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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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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大卡车的司机们大多是来自玻利瓦尔的忠厚朴实的佩洛,而且夫妻档居多,轮流开车休息,日夜兼程,吃住几乎都在车上。他们也只当博士和Misery是搭顺风车前往圣城的朝圣者,还会热心分享午餐,他们频繁来往移动城市间,内部消息灵通,提醒两位乘客拉特兰近期修改的种种戒律。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废止了禁止萨卡兹进入的律条,但你去了最好还是低调点,戴个帽子。”他们搭乘的这辆车的司机佩洛大叔最为热情和善,他回头招呼起他的妻子兼搭档,“西莉娅,我那顶灰色的旧帽子呢,你今年新织的漂亮又暖和,那顶我用不上啦,但给小伙子正好。”
“都在这收着呢,老头子,你的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西莉娅撇了撇嘴,她的身材圆实健壮,动作麻利,干燥蓬松的深棕色卷发拢在头巾后,看上去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只见她撅着个嘴从后座里掏出新色的帽子,“人家多俊一娃娃,戴你那顶破烂帽子也不嫌磕碜!我多做了几顶给咱儿子的,正好他们年纪相仿,还是今年流行的新款式。”
Misery腼腆谢过热情的夫妻俩,黑色的毛线帽戴在头顶,遮住一对尖锐的角,正中缝着一只可爱的黄色小佩洛兽亲。
博士手里揣着暖乎乎的热水杯,凑到Misery身边,“这帽子挺可爱的。”
说完他还伸手摸了摸,细密均匀的针脚,编织着家人的爱。
Misery摘下帽子放到博士头顶,由于头围大小的差距,直接塌下来遮住了博士半边视线,他往后扯了扯,才固定到位,“看来胡里曼大叔家的孩子跟你一样个头又高又壮。”
“或许吧,我听西莉娅说,他们家孩子在哥伦比亚上大学,学的还是金融,以后出来管钱的。”
博士支着下巴,斜了斜脑袋,“卡车司机这工作实在辛苦,下一代能够努力定居哥伦比亚的话,也是件好事。”
离上车奔赴下一个休息处的时间还有些剩余,博士坐着坐着就没什么坐相了,头一歪靠在萨卡兹的胳膊上,Misery伸出手揽过他的肩膀,让博士靠着更舒服些。今天的太阳很给面子,既不强烈到地面发烫,也不在云层后面躲猫猫,薄薄的阳光为光秃秃的巨岩泼洒上斑斑点点的橘红色油漆。
“你想好离开拉特兰以后有什么打算了吗?”
“你不先问我去拉特兰做什么?”
“你知道你有自己的计划,我更关心那以后。”Misery坦白道,“如果你还想继续沿着泰拉走一圈……”
“如果有时间,我当然愿意,而且跟你一起。但是……”博士顿了顿,“有些事情我已经拖得够久了,不彻底解决的话,我没法踏上新的旅途。”
“我会等你。”萨卡兹捏捏人类的手指,“可能这么说有点不自量力,但我希望放下那些责任的重担以后,你还能让我陪在你身边。”
“这怎么会是不自量力?我的身边随时欢迎你的到来,Misery。”博士立起身子,转过头,两只手捧住萨卡兹的脑袋,亲吻他。博士本想简单的贴贴就撤,但Misery扣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微凉的唇瓣里藏着热情的舌头。
呼吸热烈交织,唾液牵成银丝。淹没于萨卡兹的气息中的博士进一步溃败以前,兜里的终端突然震动两声。
弗里斯顿的声音介入他们之间,他煞有介事地假装清清不存在的嗓子,“咳咳……我不是故意打断你们的,拉特兰那边有回应了,他们承诺会派出圣徒与高速战舰一同来迎接你,博士,那堆神神叨叨的修辞我就帮你省略了。”
“知道了。”博士红着脸急匆匆撤开,掏出终端查看,与弗里斯顿所说大差不差,不过特别提到了他们会按启示所言,迎接博士的回归。
“当然,我不反对你们偶尔亲热亲热,甚至可以说赞成……但下次记得把我的收音关一下,谢谢。”
Misery同样红了脸,但脸上仍然挂着笑。博士平复了一下打乱的心绪,“你也不用时刻都待在终端里,弗里斯顿,试试你的黑客程序,附近凡是源石能源驱动的机械都可以成为你的眼睛,成为你延伸的四肢。”
车队行走在荒野上,高大的轮子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移动城市之间的货物流通除了城市之间的短暂汇合,大多仍然依靠这种古老的方式。因为天灾的侵袭,这条道路没有固定的路线,但靠着天灾信使,各国的路线预警技术进步,以及车队内部的无线电通讯,如今的正规卡车司机和移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的工作一样普通。但因为野外长途艰苦的条件,外来讨生活、肯吃苦的人才干得下去。
为了确保司机的状态和补充消耗的燃料,车队会强制要求在一些重要的小型移动平台上的小镇歇脚。越靠近拉特兰,当地居民的种族中黎博利和萨科塔的占比就越高,不难从中得知萨科塔的主要种族组成,他们虔诚的宗教信仰与对拉特兰的崇拜也越来越明显出现在人们的服饰、饮食、住所中。
卡车又一次停下轰隆的脚步。外面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细听好像是有人在此设卡,特殊时期要求检查从边境入境的车辆与人员。车队领队对此颇有微词:“这里离拉特兰边境还有几公里呢,你们查案的怎么跑境外来查了?”
“就是,就是,分明就是看我们好欺负,要收保护费!”
博士掏出终端,要求弗里斯顿侵入附近的摄像头看看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街道上的影像投射回终端屏幕,弗里斯顿同时查看了好几个探头,“外面的商店店门紧闭,居民都躲在家中,跟我们领队起争执的是个穿拉特兰制服的黎博利,看他身后这群人的架势,估计不检查不让走了。”
“不对劲。”博士敏锐道,他把能随身带上的东西都装进了背包里,耳里塞进耳机,递给Misery另一枚耳机,“我们提前下车。”
他们趁着车队前方两拨人正吵得厉害,迂回从另一侧潜入这个怪异、安静的小镇。
“注意避开摄像头和守卫。”博士提醒。
他们翻进一座教堂,站在较高的屋顶,在高处俯瞰整个小镇。除了街道上奇怪巡逻的戴着兜帽的人员,家家户户紧闭门扉,好像在惧怕着什么,从店铺的状态、教堂的入口登记册记录来看,这样的封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初步估计至少有四五天。但他们这一路上从未听说过拉特兰戒严的消息,要么是某个秘密行动,要么……根本就不是拉特兰的人。
一声凄厉的惨叫拉回了他们的注意力,车队那边的争执似乎终于有了结果,但这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佩戴拉特兰标志的黎博利长官身后的兜帽们摘下了他们遮掩身份的帽子,露出属于萨卡兹的双角,他们手上尖锐的刀刃与喷火的法杖沾满了车队的血液。
……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即便有些身体健壮、会法术的司机试图反抗,施展出源石技艺以后却越来越虚弱,突然身体僵直,最终倒伏在刀刃之下。
Misery几乎下意识就想赶过去帮忙,但博士拉住了他,“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这里被设下了巫术祭坛,任何源石技艺都会迅速抽干你的生命。”
“可是——”
博士的视线扫过建筑群,“如果能够拆掉祭坛,加上这里的居民,那还有一拼的力量。”
“事不宜迟,博士,指路吧!”弗里斯顿说道,他屏幕上的表情变得愤怒。
要找到祭坛核心并不算困难,博士尚在卡兹戴尔时就已经研究过萨卡兹的各类术法规则,而整个小镇适合藏匿和布置的中心点位置不多,排查过几栋可能的建筑后,最后只剩整个镇最中心位置的一座钟楼。
它安静伫立在教堂不远处,从这里敲响的钟声会唤醒这座小镇的每一个清晨。
顶层某个房间内,红色挑染的萨卡兹一脚踹上空木箱,嘴里骂骂咧咧,“真搞不懂为什么要让我们带上这家伙,叛徒就该丢进熔炉里烧掉——不,那样太便宜他了,应该丢到东边雷姆必拓那个什么卡峡谷里,再埋上几百个炸弹,保证连渣都不剩。”
萨卡兹剑士轻轻摇头,他的声音要沉稳许多,“你也听见殿下的话了,W,再忍忍,虽然我也不太赞成带上他,但这毕竟是两位殿下的命令……”
“啧,可怜的丧家犬。”W手里捏着的爆弹蠢蠢欲动,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塞回腰包里,语气愤愤,“我要是他,早就羞愤自杀了,怎么会拖到现在?”
萨卡兹剑士的眼神里露出些同情的神色,但他很快把那点情感压了下去,“这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事情,他生死的权力握在殿下手中。”
“那就跪下来求啊?想死还不简单?”W继续在原地徘徊,“不行,我实在信不过他,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看守核心。”
“核心不是我们的重点,”剑士继续耐心劝慰,“而且他会听我们的,无关他的主观意愿。”
吱呀一声轻响。博士推开顶层的门扉。
房间中央放出红色光芒的巫术核心,正在源源不断汲取着生命,像一团扭曲的心脏,被金属与源石挤压,向外释放出致命的震荡。
在进入这栋建筑以前,博士就取出一支抑制剂提前给Misery打上,即便如此,直面巫术核心的能量波,仍然让萨卡兹身上发烫,灼烧般的疼痛从源石结晶的位置传开。但没有更多时间来犹豫了,Misery手起刀落,致命的切口绽放在核心上,光芒逐渐淡去,那股压迫在身体上的巫术冲击波也逐渐减弱。
从发现到破坏,顺利得不可思议。
博士留了个心眼,他蹲下身观察祭坛附近的痕迹,除了明显出自鲜血王庭的符号,还有一些新鲜的、劈砍的痕迹,有人在这里进行过打斗,而那些刀刃都恰巧偏离了核心。不止他们想要拆除巫术祭坛,也许还有潜在的盟友,但他们毫无例外都失败了,沦为外面那群萨卡兹的刀下冤魂。
“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这样做。”一直在墙角沉默的黑影发声。
“所以你现在又长嘴了?”W讥讽笑笑,“我可从没见过你这么好心的一面,伊内斯。”
“这是任务,所以我还可以忍受,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们,战争已经将萨卡兹,将你们的王扭曲成何种模样……”卡普里尼的金瞳闪烁着不明的光,她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的小镇。
“我们已经下令严禁伤害平民。”萨卡兹剑士插话道。
“你我都见过战争的真实模样,你知道这一切最后会演变成什么,赫德雷。”
“但我们别无选择,至少他落在我们的手里还能稍微有一些尊严,我不会让W动他的。”
被提到的萨卡兹一脸不屑啧了一声,“我还没沦落到对一个残缺的俘虏下手的程度,而且他死了,殿下会不高兴的——喂!听到没,我之所以会大发慈悲放过你,只是因为你还有留下来赎罪的价值,给我好好干,否则……我会让你尝尝每一寸□□再次被撕裂的滋味。”
猩红色的巫术祭坛面前,跪坐着一具从头到尾沉默的躯体,他的头颅被黑布包裹,身穿深色的轻薄盔甲,黑色与红色的绑带缠紧胸膛,腰侧虽然挂着一对统一形制的锯齿长刀,但就像凭空多出来的一样,导致姿势的不自然,这并不像他惯用的武器。
咚——
咚——
咚——
多日未曾响过的巨钟,雄厚悠远的钟声宛如一道雷霆鞭笞在大地之上,预告着敌人毁灭的启示,昭示着反抗的风暴即将来临。所有萨卡兹的视线此刻都被聚集在城镇中央的钟楼之上,巫术祭坛的失效,剥夺了这群拥有巫术豁免的萨卡兹的优势。
“这样应该能为他们争取一点时间,”博士叹气道,他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希望还来得及。”
“走吧,博士。”Misery松开钟椎,他的耳朵边残余着钟声的嗡嗡,胸腔里的共鸣也还未停止,但他的源石技艺不再阻滞,他抱起博士,从钟楼顶一跃而下,如同一尾入水的鳞,潜入建筑群的海洋中。
无人注意的角落中,同样有一个萨卡兹被钟声唤起,他握紧手里的两把长刀,刻在破碎躯体之上的巫术符号驱动着这具□□,让他犹如一道影子,以非人的方式线性移动,像一只木偶,但更像被悬丝捆住四肢的飞虫,飞向明亮烛火的同时渴盼着被这股火焰毁灭。
即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车队旁,满地的尸体和血迹都宣告着同一个事实,就在他们潜入寻找巫术祭坛这段时间,萨卡兹士兵早已耐心耗尽,将这群无辜的司机们屠戮殆尽,车上的货物被倾倒在地,卡兹戴尔正规军制式的长刀还插在尸体上。
血,到处都是血……
早上还在问他孩子寄来的信里有个词语怎么读的人倒在血泊里,昨天帮他修剪过肩长发的人脖子上破开大口。几个小时前还在欢笑的人们如今已经跨过生与死的界线,在这一小支卡兹戴尔正规军面前像纸一样被撕碎了。勇敢的西莉娅扑在胡里曼身前挡住坏人的刀,但只拖慢了一点自己深爱的丈夫迈向死亡的脚步。他们双双倒在了带给他们全部生活的卡车前。
“博士!”Misery捂住他的口鼻,将他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背对血腥的场面,“别这么急促呼吸,你会晕过去的!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里……”
人类在他的怀里冷得像块冰,Misery怎么都捂不热。如果回到几分钟前,他肯定用尽办法也要阻止博士亲眼看到这样的场面,尽管他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看得已经够多了,但博士明显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魔王为救世主编织了美好的愿景,却从未放他亲自去看一眼战场的真实情况。
“我也很遗憾,但是我们没时间哀悼了,那群萨卡兹和当地民兵打起来了,很快会波及到这里,一旦他们发现你们……”耳机里传来弗里斯顿的声音,他的话语经过电子处理平静中染着焦急,“博士!如果他们知道你在这里,更多的萨卡兹追来,这里的人都会死的!别忘了你身上的责任,预言家!”
一语惊醒梦中人。
博士几乎马上从那股神魂抽离般的状态醒来,他猛地吐出一口气,胸腔内的心跳快得吓人,但他强行令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忽视胸口那阵阵的抽痛,像冷冰冰的电脑一样开始分析目前的形势与对策。
祭坛下的刀痕,无人看守的钟楼,伪装的卡兹戴尔正规军,桩桩件件奇怪的事情汇总到一起,整个小镇就像专门布置的舞台,就等候着他们的踏入。
“我们暂时还不能离开……巫术祭坛是个陷阱,他们算准了我们不会对这里的居民坐视不理,而且不知为何,他们笃定只有我们能够拆掉核心。从核心被破坏的那一刻开始,卡兹戴尔的增援就已经在路上了。找一辆还能用的车,等他们集结得差不多时突围用得着。而且为了这里的居民安全考虑,我们必须大张旗鼓地离开,告诉这些萨卡兹,我们就在这里。”
博士的声音顿了顿,“……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
他的目光落在从阴影里走出的奇怪人物身上,浑身缠满黑色绷带的杀手,从虚无中走来,身上的杀戮气息全开,像一根冷硬的刺突兀出现在这里。
“这里怎么会有裹骸死士!?”
Misery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他们的魔王究竟做了什么?弗里斯顿在自己的数据库查到了这个词条,他的核心数据也为之一颤。
抛却名字,自断犄角的萨卡兹刺客。紧束的裹布之中,乃是赤诚的狂热和既定的命运。
阴云笼罩于城镇之上,无辜者的鲜血浸湿了地面。
这位迷之杀手的动作极快,步伐轻灵,连Misery都不能轻易摆脱掉,但好在攻击频次不高,手里的两把刀像是临时借过来用的,处处充满生涩和不自然。他像鬼魅一般贴近,却没有造成多少有效伤害,但那股强烈的压迫感追赶着他们,把他们逼进城边上的一间空房间。不用直接面对压力的博士敏锐察觉到,这里距离萨卡兹军队的位置已经越来越远,门外甚至听不到多少法术爆炸的打斗声。
Misery反手握住匕首,另一只手揽着博士,他的外衣被刀划烂了,但还好都只是皮外伤。他的匕首在裹骸死士身上造成巨量的创口,血液顺着四肢流淌,沿路留下恐怖的痕迹,却丝毫不见对方因为痛苦而停滞步伐,好像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具活生生的□□,而只是巫术捏出的造物。
沉浸在杀戮中的刺客突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像一根木头一样僵硬杵在原地。Misery拿不准对面想干什么,他必须节省体力、控制源石技艺使用的频率,再这样消耗下去吃亏的是自己。他蹲下身体,全神贯注,匕首捏在指尖,随时准备带博士离开这个房间的同时寻找机会给予这位奇怪的刺客致命一击。
博士右手上的咒文发出明亮的白光,一圈一圈的咒文像丝带一样飞扬,它们嗅到了某种气息,一拥而上,繁复的咒言包裹住了裹骸死士,撕扯下缠绕其上的巫术丝线。
杀手跪倒在地面上,两把不合适的长刀坠落在地。他缓慢地抬起脑袋,从黑布的缝隙里,有一双死寂的眼睛,却因为面前的景象而重新焕发出一丝情感波动。
博士记得这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