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夜有月[破镜重圆]》柠檬泡青桔

1、残月1

　　属于江城秋日的一场雨终于落了下来，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板路上，流淌进在棕色的泥土地里。泥土与植物的味道在空气里相互交织，随着风飘进窗户缝里。

　　窗户旁边的人从被褥里钻了出来，微蹙着眉头，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床头柜上的闹铃，吵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戛然而止。

　　季明月从床上起身，摸索着走向放书包的椅子处，她缓缓拉开书包内壁的拉链，耳朵同时注意着门外有无动静，待确认妈妈没上楼后，又悄悄从里面摸出一盒东西，再用手掌心包裹住，带着它进入卫生间。

　　在镜子面前，她撑开眼皮，眼里突然涌入一丝凉气，刺得她发痒。季明月熟稔地把盒子里的隐形眼镜戴上，镜子里印出的少女模样立马清晰了起来。

　　不过17岁，皮肤白皙，扎了一头马尾，碎发被她轻轻挽在耳后，露出干净又秀气的脸庞。

　　她换上一身卫衣牛仔裤，背着书包下楼，俨然一副乖乖女的模样。

　　一楼的长式木桌上早有人影，人和桌完美地融入屋中严肃简洁的装修风格。

　　“季明月，快来吃饭，你叶叔叔说今天要亲自送你去学校报道。”

　　说话的人是她的母亲，两年前，季明月的父亲患上癌症无钱医治，不久撒手人寰。母亲抛下她改嫁到江城。

　　她自知美貌总有拴不住男人的那天，为了稳住自己的地位，她尝试各种办法怀孕，结果都不尽人意。

　　由此萌发老了没人照顾的可怕念头，便求着现任丈夫把远在山州的女儿接到江城来读书。

　　季明月不知她的目的，以为妈妈接她来江城是想让她有个好的读书环境。

　　她坐在男人的对面，用余光瞟到他身上名贵的西装和手腕上那块绿底盘的劳力士。
　　随后又默默把眼神收回来，眼帘里闯进了一碗装着萝卜丁的白瓷碗，萝卜丁还是生的。

　　“上了高三，用眼多，你千万别近视。”母亲语气看似温和，实则带有一丝警告。

　　看见自己女儿没什么表情，以为她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于是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可要好好学习，像你明哥哥一样考上京大。”

　　说完，还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我会注意的，妈妈。”季明月忍着肩膀处的痛意，用双手接住冰冷的白瓷碗，脑袋里一团乱麻。

　　她拨弄碗里的胡萝卜丁，强忍恶心吞了下去，眼里泛上酸意。可能是因为妈妈提到了近视，季明月明显感觉眼球上那层透明薄膜的存在感愈发强烈。

　　她不想让妈妈失望，可她有也没有告诉她真相的勇气，于是只好继续隐瞒下去。

　　吃完饭，她便和继父上了车。

　　说是亲自送她，实则是和她一起坐在后座，车还是交给司机来开。

　　季明月偏头看向那栋别墅，外观奢华却感受不到温暖，她知道，那不是她的家。

　　车子慢慢驶离一幢又一幢小洋楼，绿野不停从车窗闪过，她再从玻璃窗户往外看，入眼的便是一片车流。

　　车上很安静，身旁人翻报纸的声音在此刻也显得尤为刺耳。

　　不知何时，翻页的声音戛然而止，让车里压抑的氛围更上一楼。

　　她到江城刚好遇见继父出差，今早才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你叫季明月对吧？”

　　“是，叶叔叔。”继父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疏离感让她不由得垂下眼皮，紧紧捏着衣角，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继父也没回应她，抬眼看了手腕上的银表，不耐烦地对司机说：“老王，还要堵多久，我赶时间。”

　　“叶总，今天开学，路上车多。”司机急忙赔笑解释。

　　继父哼了一声，眉眼中带上了点怒气：“你早知道今天堵车，就不能换条路线走吗？”

　　“把你耽误的时间换算成钱，你知道有多少吗？”继父翘起二郎蹆，用力扯开报纸，用最明显的动作渲染他的不满。

　　季明月有些无措，耳根上染了一层红晕，她总感觉刚刚的话好像是对她说的。

　　毕竟，如果不送她，就不会堵车，也不会耽误他的时间。

　　来江城之前，外婆告诫过她，到了新家，要把自己的小性子用铁皮包裹起来。学会察言观色，会妥协避让，努力装做一个乖孩子。

　　想到这，她捏紧身前的书包肩带，轻声说：“叶叔叔，前面不远就是学校了，剩下的路我走过去就行，不耽误你时间了。”

　　继父没看她，隔着报纸嗯了一声，一点礼貌性的挽留都不带。

　　季明月在十字路口下了车，孤身走入一片洪流中。

　　刚下车时她还有些懊恼，脑中去往学校的路线图因为时间流逝已消退了一大半。

　　幸好人形道上散落着几个穿着江城中学校服的人，她跟着他们穿过一条小巷和人行道，就看见了屹立在商业楼中间的百年老校，由红砖白墙建造而成，古老庄重，历久弥新。

　　校门口挂着的“多学一分，干死万人”的横幅揭示着它与川省其他名校的不同——以时间换分数，以题海换光辉。

　　季明月想起自己的继父，默叹了一口气，要送她上学的是他，半路指桑骂槐让她下车的也是他。

　　明摆着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她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深呼吸一口气，寄人篱下真是不容易。

　　待收拾好心情，季明月踏进校门，走入一条林荫小道，南方的植物不会因为秋季的来临而枯萎凋零，路旁树木的总有种独特的倔强。

　　路上的女生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讨论着最近新出的电视剧和自家爱豆，男生则是眉飞色舞地炫耀自己的匡威，Nike。

　　季明月混在人群中，凭着记忆找到了高三的那栋教学楼。

　　进入楼梯的人很少，大多人都聚集在一楼旁边的公告栏上。

　　密集的人头挡住了季明月的大部分视野，她只能看见透明玻璃做得公告栏上贴了一张蓝底照片。

　　证件照通常会把人脸照得不对称，但似乎没有波及到照片里的男生，五官端正明媚，笑得风华正茂，眼里带着数不尽的少年傲气。

　　季明月突然想起老家县城里的高中的公告栏，只有类似校霸的人物才会出现在那里，以此告知全校师生他们的劣迹。

　　于是，季明月先入为主地把照片上的男生打上了校霸的标签。

　　她多看了几眼，想在脑海中印下男孩的模样，提醒自己以后遇见这个男生一定要绕道走。

　　收回视线后，季明月随着人流去入教学楼，她要去的是江城中学最好的理科班——一班。
　　一班在二楼的最里面，季明月只身穿过楼道里打闹的人群，少女的着装在一众校服里显得尤为突出，再加之姣好的脸蛋，吸引了不少学生的关注和私语。

　　“新来的吧，你说她有没有男朋友。”
　　“这么漂亮的女生肯定有特别多的人追，你就别想了。”
　　“我靠，人家去的一班。”

　　季明月过滤掉那些没有营养的话，走到一班门口，看见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晚自习延后的事。

　　趁着讲台下的人唏嘘和抱怨，季明月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无数张眼神扫了过来。
　　“你是新来的同学吧，快进来。”

　　老师向底下的学生介绍：“这位是新转来我们学校的季明月同学，大家掌声欢迎啊。”
　　讲台下响起一阵清脆的鼓掌声。

　　“你坐哪里吧。”班主任指向倒数第二排靠窗户的课桌。

　　季明月抬眼望去，旁边的桌上趴着一位身着灰色连帽卫衣的男生。

　　她径直望那里走去，穿过因摆放书堆而变得有狭窄的过道，耳畔里传来同学们的私语。

　　“她要坐那个位置，以后压力可大了哦。”

　　“我打赌，她过几天绝对会去找老师换座位，没有人能承受坐那个座位的压力 ，连学委都不行。”

　　受到言情小说影响，这些话自动被季明月加了工，变成了：“她要坐这个位置?那她以后可惨了。”

　　“我打赌，没有人能在这个座位上坚持三天。”

　　季明月心头涌上一些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捕捉到身旁那个灰色连帽卫衣，帽子并没有完全遮蔽住他的脸，透出额前的碎发以及弧形完美的唇。

　　敢在班主任讲话的时候公然睡觉，季明月又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心中生出一丝恻隐。

　　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同桌刚好是校霸。

　　她突感欲哭无泪，在家里要看人脸色，在学校要唯唯诺诺。

　　班主任走后，一班教室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开始读书。

　　你好，前面的女生转头，咬着牙笑着对她说：“你好，我叫余宛”
　　“你好漂亮啊！”

　　“谢谢”季明月回之一个浅笑。

　　“李老师让我带你去教务处拿复习资料。”
　　“你跟我走吧。”

　　季明月回应了一声好，便要起身迈出椅子。

　　但她动作太快，放在桌子上的保温杯迅速掉落在地上。

　　杯子和地面发出强有力的撞击声让教室里的读书声瞬间歇了下来。

　　季明月头皮发麻，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她，还包括——
　　被她打上不好惹标签的同桌。

　　男生放下帽子，露出一双桃花眼，阳光在他身后，给他微卷的发丝尖上染上了一层浅金色。

　　“同学，你能不能安静点——”他猛薅蓬松的卷发，语气中带着一丝烦闷。
　　待睡意完全褪去后，他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
　　眼里转而浮上了一层不期而遇的惊喜，他身体前倾，向季明月凑近，细细把她和记忆中的人做比较。

　　季明月也在做比较，只不过对象是公告栏上的那张蓝底照片。

　　完全重合，丝毫不差。

　　她心中暗叫不好，自己真和校霸坐一起了，季明月强忍怯意，吞咽了下口水，以最柔弱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女孩如小鹿般湿润的眼睛和她微红的眼眶让陈津有些看不懂，他刚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两人都不在说话，空气里藏匿着一股尴尬的氛围，查觉道身旁的人还未收回视线后，季明月只觉有些缓不过气起来。

　　余宛捡起地上的水杯：“要下自习了，你快跟我去拿书吧。”
　　“嗯。”季明月眼含感恩地看向她。

　　陈津看见两人走出校门，他用手指点了点前桌的肩膀。
　　前桌的男人回头，“津哥怎么了？”
　　陈津微挑眉问：我新同桌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季明月吧。”

　　“季明月?”他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眼中带着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探究。

　　他想起她刚才的模样，好像跟他在高铁站上见识到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