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养珠手册》蠢鱼

17、我愿意

　　抚养权变更是件麻烦事，尤其宋惠拒不配合的情况下。

　　杨星子说这会是个漫长的过程，许过问：“需要很多年吗？”

　　杨星子愣了下：“短则三个月内，长的话，可能需要一年。”

　　许过松了一口气，一年而已。

　　晚上宋老师和夏老师夫妻约了探望许过，然而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还不见人影。

　　陈明之打电话确认，却得知夏老师身体不舒服，去了医院。

　　许过听到这个消息，眸光暗了下去，筷子拿在手里反复在米饭上刻下十字，有要将碗戳破的架势。

　　“爸爸，哥哥是想把碗戳烂吗？”

　　陈逢偏头冲许过做了个鬼脸，许过没回应，陈逢鼻腔发出一声不满的哼鸣。

　　“小过，夏奶奶是例行体检。”陈明之窥破许过心不在焉的不安，轻言安慰。

　　例行体检应该会提前安排，怎么会这么巧？安排在晚上。

　　许过无法判定，这是不是一个体面的拒绝。

　　“夏奶奶怎么了？”陈逢没领会，依旧状况外。

　　“好好吃饭。”
　　陈明之明知道陈逢最不喜欢吃苦瓜，苦瓜炒蛋连蛋都不吃，特地给陈逢夹了块炒苦瓜，仓皇结束话题，摆明不想多说。

　　光看看眼睛都感觉到苦味了，陈逢吐吐舌头，自以为悄摸摸，实际光明正大，将苦瓜转移给许过。

　　许过心不在焉扒了口饭，正好咬到苦瓜，眉头瞬间皱成一个川，抬眼瞧见陈逢捂嘴窃笑。

　　“哥哥，好吃吗？”
　　“好吃多吃。”

　　陈明之没放过陈逢，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再次给她夹了两片。

　　一直没吱声的许过，恶作剧似的重复陈明之的动作和语气：“爱吃多吃。”

　　陈逢瞪大了眼，眼神在许过和陈明之之间来回，见两人都没有为她说话的意思，瘪了嘴。

　　博同情转移注意力，是陈逢惯用的伎俩。

　　许过差点上当，让陈明之适时打断，陈逢无可奈何，噘嘴自食其力。

　　“哥哥，你也吃！”
　　当然，陈逢也没忘了许过。

　　陈明之晚班要去查房，吃过饭便离开了，陈逢在陈明之走后跟着消失。

　　病房里太安静，许过不大适应，靠在病床上睁着眼发呆打发时间。

　　陈逢再出现时，怀里抱了半个西瓜。

　　从小跟在陈明之身后来医院，陈逢认识的不认识的医生护士都认识她，随便出去绕一圈，回来都能满满一口袋零食。

　　红彤彤的果肉上插了两把不锈钢勺子，清爽的西瓜味一下子冲淡笼在许过心上那股淡淡的雾霭。

　　陈逢的笑脸比正午的阳光还来得明媚。

　　“哥哥！吃西瓜。”

　　陈逢挖了最中心的一块，不容拒绝塞进许过嘴里。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顺着喉咙一路甜到了心脏，也透心的凉。

　　许过打了个激灵，陈逢笑开。

　　“哥哥，你很喜欢夏奶奶吗？”陈逢问得随意。

　　许过挖西瓜的动作停滞了下，没回答。

　　陈逢下巴微扬，眨眨眼，眼底满是狡黠：“我聪明吧！你在担心奶奶！”

　　陈逢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

　　没有人告诉陈逢，夏老师和宋老师有意领养许过，还没敲定的事，无论是杨星子，陈明之还是许过，都很有默契地选择隐瞒。

　　陈逢单凭借直觉，便察觉到许过情绪低落是因为夏老师的失约。

　　“儿科邱姐姐是夏奶奶的……”陈逢卡在了两人关系上，挠挠脑袋，想不起来称呼。
　　“想不起来了。”陈逢苦了脸。

　　许过目光灼灼盯着陈逢下文，对于她的大喘气，流露出很浅很浅的失望。

　　“我偷偷听到姐姐给夏奶奶打了电话，爷爷说，奶奶没事，可是要住院观察几天。”陈逢终于把话说全。

　　许过却在这段话里听出来两个关键点：
　　1.给夏老师打电话时宋老师接的；
　　2.说是体检却要住院观察。

　　不能电话，住院观察，许过下意识做了最坏的打算。

　　仿佛一头凉水倾盆而下，许过面上血色尽失，不由自主揪紧被单。

　　许过整个人绷紧了神经，旋即垂下头，自嘲似的笑笑。

　　老天好像故意戏耍他，每次都给一点点希望，然后再狠狠将他抛下去，乐此不疲。

　　之后一天，两天，三天，夏老师和宋老师都没有出现，陈明之从某个时刻起便不在许过面前提起他们，且变得更为忙碌。

　　同样忙碌的还有陈逢，之前寸步不离守着许过，突然就变得神神秘秘。

　　许过识趣假装忘记领养这回事，和陈明之维持心照不宣的默契。

　　直至出院前。

　　许过本以为自己没多少东西，等到了收拾才发现他病房里的个人物品，比在城北的家里还要多。

　　在医院待得太久终于能回家了，陈逢叽叽喳喳指挥着陈明之这个不能忘记，那个不能丢，忙得团团转。

　　较于陈逢的活泼，许过要沉默稳重得多。

　　许过没问出院他会去哪里，孤儿院或者城北，对他而言其实都没差。

　　以至于陈明之将车开到陈家巷子外，许过呆愣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哥哥！”陈逢抱起被子，走了两步重心不稳，摇摇晃晃。

　　许过还没伸手，陈逢知道他会帮忙似的，将东西往他怀里一塞，自己跑了。

　　“小逢。”陈明之不惯着陈逢，将人叫了回来：“你怎么答应爸爸的？”

　　陈逢小脸皱成一团，跺跺脚：“可是哥哥比我力气大！”

　　“力气大就可以把东西让哥哥一个人拿吗？”陈明之缓声，不赞同陈逢的举动。
　　“哥哥，对不起。”陈逢认错迅速。

　　在陈明之看不见的地方，许过将被子拉回自己怀里，陈逢惊讶地朝他望望，许过比了个“嘘”的手势。

　　陈逢笑开，转身看到陈明之关车门落后两步，逮到机会言语上小小地报复了一下。

　　“爸爸你年纪大了，走得好慢！”

　　三个人搬了四趟搬完大部分行李，剩余的不多，陈明之让两小只休息，自己去拿剩下的东西。

　　陈逢抱紧门框，冲陈明之摆摆手，显然累得够呛。

　　许过自觉跟在陈明之身后。

　　“小过，去和小逢一起休息吧。”陈明之走了两步，还没到家门口，听见脚步声，转头。

　　许过亦步亦趋跟在陈明之身后，被发现后许过停住脚步，额头豆大的汗珠顺势滑落。

　　“我不累。”许过抬手抹掉汗珠，毅然道。

　　许过后颈脊骨突兀的隆起，即使他努力掩饰，眼底的彷徨还是显露无遗，令陈明之软了心。

　　“许过。”这些天陈明之并不好过，后悔不该提前告知许过夏老师的意愿。

　　陈明之知道，以许过的敏锐早该发觉了，事情有变。

　　过度的成熟是压抑的标志，如果许过追着问，为什么夏老师和宋老师不来看望他，陈明之或许不会这样在意。

　　偏偏许过什么都不问，若无其事，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向往和脆弱。

　　陈明之叹了口气，踌躇几秒后，决定坦白。

　　许过仰头：“我在。”

　　“夏奶奶，生病了。”陈明之组织着措辞，试图将许过的失望降到最低。

　　即使失望就是失望，没有高低之分。

　　“我知道。”

　　许过头慢慢低了下去，没让陈明之直面他最真实的反应，调节好情绪后，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个自以为释然的笑。

　　“陈叔，我没关系。”

　　最差的都经历过了，还能差到哪儿去。

　　许过一句没关系，将陈明之欲言又止的话噎了回去，陈明之下巴动了动，始终发不出声音。

　　夏老师在和许过约好的那天出门前，突然认不出宋老师。

　　宋老师带她去医院，才发现她脑子里长了东西压迫神经，导致记忆出现了问题。

　　虽然化验是良性，但由于各种原因，夏老师已经不能再收养许过。

　　这些天陈明之很犹豫，该怎么坦白这个事实。

　　给了许过希望，又将许过扔到谷底，实在是残忍。

　　“陈叔，小逢该等急了。”许过压制抽动的唇角，保持笑脸。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再主动说话。

　　到家许过手里的箱子没来得及放下，陈逢一下窜到他面前，生生逼停他的动作。

　　“哥哥，你看！喜欢吗？”陈逢语调高扬，在等着表扬。

　　许过随着陈逢的指尖，扫视这陌生又熟悉的屋子。

　　原先的电视和电视柜被一整排的书架取代，玻璃窗前摆上了两台书桌，沙发也移开了位置。

　　还有饭厅墙上的挂画，换成了木质底纹的空白画框，钉上了陈逢学会骑自行车那天拍的纪念照。

　　许过咬下唇，控制住心神，却控制不了身体的震颤，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望向陈明之。

　　“哥哥，我们要填满这里好不好！”陈逢夸张地双手举高，“哥哥，我好开心！”

　　“陈叔……”

　　凛冽的寒风将鼻子冻得近乎麻木，万物凋零的肃杀气息，会随着呼吸瞬间涌入喉咙，呛得他咳个不停。

　　但寒冬总会过去，春天总会到来，荒芜终将迎来它的新生。

　　陈明之轻点了下头，代替他回答的是陈逢，她笑若灿阳，握紧他的手，发出正式的邀请。

　　“哥哥，你愿意以后都当小逢的哥哥吗？”

　　睫毛尽职尽责将温热的泪珠困在眼眶中，许过右手攥住左手腕骨，肩膀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着。

　　“我愿意。”他听见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