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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乌黑墨尽银染丝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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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第五茗心下思量了片刻,正声道:“阵印是今日才画下的?”
乐正词媿道:“不像是今日…”
顿了,她回想道:“阵痕有磨损,应该有段时间了。”
第五茗分析道:“你方才说阵法还没有启动?”
乐正词媿“嗯”了一声,道:“我想只要找到大人,不让他回到阵中,枯阵无眼,那阵便没有作用…”
第五茗呢喃道:“阵法繁复,以你之力都破不了,为什么要在阵眼游走于阵外时,映亮阵法呢?”
“这岂不是画蛇添足,浪费破解的时间…”
百思不得其解,她便多想了一点,道:“乐正,我说万一啊,这献祭的生死大阵,会不会不是针对你家大人的呢?”
乐正词媿道:“不针对我家大人?那此地还有谁值得妖来图谋?”
突然,第五茗右眼皮频跳。
她抬手按压,心间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道:“人力这东西,其实除了一人「力」足以外,若得众人齐心,精诚团结,即便是气息杂乱,却也可以在某些时候,远胜前面独者,千倍万倍。”
双眉紧拧,她忐忑道:“那镇中之人,可都有期望林间雾散的心愿?”
乐正词媿双目瞪大,惊道:“不仅是他们…”
未说完的话,包含了太多意思。
赵千翼和荀霁,随行而来的一百精锐,以及路过的外客,包括她,许是都生过这份心思。
第五茗从乐正词媿的神色中,读懂了话中之意。
瞄了眼那雾瘴之内,她道:“诱惑如此之大?”
沉吟半晌,乐正词媿道:“林谷中奇珍异宝,矿产丰富,更有稀世之奇,但凡入林谷走一趟,都会为其动心。”
随即,由着第五茗的那番猜想,她双手结印,将一道咒诀按于胸口。
果不其然,在那金印之下,一根血红的丝线,从她身上浮现,一直延续向远处的人群聚之地。
她失语道:“我也出了一份「力」。”
第五茗长呼一口气,按在眼皮上的手,五指并拢遮挡日光。
眺望远处的小镇,她道:“嗐…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叫你误打误撞找了我来,此地还真有一件‘天大’的命事。”
须臾,放下手,收回视线,她道:“荀霁是不是阵眼,暂不可知。此事是不是蓟小札所为,也不可知。现下,独有你一名上仙,需你明白,这镇中所有性命,皆掌握在你手中,望你慎重决断每一步。”
乐正词媿肃然道:“乐正明白。”
第五茗道:“天帝可有给你唤醒天权神格的指令?”
乐正词媿道:“有的。”
翻手幻拿出一副翠绿七星双铃,她道:“若大人真为阵眼,七星双铃能引天权星君神格护体。”
第五茗点点头,一掌拍在爻仁身上,抽出了两张符纸。
一张寻气,一张信诀。
她将两张符纸合叠,从乐正词媿手中的七星双铃上拂过,焚符为诀道:“找到天权,带他回来。”
两道金光,倏地一下,钻进雾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乐正词媿拽紧手中的七星双铃,垂下头。
她左耳上那只墨绿七星双铃,耷拉在她肩头,须臾,她无力又隐忍道:“上君,必须要用大人来抗此阵吗?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第五茗拍了拍她肩头,安慰道:“有我在,你家大人不会有事。”
转而,她道:“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去封锁镇子出路,仔细排查,消减人力,保证阵启之时,天权神格能冲抵伤害。”
乐正词媿将手中的七星双铃递交给第五茗,道:“好,我听上君的。”
于是,二人朝小镇所在方向走去。
一方界碑,上面刻了「西面」二字。
第五茗站在小山坡的一块岩石上,探头望去,道:“名字简单,这镇子却有些复杂啊。”
乐正词媿指着那沟壑纵横的布局,道:“镇子人不多,只有千来号,因是此方唯一一个镇集,合并了西面所有小村落,所以占地面积不小。”
第五茗眯眼打量道:“有几处出口?”
乐正词媿道:“整体是个‘米’字型,除了四方正道有大路,各角还有一条出镇子的小路,共计八处处入口。”
第五茗颔首道:“看来我们得分工了。”
“你去找人,将镇中人尽量集中回镇内,让他们入户躲避,不要出门,再去安排人把守各个出口,只进不出。”
“我会去消解镇中人力,断了他们与阵法的联系。”
如此安排不置可否,却有一点叫人想不通。
静默片刻,乐正词媿道:“上君没有法力,如何司命?又用自己的血吗?”
语毕,她神思忧愁,看向身旁人。
第五茗一怔,莞尔道:“这么大的事,我的血不够烧的。放心吧,乐正,不是损耗我自己。”
从爻仁中掏出了八只箱子,她挨个打开放在地上,道:“他们求财,这命事自然用“财”来修正最佳。”
乐正词媿道:“上君不是缺钱吗?怎么会有这么多…”
第五茗嘿嘿一笑,带了几分不知所措,一手扣着脑袋,一手指着地上的财箱,道:“这两箱是年前与隗七处理榜事所得…”
这一句话,越说到后面,她越没底气。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两箱财物都该属于那蓟小札。
抿了抿唇,她道:“这一箱是你们年末时给我的,剩余的,便是隗七和怀晓他们送来的,我年后忙着南海的事,你们给的这六箱就留了下来。”
末了,她摆手解释道:“我不是想贪墨你们的财物哈…我…”
从京都茶铺到此的一路上,乐正词媿脸上难得见了一丝笑意。
她嘴角轻弯,道:“我知道,上君你不是那种人。”
第五茗粗喘一口气,又从爻仁中掏出一块锦布,蹲在地上把它铺展开。
一边把那金灿灿的东西倒进去,她一边道:“我会烧了这些东西去抵消人力,但愿能多消解一些吧…”
乐正词媿躬身一礼道:“多谢上君。”
第五茗道:“乐正…我有一句话必须劝你。”
乐正词媿道:“上君请讲。”
第五茗不敢抬眼看她,手上的动作更在忙碌,捏着嗓子道:“星宿乃硬石心,除了苍生,不会容任何东西。”
明明是很短的一句话,可八箱财物,却在话从第五茗口中缓缓道出时,在第五茗手中被全部收拾妥当。
第五茗没了遮掩,把东西抗上肩头背好。
长叹一声,站了起来,直视乐正词媿微微发窘的面容,她语重心长道:“天权不是优选。”
乐正词媿道:“上君放心,我一直都很清楚。”
她眼中映照了此间春色,动容道:“我是对他动心,也知他心中无我,我也想过…我这样对星君太过在意,是不是不太好…后来细想了一番,以及今日发现这镇中之阵,我才顿悟我做的那些事,其实都是在满足自己,并不是为了他。”
不像是在说谎,她神色没有变化,亦没有闪躲第五茗探询的目光。
紧接着,她认真道:“或许期盼过他能回应,也做过他与我举案齐眉的美梦,但我深知,我和他不是一类人。”
“他能为天界、为苍生、为四海奉献自己,我…不能。”
“我自私地,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只在乎他,只在乎上君和陪我一路走过来的人,只在乎这小小天地里的几人。”
总是一副冷冰冰模样的乐正词媿,此刻宛若换了一个人,像溪亖音,像南泥,像隗晎,像怀晓…像第五茗,情绪起伏,像所有给了她情绪的人。
见状,第五茗揉了揉双目,睁大眼更仔细地看着身旁人,赧然一笑,自责道:“哎呀…我这眼睛真是坏了,看不见福运,也总看错一些事了。”
时辰已然不早了,她们要做的是还有很多。
第五茗朝西面镇先走出了第一步,对后面人摆手,道:“你们这群小鬼,是越来越聪明了…”
乐正词媿在她身后噗嗤一笑,清冷的容颜故作厌烦,嘟囔道:“上君夸人还是这个词,该换一换了。”
第五茗背着比身体还大的包袱,吭哧吭哧赶路,劳累地应道:“好好好…”
她看不见身后的乐正词媿走没走,但答了话以后,后方是没再有声音传来。
于是,她加快步伐,往镇口走去。
那阵法如刚才所猜测的一样,是借了镇中人心中念力凝聚而成。
天上金印泛泛,地上红线绕绕。
阵印的金色光芒正在吸收血红的人力,阵印符文慢慢覆盖了整个小镇,因未启阵,符印悬浮在西面镇上空。
狰狞可怖,所涉范围实在辽阔,第五茗初见都不禁一惧。
好歹毒的法子,上苍有好生之德,怎能拿活人来换取利益…
看着西面镇上的阵法符文,忽然,她脑中伴随此想法闪过一事。
当年迎新城也是满布献祭阵…
心口似针扎,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乐正词媿为什么会那般着急了,也更加确信方才小山坡上听见的话,全都是乐正词媿的肺腑之言。
原来,乐正词媿要救的,从来都是她自己。
第五茗浑身一震,为之心酸道:“乐正,放心,这次不会了。”
不再耽误,从最近的东道口开始焚祭财物,直至烧完一背囊的财物,第五茗才发现,这一点远远不够,阵印的范围只缩小了三分之一不到。
她正准备割仙血抵消人力,一道墨影从她背后飞身而来,半揽住她,从背后扣住了她的手腕。
此人的声音近在咫尺,并无恶意,道:“上君抽干血也毁不了一个阵的。”
“镇中人求的是财不是命,不对等的东西,何必急着浪费呢?”
明脆的嗓音,给这人的话,平添了几分亲近感。
第五茗低头看向扣在她腕间的那只手,手背有字纹,形象生动,似一个女子捧了一方旗帜,那是古文的书写方式,是个“忠”字。
她心中暗自猜想:另一只手背上字纹的该不会是个“义”吧?
身子微躬,走神的这一瞬间,似乎有一个软乎乎的“武器”,抵在了她背脊。
眉头一蹙,没时间在意背后的东西,她肃然道:“你也懂司命?”
来人道:“不懂。”
顿了,仿佛是认真思索了一番,来人又补充道:“不过,我懂人心。”
第五茗抬了抬二人纠缠的双手,示意道:“女状元,你要不先放开我?我们这样聊天…你不觉得姿势不舒服吗?”
手腕上的五指一顿,倏地展开。
不多时,那手向后撤去,第五茗便听见对方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啊…”
第五茗礼貌回道:“没关系。”
那人继续道:“上君不用这般客气,直接叫我蓟小札就可以了。”
往前走了两步,第五茗回转身,抬起手揖礼。
尚未来得及寒暄,以及看清这蓟小札的身形面容,她面前扑起一团尘雾,随之还伴有一道沉闷的响声,像是什么软绵绵的重物被扔在了地上。
第五茗一手撑起袖子遮掩口鼻,一手撑起袖子拂扫烟尘。
对面亦是如此。
瞧不清第五茗的模样,蓟小札看着浓雾中若隐若现的轮廓,抱怨道:“西面镇即便人少地宽,这主路好歹也该修一修吧,至少得铺一层碎石嘛,瞧这尘土,都快把人淹没了。”
她是个干实事的主,这厢嘴上在抱怨,那边早已动手掏出一只炭笔和册子,埋头边写边碎碎念道:“记下记下,离开之前帮他们把路也修修。”
于是,就剩了第五茗一人,在那里拂扫半空尘土。
尘埃落的落,飘的飘,滚的滚…二人身容相貌,终于尽显于对方眼中。
第五茗一身素袍,发髻简约,尘埃未染分毫,腰间悬挂的通印、爻壬、通冥牌,稳而不动,脚下因她站定在原地,没有“显山露水”。
总而言之,可以用两个词总结她此时模样,清汤寡水,淡而无味。
愣是一点看头都没有,却也叫蓟小札看呆了眼。
第五茗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目光闪躲,都没来得及好好瞧一瞧对方,她别扭了一会儿,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忽地,迎上对面人的目光,她心中惊道:对啊!
怎么能是她对我好奇呢?
这位可是闻名远扬的‘女状元’,她才应该是被打量的对象吧!!
想到这一点,第五茗与蓟小札一样,视线一分不隐,赤裸裸看向对面,将眼中人从头到脚,仔细瞧了一个遍。
无簪无钗,一头秀发囫囵地编了一条毛茸茸的大辫子,垂摆在背后。
时而有风,长辫束结的大红发带,会摇曳至身侧,为那一身暗沉墨袍平添几分色彩。
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这一抹红绸,而是对面那张白皙红润,娇俏灵气的小脸,以及一双清澈见底,诚挚真意的眸子。
干净。
这是第五茗心中第一瞬间蹦出来的赞词。
其他华丽辞藻,于那张脸,那双眼,都是亵渎。
看得痴了,第五茗有些不好意思…
回过神后,她赶紧把目光向下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