的说了一句：“什么病？”

　　“我们是来买药的。“ 我说。

　　“废话！来这里的哪个人不是来买药的？我问你买什么病的药？“ 少女眸子飞快的抬了一下，却不知为何，看到我愣住了，然后忽得笑颜如花。

　　“俊俏小郎君，生什么病了？我帮你免费看看可好？ ”

　　她噌的一下从柜台后跑了出来，笑嘻嘻的就来拉我的手。

　　我还没反应，叶倾伸手干脆利落的将我拽到他的身后，语气不冷不热的说：“不需要。我们有药材的名单，你拿给我就好。”

　　我不知为何，竟然下意识挣开了他的手，连我自己都是一愣。叶倾立刻看向我，虽然没说什么，但我却觉得，他的眼神有些落寞。

　　我垂眸，用手指蹭了蹭他的手背。叶倾反手就想抓住我的手，但这时候我已经收回了手，说：“不知姑娘可有千山草、洋金花、生半夏、雪上一枝蒿、罗山花…… “

　　姑娘歪头听着，秀丽的大眼睛扑闪着。我报完了我的名单，她说：“你要的我都有，但是，你要这么多毒药材做什么？“

　　”炼药。 ”

　　“炼药？杀人的药？ “ 那少女眼睛眯了眯，闪过一丝狐疑。

　　”不，解毒药。 ” 我说。

　　”解毒药虽名字里有毒，但却怎么可能需要这些东西？你用的是什么药方，拿给我看看，那个肯定有问题。“ 那姑娘说，伸出手向我讨要方子，”你可别被别人骗了！“

　　我平静的说：“这是我师父给我的方子，他也是大夫，解毒用的是一手以毒攻毒的方法，没有问题。”

　　“你告诉我你中了什么毒，我帮你配。 ”

　　我感到苦恼了。一般来说，药房并不会问这问那的对来买药的人这么上心。

　　“不用了，这位姑娘。我学过药理，懂得如何配药。 ” 我说。

　　“药理哪是你说懂就能懂的？放心，我害不了你。不信你随便找一个永安城的人问问，他们哪个不是我治好的？前几天还来了一个中毒的病人，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毒，被发现的时候躺客栈里冒黑血，被客栈老板架过来找我治。他皮都快烂了，脸上都是黑紫色的花纹，眼白充血，一边吐黑血还一边说我治不了他，结果还不是给我几天就治好了。”

　　我一愣，这症状，听着和我配的尸笑五毒散真像，但我只对戚言用过。

　　我问：“是个浓妆艳抹的人？”

　　“浓妆艳抹？算是吧。你不会和他认识吧！ ” 姑娘睁圆了眼睛，“那是个男人，不是浓妆艳抹的女子。”

　　我和叶倾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惊讶。

　　戚言已经先一步到了？

　　“认识。他是几天前来的？ ” 叶倾问。

　　那少女斜睨了他一眼，说：“你好好个人，偏要在大白天戴个恶鬼面具吓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天是中元节。问别人问题要说‘请’，知不知道？”

　　我瞥了叶倾一眼，心里暗暗发笑。叶大当家在暗鸦蛮横了这么多年，倒是被一个小姑娘说教了，要是叫青蛇知道，他还不得火冒三丈。

　　”但是看在你身边这个小郎君的份上… ” 那姑娘眼睛滴溜溜一转，“你叫什么？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告诉你那个怪里怪气的病人。”

　　“张孤。 ” 我眼睛不眨的捏了一个假名。

　　那少女眨了眨眼睛，“张孤？这名字可太难听了。我叫修月晴，是永安城手艺最好的大夫。虽然不知道你们外乡人有没有听说过，但我可是当今圣上的御医李德安的关门弟子。 ”

　　这就是叶倾口中那个名医？

　　这回我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当今皇宫中最有名的御医就是李德安，他曾经是江湖中人，后被当今圣上看中，一路提拔进了皇宫，做到了如今太医院第一交椅的位置。据说，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疑难杂症。

　　师父曾和我说过，这李德安的医术虽不如他，但却比他见多识广，若是同样碰着什么疑难杂症，师父能凭药理硬解，而李德安大概率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那是个什么病。

　　“你要真是李德安的弟子，为什么他不带你去皇城享福？ ” 叶倾问。

　　修月晴脸色一变，冷冷的说：“和你有什么关系？问这问那的，还买不买药了？天底下哪还会有治病比我更好的大夫？ ”

　　叶倾轻笑一声，淡淡道：“天下之大，姑娘可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修月晴倨傲的说：“我师父可说了，在这天下医术能和他比肩的只有一个叫张济的怪医，救人不看钱只看缘分。我可是继承了我师父的全部衣钵，我看啊，能和我匹敌的也就只有那个张济和张济的徒弟了。”

　　叶倾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揶揄。

　　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修姑娘，我们只是来买药的。至于药方什么的，姑娘不用担心，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天下奇毒。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自当回来找姑娘。 ”

　　那修月晴眼睛在我脸上打着转。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却忽然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一人。

　　“修月晴！你给的药一点用都没有，我都吃完了还没有效果！ ”

　　我一听那声音，脸色顿时一变，手已经伸到了怀里扣住了一把银针。

　　我身旁叶倾倒是没有什么表示，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功法已经开始运转，身上还是萦绕某种淡淡的寒气，而他身上的那股药香又开始弥漫了。

　　“戚言。 ” 我挪了挪步子挡在了修月晴身前，“好久不见。”

　　“孤公子？还有…” 戚言瞳孔一缩。他瞥了我身后的修月晴一眼，那吊儿郎当的神色罕见的严肃下来。

　　“出去说。” 我冷冷道。

　　令我意外的是，向来恨不得招惹来一堆人看热闹的戚言竟然毫不犹豫的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