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殷澜

15、第十五章

　　那是羽林卫发起反攻的第三天。
　　萧琼对着那金碧辉煌的大殿眯了一下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有种退出去重新进一下的冲动。无他,这个地方实在太陌生了。从前淳元帝固不是那等节俭朴素的君主,却也从没有把金库铺在大殿上的习惯。
　　然而眼前的这片金碧辉煌着实让他开了眼。殿上流光溢彩的金银细软铺天盖地糊了他一脸。他讽刺地笑了笑,截停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众军队,带着一名暗卫就闯了进去。
　　“今日，该当是我们两之间的了断。亲爱的——大哥。”
　　龙椅上的那人没有抬头。他的身边护卫都已被俘获或剿杀,这样的绝境反而逼出了那份皇子式的气度雍容。迎着那仿佛随时可以纸醉金迷的气氛,他斜遮着醉眯眯的双眼,轻挑地冲萧琼半了一下杯:"我道你死了呢--我那种贱命硬的好弟弟。"
　　萧琼不为所动地挑了一下眉。"我若死了，谁来为献王殿下奉上断头饭,黄泉酒啊?"
　　龙椅上那人被"献王殿下"这个称呼刺了一下,旋即却装着毫不在意的模样回了嘴:"那我的好弟弟是来陪我共饮这黄泉酒的喽!我不胜荣幸啊。"
　　萧琼踏前两步，执起了一个黄金杯,不怒反笑道,"今日可是不宜饮这百花酿呢。金樽清酒，万事抛诸脑后，好一帆逍通之态。只苦了百姓以命所供之酒,到了一个谋反篡位，不识好酒的逆贼的肚子里啊。"他的声音逐渐严肃而至森然:"萧弥远,我今日为万民除你这狗贼,莫再与我瞎攀什么手足同胞之情——你那狼心狗肺里装得下这种东西吗?"
　　萧你远放荡地哈哈大笑起来.羽林卫的众人屏息凝神地等着，只需萧琼一声令下,就要趋前将此人乱刀分尸。精通奇门遁甲的段喜却猛然感到不对，在萧琼发令前,他冲着身后厉喝一声："别动!"便向内冲了进去。谁知他快无相更快,几乎是一晃儿就抢在了萧琼身前。千钧一发之刻,萧你远猛然拽紧了手中的机括,下一刻,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万箭齐发,萧弥远疯狂的笑声随着风飘进了众人的耳中:“我毕生所求,无非是与你同归于尽耳!"
　　暗卫飞扑向萧弥远,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可若要退出竟已不及。大殿的门重重合上，脱离了容器的短镞从四面八方张牙舞爪而来。萧琼抽了剑抵挡,眼见着后背上有一剑势有不及,忽然传来一声刀剑相碰的声音,接着他靠上了一个人的脊背。他心领神会地立在了原地,心中赞叹这真是个好主意--不用担心背后的箭镞伤人了。
　　彼时,那暗卫正躲在墙角的射击死角中避险，想要抢到萧琼面前护主，竟是被逼得寸步难行。段喜正与面硬心软的慕言哀以同样的姿式边互相呛声边防御,手上却毫不舍糊。过了良久、那无穷无尽的枪林弹雨方始停歇。
　　精疲力竭的众人尚未喘一口气，就开始恩忖开门之法。羽林卫的撞门声随着萧琼的一句告示逐渐平息。段喜便在这里发现了立在门边的机括——这门若是方才被撞开了,悬在门梁上的大石少说也得压死个几十人,幸而及时发现，并未如此。
　　段喜绕着墙边走了一圈,便开始试着松那机括,他思忖了一下,向萧琼道:"殿下,您让羽林卫后辙几步，您也避远一些,以防落下时误伤您。”
　　当他抽动那丝线的一瞬，在门上的大石狠狠落下,大门也缓缓展开。段喜灵巧地一动一跃,眼见得便能在那大石的间际间全身而退了。众人均松了气。段喜将手伸给了前来接应的慕容哀,正待借力跳出时,异变陡生。房梁上的机驽被这一坠之力冲开了最后的束缚，开启了最后一轮同归于尽的狂轰烂炸。不过这回只向着门口罢了。
　　羽林卫嘈杂的喊声让世界变成了一片白噪。段喜却什么也没有听见.脑中只茫然地转过一个念头:"我分明检查过四周控箭的丝线已尽,这又是哪里来的错?”
　　怎么可能!
　　他的刀剑在拆线时已入鞘,此时再来不及回身拔出了,正当他以为行将灭顶时,一股巨力将他直直撞出殿外,他七荤八素地摔在地上,只有一个箭簇险险地划了一刀他的左袖。
　　再一转头,他就见到慕客哀一个闪身不及,被一箭透胸而过,重重跌了出来。
　　段喜几乎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那将停未停的枪林弹雨里——幸喜无相已经冲了上来,将慕言哀带离了那片危险的区域。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在羽林卫紧急把随军的医生带上来前,他为自己的死对头担惊受怕到几乎心神不宁，只是呆呆地依从无相的指示喂了他一颗塞在地手中的瓷瓶里的药,然后手忙脚乱地帮着无相为其止血。
　　幸好那一箭未伤到要害,箭上也没有喂毒,在慕容哀睁开眼对段喜发出第一句嘲讽时,他终于虚脱般地松了一口气,转而不信邪地回身去检查那机括——他所料一点也没有错,机括已尽，只门上止有一匾,匾后的空间原来不足以藏人——然而足以藏一个四肢俱断,只能靠口齿之力发动这最后一拨箭镞的小孩儿。
　　那小孩只有八岁,是萧弥远家仆生出来的近亲子、天生带着畸形。等段喜逼问他时,他的嘴中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主人说，若我在门开时咬断这块木头,他就不杀我的爹爹妈妈!我说我别的什么都不会，只有牙一定行。干万别杀我爹妈!"段喜看向那连接着机弩发射装置的横木——那上面还有两颗带着血的小孩的门牙。他提起的剑缓缓垂了下来,终于也没能下得了手。
　　那一刻,萧弥这狰狞的笑声仿佛回荡在他的边.猖獗地说道"看,你们最终还是败给我了吧!凶手就在你眼前,你却没有杀的勇气!"
　　看客啊，须知杀人者永远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