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之源》野草奔月

27、青坛

　　江湖更高处再相见！

　　基地医务室，一位女军医正向输液袋注射药液，另一位男军医喃喃着：“她是脱水了。这次野外训练，每名学生携带的矿泉水足够维持五天，她为什么会缺水。”

　　顿时，卫霰、夏立、祁贽、蒋焕、聂剑怔在原地，数目相对，眼神意会，不由得摇了摇头，少顷，几人垂眸不语，一脸歉疚。
　　先前，几人为了减轻筱白的负重，各分担了一瓶矿泉水的重量。但他们不舍昼夜，争分夺秒赶进程，全程绷紧着神经，警惕着周围，一时忘却了此事。
　　五人反复回忆着，想起了筱白的那瓶水进了自己的肚子，想着想着，眉心紧缩，神色变得复杂了多许。
　　须臾，卫霰望向军医，“她的水被我喝了。”

　　“胡闹！”一上身穿着白衬衫，下身搭配黑色休闲裤的男老师火急火燎地跑进医务室，入耳的竟是卫霰的声音。

　　夏立、祁贽、蒋焕、聂剑齐齐望向孙一强，“还有我，也喝了一瓶。”

　　顿时，医务室安静了，人人怔住了。前一秒，蓟教官手中还玩弄着空瓶子，蓦然间，持着瓶子的手悬在了空中，也一动不动了。

　　孙一强走向病床，打量着筱白，“从山顶滚下来的吗。”

　　何逊抢声而出，“孙老师，您别担心，筱白并无大碍。就是脱水晕倒了，滚了几圈被蓟教官救了。”

　　孙一强上下打量着旁边站着的学生，神色一紧，“咱们班还有谁受伤了。”

　　何逊说：“孙老师，这个真没有了。”

　　孙一强一手从裤兜掏出手机，对着旁边的学生说：“问题不大，你们先回去，这事得通知家长。”

　　卫霰神色不宁，“老师，筱白，她……”

　　一听到卫霰的声音，夏立、蒋焕、祁贽、聂剑迈出的步伐猛地停了下来。

　　孙一强瞥了眼卫霰，忽然惊醒，“唉，行了。你们先回去，我让化学老师来。”

　　卫霰抬头望向孙一强，“老师，我是她哥，我留下。”

　　孙一强打量了一眼卫霰，“你一个男生，不方便，赶紧走。”随即，眼神瞟向前方，一脸严肃，“都给我回去写检讨，六千字，明天上课之前交我手里。”

　　卫霰抢声说：“老师，我会告诉我妈妈，你不要……”你不要通知筱白的小姨了，还未说出口。

　　孙一强急促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快回去写检讨！”

　　坐在一旁的蓟教官注视着前方，一手将空水瓶精准地投进了垃圾桶，起身走出了医务室。

　　军训表彰大会那天，一班受到表扬，赢得一面锦旗和一朵大红花，班主任孙一强身板挺得比以前更直了。他说，为了让一班同学永远记住青坛，将锦旗挂在讲台钟表旁边，在这教室待三年看三年。
　　大红花挂在门口班级木牌上，旁人不仔细看，是看不到‘初一（一班）’这几个字的。直至这届学生结束青坛三年生活才将其摘下，其间大红花褪了色，其他老师多次提醒给花重新上色，孙一强一笑了之。
　　一天早读，孙一强站在班级门口，盯着大红花仔细观察，还是军训时的大红花，只是不知被谁重新上了色，新颜色与原色有差距。他笑了笑，似乎觉得还不错。

　　二十六天疾速翻篇，军训结束那天，青坛校车停靠基地城墙外，自来时便停靠此处。车身被人工清洗过，锃亮崭新，洁净清爽，肉眼找不出一丝尘埃。
　　司机穿戴整齐，精神焕发，手套似白雪，正握着方向盘，静等师生上车。车下喧闹声充斥着山涧，叽叽喳喳，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中似有哽咽哭泣之声。
　　“教官，我们还能再见吗。”
　　“教官，我不想走。”
　　“教官，你一定来看我们啊。”

　　何逊挺直颀长身躯同其他教官站成一排，右手掌贴于太阳穴附近，掌心向外，初一（一班）队伍路过时，一同致礼，声音嘹亮，“同学们，再见了！”

　　同学们齐声而出，音色哽咽打颤。
　　“何教官，你快退役啊，来当我们的体育老师！”

　　何逊轻轻一笑，并未言语。

　　“何教官，你为什么不留下联系方式，手机号？社交账号？都可以的。”有些同学打诨道。

　　何逊说：“上面规定，不能留。”

　　同学们问：“那我们找不到你，怎么办。”

　　何逊又是一笑，提高了音量，“我们，江湖更高处再相见。”

　　一班队伍顿时安静了，聂剑的声音突兀而现，“何教官，更高处在哪。”

　　随即队伍又传出一道男音，“何教官，他是聂剑！”汪子旭正一臂揽着聂剑，冲着何逊大喊。

　　“汪子旭，回去认真练字，老书法家了。”教官队伍尽头一麦色军人拿着大喇叭，突兀一声，惊飞了周边不知名的鸟儿。

　　顿时，基地城墙外竟是一片哈哈哈……
　　何逊笑着说：“聂剑，等你十八岁以后，就知道了。”

　　几天后，下午第一节课刚上十分钟，一位穿着淡蓝西装的青年女老师，睁着明亮炯炯的大眼睛，扎着高高的长马尾，正声情并茂地站在讲台上讲解文言文。
　　倏尔，一位穿着米黄休闲装的人影出现在了教室前门，后面还背着一个小人，气喘吁吁，“丁……老师，我来给你送学生……”

　　丁老师一脸诧异地看着门口的人影。
　　只见化学老师下蹲，放下了后背上的人影，“筱白，我们到了。”一手扶着筱白，又扫了一眼黑板上的白字，“我说来得及就来得及，你瞅瞅，丁老师没讲多少内容。”

　　丁老师亲切地问道：“没事了吗。”

　　“算好了。睡了整整三天，一醒来就担心赶不上课程，坚持来上课。”化学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
　　化学老师扶着筱白坐回了座位。

　　筱白倚靠着教室北墙，左手托着脸颊，眼睛似睁非睁，有气无力地坚持到下课，铃声一响，直接趴在书本上，闭上了眼睛。
　　而那书本是聂剑翻好了页码，放在筱白眼前的。

　　卫霰转身去摸了摸筱白的头发，“又睡了吗？”

　　蒋焕背靠北墙，垂眸望着筱白，“好像是.......睡着了。”

　　筱白课桌的左侧，隔了两张课桌和一条走道。祁贽时不时向北斜视，而他的课面上铺着两份笔记，一份笔记的字迹潦草的仅自己能看懂，一份笔记崭新且字迹工工整整——旁人能认出但字体并不好看。

　　夏立惊异地注视着祁贽，“你在练字吗。”

　　祁贽边写边说：“没有。”

　　夏立一脸狐疑，“不练字，做两份笔记吗。”

　　顿时，祁贽手中的黑笔停了下来，一秒后，他看向夏立，轻轻一笑，“我写着玩儿。”

　　晚上，卫霰从餐厅打包食物回到了教室，叫醒了筱白，让她进餐。饭后，筱白|精|神了不少，一有精神就开始学习。
　　晚间自习课，卫霰、祁贽、夏立、蒋焕在一旁给她补课，之前落下的所有知识点全补了。而理科部分，筱白一点就通，到了文科类，她就有点发怵了。

　　晚自习快要结束时，卫霰走到窗边，从兜里掏出两杯北海道酸奶放在课桌上。言诗钥、胡晞一脸惊异，时不时瞅瞅酸奶，时不时看看卫霰。
　　言诗钥说：“蜜瓜味的酸奶。”
　　胡晞说：“这是我们最喜欢的味道。”蓦然，她听见空中传来一道声音，“言诗钥、胡晞帮我个忙。”

　　“政治，好多啊。”筱白似吃了一口苦瓜，一脸苦涩，“都要背吗。”

　　祁贽、夏立、蒋焕齐齐点头。

　　“啊？能自己组织语言吗，非要默写书上的吗。”筱白苦闷道。

　　“政治老师要求的。”蒋焕抬手轻轻摸了摸筱白的脑袋。

　　“筱白，等我们回到寝室，我俩陪你背，有我俩在，你肯定能背会。”胡晞拍着胸脯自信地说道。

　　筱白睁着大眼珠：“真的吗。”

　　言诗钥微笑着说：“真的！虽然我俩的弱项是理科，但是文科类，我们还是很OK的。”

　　筱白一脸激动，“太好了。”

　　卫霰背着筱白去了女生公寓楼厅口。胡晞、言诗钥扶着筱白回了寝室。筱白一听说下周月考，内心焦急万分。
　　胡晞、言诗钥陪着筱白复习，不久后便昏昏欲睡了。等她们入睡后，筱白自己藏在被窝里，开着小灯默默地背着政治、地理、英语、语文。这几天筱白睡得多了，居然一背到天亮。

　　月考终于结束了，成绩也极快出了。一天晨读，班主任孙一强双手卷着一份白纸走向讲台，拿起黑板擦，狠敲了敲讲台，提高了声量，“同学们，停一停，我宣布本次月考成绩。”

　　教室内读书声瞬间消失，同学们睡眼惺忪地低头听着，“第一名空筱白，第二名卫霰，第三名夏立，第四名蒋焕、第五名祁贽……”
　　班主任激动地喜上眉梢，“年级第一名空筱白，年级第二名卫霰，年级第三名夏立，年级第四名蒋焕，年级第五名祁贽……本次考试，我们班全部进入年级前五十名。成绩极其突出，继续保持。”
　　讲台上，班主任笑不闭口，台下的同学从呆若木鸡变得叽叽喳喳。孙一强刚走出教室，筱白直接一头栽趴在了书桌上，闭上眼睛睡了起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从军训回来时，筱白一直熬夜学习，白天做题晚上背书，穿着校服盖住了发抖的左手。

　　卫霰转过身瞅了一眼筱白，“又睡了？”接着，伸手去试筱白的额头，并无异常。
　　“从基地回来，白天睡觉，早读还迟到，你怎么回事？”卫霰见筱白没动静，双手欲要拽她起来，“去医院。”

　　筱白似乎睡得不安稳，半眯着眼，“哥，我熬夜了，让我睡，没病。”

　　卫霰神色一紧，“通宵学习吗。”

　　筱白点了点头。

　　“我天，救老命了，真学神啊。”汪子旭双手合十，对着筱白拜了又拜。

　　胡晞一手拉着汪子旭，一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别拜了，筱白聪明，你这里难说。”
　　汪子旭顿时哭丧着脸回了座位。

　　夜幕笼罩着静谧温馨的校园，地面上映着柔和的灯光，倒出了周边植被的影子。影子也随着微风轻轻摇动。
　　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蓦然间，一道身影伫立在讲台一侧，两手优哉游哉地卷着试卷。

　　有人低语：“班主任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班主任用手里的卷纸敲着黑板，慢悠悠地说：“我们班还没有课代表，也没有班长。”

　　顿时，台下一阵窸窸窣窣，打破了教学楼的静谧。

　　匿名选举结果统计结束，班主任宣任了班长、各科课代表。当选举化学课代表时，筱白、蒋焕平票。班主任顿了下神，悠然地站在教室前门口，扫视了一圈教室，“我们班一共48人，只有八名女生，得好好珍惜啊。累活就得男生优先。”

　　霎时间，教室响起一片细言碎语。
　　“老师，语文、地理、政治、历史呢，怎么不是男的”。

　　班主任笑了笑，“等你们考过她们，再说喽。”

　　同学们：“唉，你明明知道我们考不过。”

　　叮铃铃，下课铃声未断，走廊就响起一阵嗒嗒嗒……化学老师钱冉踏着高跟鞋走向讲台，眉开眼笑，“我宣布一件事，咱们班新增一位化学课代表，空筱白。”

　　讲台下，一片目瞪口呆。

　　化学老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筱白同学，成绩稳如泰山，化学满分，数学满分，还有什么满分来着……”她拖着老长的尾音。
　　她手里仅拿了一张轻飘飘的白纸，她有意多瞅了几眼，良久，“恩……找到了，物理满分。”
　　钱冉一手支在讲台上，继续说：“聪明还努力。”

　　同学们：“老师，你故意刺激我们！”

　　“所以呢。”钱冉换了一只手支在讲台上。

　　同学们：“咦……啧……”

　　祁贽背靠后桌，一手转着笔，视线越过右边的夏立、聂剑，目光落向北墙，他看见蒋焕正双手扯着筱白的脸颊。

　　“空筱白，作为钱冉弟子，你就说，你该不该喊我一声师哥。”蒋焕打诨着说。

　　筱白频频摇头。

　　蒋焕笑着说：“你就喊一声，不亏。”

　　筱白还是摇头。

　　卫霰一拳头捶了一下蒋焕的后背，哼了一声，“她已经有一个哥哥了。”

　　筱白斜眼看向卫霰，猛点头。

　　蒋焕又摸了摸筱白的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当你心里认了我这个师哥啦。”

　　筱白猛地扑哧一声，卫霰、蒋焕、聂剑也跟着笑了起来。

　　祁贽强抿着唇瓣，脸上满是笑容，右手胡乱一抬，拿起近在眼前的数学试卷开始做题。
　　夏立手中的黑笔正沙沙地演算着，顿时一怔，偏头看着祁贽，“你笑什么。”
　　祁贽压着嘴角，摇了摇头。
　　夏立见祁贽不说话又闷笑，也鬼使神差地跟着他闷声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