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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红 ...
再次看到许久未见的亲人,尤恩德尼只是平和地回应:
“好久不见,伊利亚,你看上去变化很大。”
他看上去很是欣慰:“没有长高,但是变得更加成熟了。”
“您看着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皱纹变多了。”伊利亚嘴唇颤抖着说,然后露出一抹笑容:“要多注意身体啊。”
她仔细打量着尤恩德尼,生怕漏掉什么。离开北方边镇已经许久,伊利亚不愿意让时间在他们之间留下隔阂。
舅舅的样子倒没什么变化,对于剑圣来说,几年的时间并不能改变什么。即便如此,他的眼角还是生出了几道皱纹,看上去更加成熟了。
如果可以的话,伊利亚还是希望尤恩德尼能留住过去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模样。
即使有着剑圣的身体强度,北方边镇的事务对尤恩德尼来说也有些繁重了,否则岁月绝无可能在他身上雕琢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就是神器的效果吗?”伊利亚有些惊讶:“居然能把您带过来。”
“只是一个投影而已。”尤恩德尼随口回答道。
突然,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发生什么了?你的状态看上去很糟糕,而且身上的伤有点太多了,即便是战争期间,也很难有人能对你造成这样的伤害吧。”
他的目光指向了伊利亚的右边肩膀。在尤恩德尼看来,伊利亚的站姿有些微妙的不协调,而这种不协调感则明显来自她肩部曾经的受创。
即便是隔着投影,舅舅也能发现我受伤了……果然这份眼力和经验超出我许多。伊利亚自嘲地笑了一下。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她解释道。
“因为科特的封闭吗?”尤恩德尼若有所思。
伊利亚冷笑了一声。
“如果他们将这件事称作封闭的话。我听镇上的人说了,他们对外的说辞是疫魔混了进去,引发了瘟疫。”
“但这些不过只是对外□□的说辞吧。”尤恩德尼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连同盟的朋友们都失去了踪迹……这不应该。”
他的手拂过石盆,让水面激起一圈涟漪:“不过看到你安然无恙,我总算是有些放心了。”
“安然无恙吗?”伊利亚听到这个词,不由得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舅舅,他们死了。全部。”
“……”尤恩德尼沉默了一刻。
他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是谁。
伊利亚没有等他询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穆弗,优妮雅,莱彻斯特,还有贝宁,我当初带走的兄弟姐妹,都留在王都了。”
她的语速越说越快,到后面连声音都开始不稳定起来:“那天我和他们只是照常巡视曼斯特区,因为前几天我用来伪装符文石的宝石被盗了……我们预料到有人会在王城发动攻击。”
她轻颤着嗓音,用一种绝望而不可置信地语气说道:“但我们从未想过,攻击的来源就是这座城市本身。”
“是德拉蒙的授意吗?”
“大概吧……前几天从一个法师嘴里撬出来的情报。”伊利亚对此没有多说什么,既是因为不愿意舅舅知道那段逃亡之旅,也是因为自己和恶魔签了契约的事情不好让他知道。
她有些疲惫和抗拒地回忆着: “最开始只是有些特殊的能量波动,因为法师研究院的那群狂人经常搞出些不小的动静,所以我们只是大致了探查了一番。
但研究院的人坚持说这和他们没有关系。虽然他们都是些爆炸狂魔,但我经常和他们打交道,知道他们对这种事不会轻易说谎。就在他们表示要协助我们调查以此证明清白的时候……”
她停顿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身体开始有些颤抖。
这是非常明显的应激反应。
“伊利亚,冷静下来!事情已经结束了,你是安全的——如果你不愿意回忆的话,不要勉强自己。”尤恩德尼立刻想要上前给她一个拥抱,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投影,除了一片空气,他搂不到任何东西。
“我知道,舅舅。我知道我安全了,可是他们呢?那些死去的人呢?”伊利亚抬起脸,一层薄汗浸湿了她的额头,让她看上去很是狼狈。
“为了他们,我也必须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您。这是我的责任。”
伊利亚深吸一口气,再把它缓缓吐出,继续她的回忆:“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我。”
“我在能量波动的源头发现了一个红色的符号纹章。魔法研究院附近的地面是用掺杂了星银的黑纹石做的,非常坚硬,而且有一定的抑魔效果,就是为了防止这帮家伙太出格,把科特炸上天。黑纹石的纹路非常特殊,所以我不会看错。
那种特殊的红色……不可能是黑纹石天然的纹路。您知道的,虽然我是莱格老师的学生,但更专长于识别物质和原材料,对纹章学尚不精通,于是我就让同行的研究员上前查看。
但他只是把手搭在那个符号上面,我就发现那个纹章开始发出微弱的光。”
她的眼瞳扩大,银蓝色的虹膜上仿佛倒映出一丝不详的红色,如同见证过可怖的尸山血海,就再也无法把那景象从视野里剥离出去一样。
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就像是回到了如坠地狱般的那天。
那时,那个研究员第一时间就把手抽了回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从他接触到纹章的那只手开始,他的血肉如同遇到高温的黄油,迅速融化了。
红的,白的,黄的。
先是混合在一起的液体如腊般滴落到地上,然后是一堆失去支撑的骨头散落。
伊利亚有那么一瞬间被面前这恶心而恐怖的景象震慑到,但下一刻她就取回了意识,附着着霜蓝能量的剑刃直直劈向那个符文。
与伊利亚想象中不同,她的攻击没有被阻挡,毫无阻力地就将那符文切成两半,连先前的微光也迅速消散。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准备查看研究员遗骸的时候——
一束又一束猩红的光束从王都科特的各个角落升腾而起,它们在高空逐渐汇聚,然后从交集点开始,绯色的能量环绕着整个都市,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屏障,就像一个巨碗,把王都彻底罩死在里面。
“那是……什么?”
伊利亚的瞳孔震颤着望着苍穹之上那红色的屏障,一时之间忘记了行动。
都城里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仿佛呆滞了一般,见证着那宏伟天穹如纱帘般撑起,笼盖了一切。
就在这时,伊利亚听到了一个轻微的声音。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雨丝,那是红色的雨丝。
无穷无尽的雨点,从天幕上下落,溅起一滩又一滩的血迹,落在地上、屋檐上,以及人们身上。落地时声音分明极其轻微,在伊利亚听来却如雷霆般鲜明。
“全体寻找遮蔽物!法系职业全员撑起屏障!准备迎敌!”来不及思考,伊利亚下意识下令。
事实证明她的做法是对的。
在魔法保护屏障支撑起的那一刻,伊利亚和她身边的人见到了一个无比令人惊骇的一幕——
街道上那些接触到雨点的人,全都如先前死去的那个研究员一样,慢慢融化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只是被雨点所接触,不像那个研究员一样直接触碰到纹章,他们融化的速度慢了许多。过了十几秒,他们才融化不到十分之一。
这并不是好事。
“呃!这,这是什么!我的身体!救救我!”
不知道是谁先发出的尖叫,一时之间,哭吼声,呼救声,怒骂声,还有房屋里人们拼尽全力不让外面的人进来的声音,无数的声音嘈杂在一起,在伊利亚耳边炸响。
“公主殿下,这……”在伊利亚身边,名为穆弗的青年早已第一时间拔剑出鞘,但面对这怪异而骇人的景象,他的思维也开始有些混乱不已。
即便如此,他依然牢牢护在伊利亚身前。“请小心,这些雨绝不能沾染上分毫!”
“我知道……先退进研究院,如果连那些法师们都束手无策,我们就得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了。”
伊利亚的神情从未如此严肃。
她经历过很多绝境,在谢菲尔德森林她舍身一击斩下了黄金狮鹫的脑袋,当时那狮鹫的喙离她的心脏仅仅一尺,也曾经在对抗邻国时险之又险地避开对方神射手射出的箭矢,若是再移三分,那箭就会贯穿她的左眼。
她遇到过无数生死局,但没有一次来得如此诡异,如此迅捷。
在撤退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街道上那些已经快要融化,爬在地上只能发出胡乱呻吟的人们,牙关紧咬着,对不明结界的发起者的愤恨怒火滔天般燃烧着。
这些人已经没救了。
但是不知来处的罪人啊,你只要还活着,我的剑就一定会追到你的颈上!
我必斩下你的首级,以告慰无辜受难的亡灵!
那时的她如此立誓着。
然而很快,她连愤怒的余地都没有了。
因为那红雨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那些雨就像活着的一样,它们是会动的。”伊利亚面色苍白地说。“大概是吸收了生命的力量,它们开始蠕动……就像是什么虫子,或者它们本来就是一种特殊的生物。”
她的目光有些放空,没有看尤恩德尼的表情,就这样继续陈述着她看到的一切。
那些活着的雨水落到地上,然后开始彼此连接起来。
它们形成了怎样的图案伊利亚无从得知,但如今想来,那正是仪式法阵构成的要素之一。
随着最后的图案成形,连躲在屋内的人也无法幸免于难。
就在研究院的法系职业者们接到伊利亚的情报,万分火急地解析着那个符文以及它的副产物的时候,一丝红雾开始弥漫起来。
很快地,它就蔓延到整座城市里面了。
这些浓密的雾气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一个缝隙,将整座王城的活物捕获,压榨所有可触及的生命。
不过此时的伊利亚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在法师们撑起的屏障对抗之下,那些恐怖的仪式产物未能真正触及他们,这给了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克莱尔女士,原理和性质的解析进程如何了?还有那些红雾……尤里安,庇护术还能支持多久?”伊利亚在研究院的克莱尔大法师身边帮忙,同时兼任着现场的指挥。她虽然没有魔法的天赋,却也是大炼金术士的的弟子,在这场研究中也能给予一些助力。
此刻研究院内等级最高的魔法师,首席法师克莱尔.叶格女士正忙的焦头烂额,她小心翼翼地用魔力包裹住一团被收集的血雨滴,让其浮空,对其施加了不同性质的元素魔法,分析它的表现。
她一边分析一边回应道:
“该死的,这些东西的原理诡异的离谱,它对魔力没什么反应,简直,简直不像是魔力环境里产生的一样——但这不可能,它确实是仪式魔法产生的没错,而且庇护术能对它们产生作用,至少说明原理有部分共通……”
这位法师看伊利亚思索的样子,决定抛弃那些晦涩的魔法学专用词汇,简洁明了的丢出了她的结论:
“伊利亚殿下,接下来还请小心。这些东西的主人尚不明确,但其用途恐怕是专门针对生物的……简直太丧心病狂了!”
“我知道,你们也小心。”伊利亚放下被她收集的红色雨水,一闪身又冲去了外面。
她可以附着剑气来覆盖全身,以此规避红雾和雨水的侵袭。这也是研究员们的发现,伊利亚先前破坏过一个红色符号,至少说明她的剑气对这些东西有效。
但她一人之力毕竟是杯水车薪,只能尽可能搜寻还有救的生者,在研究院周围巡视以防入侵,同时在保持联系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去破坏隐藏的红色符文。
或许是体能和魔力更强,职业者们“融化”的速度很慢,有不少都还有的救。她将尚有希望的人带回研究院,然后转身投入下一批救援中去。在没有发现求救者的时候,她就第一时间返回,查看研究进度。
她先前已经派出数位下属,让他们依附上自己的剑气和法师准备的庇护术,前往王城中部的钟楼占据制高点,以观察具体情况。
但他们还没有传回任何信息。这绝不是个好消息。如果只是绯红结界目前出现的两种产物,理应对他们造成不了损失。
“快到时间了……”
伊利亚很是担忧地看向钟楼的方向。
就在她准备回头的时候,远处的天空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伴着这声音随后炸响的,是钟楼处传来的,沉闷而弘大的钟声。
“是优妮雅的狼哨——”
来不及思考两位同伴的遭遇,伊利亚在听出那尖锐声音的同时,就立刻回身,体内气血全力催动,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撞开了研究所的大门。
“莱彻,做好准备,贝宁和优妮雅他们大概率回不来了,穆弗,让研究院里的人躲好,法师们能使用庇护类法术的就别闲着,看来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伊利亚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神,抽出剑,以剑尖点地,闭上了眼睛。
“冷静下来。”
穆弗和其他人询问的声音,克莱尔魔力运转的声音……这些声音逐渐被她的心念一一屏蔽,只留下那些特殊的动静。
气体的流动,雨水落地和蠕动的声音,以及,一些悉悉索索绝非常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万物碰撞发出的细微回声在伊利亚的耳中显得无比清晰。
“找到你们了。”
蓝色的剑气如鹰隼掠过天际般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然后刺穿了数个透明形体的生物。
伊利亚闭着眼睛,毫无征兆地一剑刺出,速度之快令这些潜伏者们始料未及。它们发出非人的尖叫,试图反扑,但比它们的反应更快的是伊利亚的剑。
分辨不出致命弱点,干脆就不分了。
一抹剑光如电般闪过,冰冷的剑气连空气都为之冻结,在剑后带出一道飘渺的尾迹,顷刻之间,伊利亚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刺出数十剑,将这些不明身份的不速之客尽数绞碎。
“全体注意,敌袭!”
无需她的提示,伊利亚的战友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法师们早已张开防护结界,此时再次施法,显影术、复现术等针对隐藏身形的敌人的术法如烟花般绽开,而近战职业者则彼此结好军阵,气血迸发,把法师们护在中间,时刻准备着迎敌。
那些透明的敌人在法师们的手段下尽数显形,然后被准备好的士兵们斩杀殆尽。
“安全了吗……”穆弗抹了一把汗,擦干净剑上的液体,警戒着四周。
“我以为我们暂时安全了。”
伊利亚的声音飘忽地响起,一度模糊了现实和回忆的边界。
“那个时候,我没有察觉到其他敌人。”伊利亚讲述的声音变得很低沉。“如果我对异常的感知能高一些的话,也许就不会陷入死局了。”
“那些敌人长相很奇特,比起动物,更像是植物,依靠根须来移动,并且可以改变体色,正常情况下很难发现,但它们具备着动物的特征,甚至可以发声。”伊利亚细致地描述着那种透明生物的形态。
“这些生物虽然隐蔽性强,但本身并不强大,现在回顾……这些东西大概就是给我们设下的陷阱吧。”
伊利亚的表情很是复杂。
悔恨、愤怒、憎恨以及悲痛,数种负面情绪交杂在一起,将她的内心切割得无比痛苦。想要惩罚自己的渴望无比高涨,但即便如此错误也已经犯下,就算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也无法挽回失去的一切。
在她的灵魂内部,象征其自我的意志之火变得有些暗淡。不起眼的红色在其间盘绕着,渗出了一丝丝微弱的力量。
但伊利亚没有发现。她继续说了下去。
“那些东西的血液——如果它们可以算作生物的话——这些液体也具有和仪式产物一样的性质。”
一直保持倾听姿态的尤恩德尼难得插话了:“但它们本身并不具备类似性质吧,否则也无法通过被法师们支撑的屏障。”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作为生物的外壳,只是容器吗?”
“是的。”伊利亚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回答。“那些生物死后留下的东西,才是棘手的事情。我先前说过,那些生物本身并不是透明的,而是通过改变体表颜色达成的伪装。”
“这意味着,它们完全可以隐藏身体内部的情况。”
“当它们的变色由于生物反应消失而失灵,我们才发现,它们体内密密麻麻刻着的,全是我先前斩落的红色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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