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养珠手册》蠢鱼

15、践诺

　　方才太过惊心动魄，许过控制不住双腿颤抖跪跌在地上，空洞地睁着一双眼，看向来人。

　　眼前开始模糊不清，身体像云一般轻盈。

　　然而下一秒神志刹那间被暴力扯回。

　　许过陡然清醒，用力攀紧来人：“请帮我联系家长或者警察，电话号码是……”

　　驾驶员紧张地拨错了号：“喂，喂，喂……是110吗？这里有个孩子倒在马路上……不，是个男孩子。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许，过。”
　　“他说他是许过。”

　　许过坚持到陈明之和警察的到来，登时宛如被抽走了脊梁骨，软绵绵瘫倒在地。

　　许过面上不正常的潮红，体温高得烫手，陈明之作为医生，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杨警官，小过现在必须马上送去医院。”

　　闻言许过瞪大眼，死死拽住陈明之不肯松，强行打断陈明之：“陈叔，小逢，我找到小逢了……”

　　梁警官听见陈逢名字，警觉：“在哪儿？”

　　许过抬手，遥遥指了个方向。

　　那边是老开发区，有许多废弃厂房，一个个搜过去只怕天就要亮了，很耽误时间，也容易被人贩子察觉。

　　梁警官怔了怔，到底没说出让许过带他们返回去的话。

　　“我知道，我带路。”许过却明白了梁警官停顿的用意，推开陈明之，摇摇晃晃站起身。

　　“陈医生。”梁警官摁住欲拒绝的陈明之，冲他摇头，“我们已经呼叫增援，一定会保证许过安全。”

　　许过按照记忆将警察带到废弃工厂附近，喝完矿泉水，身体的温度降下来许多，稍稍恢复了力气，马不停蹄向警察介绍情况。

　　听闻嫌疑人有三个，杨星子插话问：“孩子呢？安全吗？有几个。”

　　许过张张口，迟疑了下，选择撒谎：“不知道，我找不到机会进去，只知道关在屋子里。听声音，大概有5～6个，小逢也在。”

　　“还有其他的吗？”杨星子追问。
　　有用的信息太少，许过想了想：“我偷听到他们说今晚出货。”

　　梁警官听懂出货的含义，眼神一凛，和杨星子交换了个眼神。

　　和增援同时来的还有救护车，但许过说什么都不肯走，吃完退烧药，坚持和陈明之待在警车上。

　　陈明之一夜没睡，眼下青黑，唇边胡茬胡乱冒了起来，略显邋遢，眼神却温和：“小过，谢谢你。”

　　“对不起，陈叔，我没带出小逢。”许过头抵在陈明之的胸膛上，听着他清晰的心跳声，眼底涌上来一股热意。

　　许过扬手，右手背抵住双眼，咬紧唇瓣，不肯落泪，添了几分隐忍破碎。

　　“你尽力了，陈叔谢谢你。”
　　“陈叔，小逢，会没事吧？”陈逢不会出事，也不能出事。

　　许过很害怕听陈明之的答案，随即自问自答：“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而陈明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陈逢有什么意外，他……

　　但他们都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是添乱，只能安静地等。

　　陈明之强压眼底的波澜，不知道说给许过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重复：“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天色渐亮，陈明之半靠在椅背上，眼睛清亮。

　　许过实在坚持不住了，睡得也并不安稳，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然而距离他上一次醒来不过几分钟。

　　陈明之摇头，许过失落溢于言表。

　　“许过！”

　　杨星子突然出现，许过和陈明之不由眼神一亮。

　　工厂潜入行动失败，只捉住了单独出来探查的一筒，麻秆和鼠哥狡猾地躲进了关孩子的房间，以人质安全要挟警察，如此僵持着。

　　警察不敢轻举妄动，已经将工厂所有出口封锁，捉住嫌疑人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孩子们受了惊吓一直在哭。

　　担心这样下去孩子们会哭出问题，梁警官出面主动找了鼠哥谈判，但鼠哥要求十岁以下的孩子送早餐进去。

　　梁警官再三考虑后，和杨星子商量，由她假扮医生，向鼠哥提出将孩子换成女医生，顺便确认屋内孩子们的安全。

　　但鼠哥态度很强硬，免谈。

　　“我可以。”许过听明白经过，站出来。

　　陈明之阻拦的手悬在半空，终究是晚了一步。

　　“但我有个要求。”许过望向陈明之，很快移开眼，和梁警官对视：“先让他们放了我妹妹。”

　　“许过！”陈明之牢牢捉住许过手腕，气不打一处来：“你逞什么强？你还在发烧。”

　　“我试试先交涉。”梁警官顿了下，道。

　　“梁警官，不可以，小过是个病人，我是医生，我不同意。”陈明之一字一顿道。

　　“可是陈叔，小逢是为了找我。”许过反而平静下来，面色如成年人般沉静，“陈叔，我没事，请您相信我。”

　　包裹心脏的冰融化后，露出血肉独有的柔软。

　　是为了找他，小逢才遇见了这些事。

　　他不是勇敢，仅仅是因为答应了陈逢会带她回家。

　　他得坚守承诺。

　　“许过，不可以。”陈明之疾言令色。

　　无论身为医生还是父亲，他都无法接受要用一个孩子去换另一个孩子。

　　“我可以。”许过语调铿锵，不容置疑。

　　深知拖的时间越长，孩子越危险，梁警官直接拍板和鼠哥交涉，双方达成一致。

　　“注意安全。”梁警官将早餐递给许过，以防万一，塞了个圆形小物件进许过口袋，“小男子汉，辛苦你了。”

　　许过瞥见杨星子手里的黑色物体上膛，没移开目光。
　　梁警官见状，误会许过是害怕了，再次承诺：“我们会保护你。”

　　“她很厉害？”许过收回视线，开玩笑似的调侃。
　　杨星子沉默了片刻，点头：“是的，我很厉害，所以许过，相信我。”

　　“准备好了吗？”梁警官拍拍许过的肩膀以示鼓励。
　　许过深呼吸一口，迈出第一步。

　　“里面的人听着，人和东西都准备好了！”

　　梁警官喊完话，很快，麻秆挟持陈逢出现在众人视线范围内。

　　陈逢被打扮成小男孩的模样，嘴被紧紧捂住，说不出话，一双眼哭得红肿，看上去楚楚可怜。

　　再见到许过，麻秆立即反应过来上当，气得咬牙切齿，梁警官一行人这才反应过来，许过一开始便对他们撒了谎。

　　“许过！”
　　许过转头，挑挑眉。

　　“一起放人！”来不及了，交易只能继续，好在麻秆无意这时候起冲突，在梁警官喊话后松开陈逢。

　　陈逢和许过面对面，向对方的方向前进，两人距离拉近，陈逢直直扑进许过的怀里，号啕大哭。

　　“哥哥，呜呜呜，你来了……”
　　“小逢乖，哥哥一会儿回来，先去找爸爸。”

　　许过瞄了一眼麻秆，将陈逢护到身后，随即毫不犹豫推开，继续向前。

　　“你小子会装啊！”

　　许过刚走到麻秆跟前，麻秆气不过，狠狠一巴掌扇过来，许过顿时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慢慢找回神志。

　　“不许动手！再动手我们就开枪了！”梁警官及时制止麻秆的暴力行为。

　　许过顶着狼狈，漆黑的瞳孔闪过一抹讥诮的光，笑容极其恶劣，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听见了吗？再动我，要开枪了。”

　　麻秆果然被激怒，许过闪避间余光瞄见暗处有影子动了一动，勾起唇角。

　　警方同意条件只是假象。

　　有一筒落单被抓在前，嫌疑人不可能放心只由一个人出来交换，另一人大概率会躲在暗处偷偷观察。

　　交易大概率能将两人都引出来，如果真的只有一人，那么许过需要配合梁警官制造动静引人注意，这时会有其他人趁机破窗救人。

　　伴随行动信号，玻璃的碎裂声的响起，梁警官第一个爆冲过来捉住麻秆，冲许过大喊：“许过，跑！”

　　许过愣在原地，撤退的步子慢了短瞬，鼠哥意识到大事不妙，一个箭步上前，手握水果刀控制住许过。

　　“你们……”

　　鼠哥的话只说了一半，再没有后续。

　　身后的危险气息陡然消散，液体自头顶飞溅滴落在下眼睑，许过顿时感觉到背部鸡皮疙瘩，下意识抬手抹了抹，液体手感略显黏腻。

　　许过低头的瞬间，杨星子焦急赶到，适时捂住他的眼。

　　许过看见杨星子嘴唇一直在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凉，在不停地颤抖，阳光漏进来，化作一点点温柔的红。

　　相比于杨星子的慌乱不安，他反倒格外镇定。

　　他的世界在某一刻陷入寂静，就像被巨大的网罩住，他与外界被生生隔开。

　　因为听不见，他表情在一段时间后略显茫然。

　　很多人渐渐围了过来，聚在他身边，他们表情各异，有欣赏的，担心的，不停地在说着什么。

　　大概是很久没等到他的回应，众人突然都噤了声，目不转睛盯着他。

　　许过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一偏头瞄见站在不远处的陈明之。

　　陈明之微笑着，在和他招手。

　　许过找了找，没看见陈逢，于是迈开步子向陈明之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站在了一片浓雾中，被白茫茫包围，满眼刺目的白。

　　许过再抬头，已经不见了陈明之的身影，他着急回头，紧接着消失的是杨星子、梁警官和原本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

　　他们都随着雾气散开，化作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