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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出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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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渡姝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嘲讽之意,卫渡嫣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她简直难以置信,从前那唯唯诺诺的假大小姐黎渡姝,居然敢跟她当面抬杠了。
“你什么意思,”卫渡嫣即使被找回将军府之后,同样也学了几个字,但她骨子里仍有一种不服管教的劲,当即就跟黎渡姝叫板,
“给你几分薄面,你还真当我是我的姐姐,是这将军府的大小姐了?”
想不到刚才还气焰嚣张,冷眼看人的黎渡姝,此刻垂下眼眸,左手轻轻按住心口,一副西子捧心的样。
“二小姐,是我失言了。”
卫渡嫣最喜欢居于人上,此刻忍不住一叉腰,耀武扬威起来,“那可不就是嘛,
“谅你回府不久,不懂规矩,就把这卫家家训抄个十遍罢。”
黎渡姝抿了抿唇,眸底似乎有泪光闪烁,看着像是委屈至极却又无法申辩的模样。
卫渡嫣鲜少见她这般低声下气。
准确来讲,黎渡姝总是眼高于顶,即使之前被她欺负狠了,黎渡姝也是垂眉敛目,一言不发,只嘴唇失去颜色。
像现下这样,除了哀求以外,其余表情几乎都在低头求饶的黎渡姝,卫渡嫣从未见过。
以至于卫渡嫣的话语更加无情,连带上几分冷笑。
“这个贱样做给谁看,识相的,就……”
穿堂风过,直往人脖子里面钻,冷飕飕。
卫渡嫣隐约听到身边婢女靠在耳边,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而她难得扬眉吐气,话还没说完,怎么肯轻易停。
于是乎卫渡嫣用力推开那婢女,神情阴冷,“主子做事还需要你教?滚!”
“我看是你要滚。”
积沉且积威甚重的老年女音,响彻整个西苑。
卫渡嫣心一惊,回眸,只见老夫人一行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静静站在西苑月洞门附近,不知道听了多久。
而在老夫人身边,赫然是今日大驾回府的卫国公,也是带黎渡姝回来的卫国公。
想到自己方才出言有多冒犯,卫渡嫣连忙双手按在身侧,一腿往后撤,半蹲下来请罪。
“祖母,嫣儿方才只是跟大姐姐开玩笑,说了几句,”卫渡嫣甚至不敢抬头,生怕看到老夫人失望的眼神,
“还请您莫要计较。”
“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老夫人旁边响起来,振飞了原本栖息在西苑旁边树上的一群鸟。
鸟儿们惊恐睁开眼,扑腾扑腾翅膀,往灰白交织的天空飞去。
发笑之人正是卫大夫人陈映雪。
“你把这个叫做玩笑,那我也开个玩笑,请二小姐不日搬出将军府可好?
“我毕竟只是开玩笑而已,二小姐可别当真啊。”
这便是以牙还牙,再明显不过的报复了。
可映雪夫人分明是笑着的,看样子的确不算生气,卫渡嫣撅了撅嘴,心口苦闷,说不上来。
终究是见不得亲生女儿被这么欺负,卫二夫人勉强凝出一点笑意,上前打圆场,“大嫂,
“不至于,嫣儿她年纪还小,童言无忌嘛,有时候不小心说错了话,也是无心的。”
卫二夫人的脸上也有笑,只不过很勉强。
半蹲在地上的卫渡嫣用力咬了咬嘴角,眼眶隐隐有泪意闪动,差一点就要落下来。
果然,母亲还是向着她这边的。
黎渡姝无论现下有多少人帮她说话,实际上,她的亲娘也不过就是个疯子。
而她卫渡嫣的娘,才是这将军府掌权的夫人。
心思一活络,卫渡嫣话也说得利索了。
“祖母明鉴”,她故意放柔声音,“嫣儿只是替母亲不平,
“母亲掌管后宅,而姐姐今日回来,并没跟母亲说一声,并不符合小辈的礼仪。
“而姐姐态度并不好,嫣儿一时情急想讲规矩,不免话就重了些。”
卫老夫人闭了闭眼,手中紫檀木拐杖用力杵了杵地面。
她眼角细纹颇多,的确是上年纪了,一开口,便是难免的叹息。
“你一句我一句的,要我信哪一个,爷们还在,吵吵嚷嚷不合规矩,这样吧,凡卷入这纷争的,
“通通去抄家训,每人十遍,不准代写,限时三日内交来。”
卫老夫人一向如此,比起解决问题,她更担心引起府内的不满,干脆一并罚了,如此,也没有偏袒谁一说。
黎渡姝眉眼平静,丝毫不意外。
卫老夫人看她不顺眼挺正常,
卫渡嫣哪被老夫人这么说过,当即眼眶就有泪花在闪烁,她咽下一口酸涩,连“是”都要挤不出来了。
“母亲,”卫二夫人言辞切切,嗓音忧虑,
“嫣儿这几日都约了其他贵女出游,怕是,得请您宽恕几日。”
卫老夫人略闭了闭眼,“犯了错,还想出去风光?我倒不知什么时候嫣儿这般没有规矩了。”
她嗓音沉沉,眼神锐利,带有明显质疑,像是在警告二房,莫要再讨价还价。
卫二夫人见得不少,尚且能忍住,卫渡嫣倒是嘴一扁,悲上心头。
可她的委屈只被卫二夫人一句“母亲说的是,嫣儿自然会如期交上的”顶了回去。
没法,嫣儿不占理,天知道她在月洞门听嫣儿那套熟练的威胁,有多如芒在背。
嫣儿啊嫣儿,终究是锋芒太过。
“祖母,嫣儿知错,会好好抄家训的。”
卫渡嫣面前多了一双手,她抬眼一瞧,正是卫二夫人眼神暗示,在母亲温热双手搀扶下,卫渡嫣缓缓起身,心底好受了些。
黎渡姝还在地上半蹲着呢,比不得她,有个出身高贵的母亲。
“姝丫头,”卫老夫人眼见矛盾要被解决,语气松动几分,
“你意下如何?”
淡淡金光自天际撒下,在黎渡姝肩头铺上浅浅一层,她面若芙蓉,眉眼沉静,日光一蒸腾,透出几分书卷气。
落到卫老夫人眼中,就多了几分忌惮。
她对养女,总是心存猜忌的。
卫二姑奶奶,是将军府不愿提及的禁词,同时,也是她疼了近十年,当做亲女儿养大的孩子。
没想到,卫二姑奶奶读了几个书,就心野了,看不上未婚夫婿,反倒跟戏子私奔,把将军府的名声踩在脚下,被京中众人耻笑。
卫二姑奶奶面容一般,并不出众,只善用脂粉,才勉强跻身美女之列。
而面前这个,真实身份卑贱,却得以嫁侯府,如今回娘家的黎渡姝,实在是太明艳。
她好似繁星遍布的夜里,那一轮灿灿明月,不受闪烁的星子影响,散发出溶溶光辉,不自觉间,吸引着旁人视线。
这样的人,注定引人注目。
原本因黎渡姝嫁到侯府的风言风语,不知是否会卷土重来。
毕竟,当年的京中第一贵女,样貌着实出挑,肤若凝脂,身量纤长,一顾一盼,倾国倾城。
卫老夫人也喜欢当时那个玉雪团子,甚至跟卫将军偷偷商议过,送她到宫中做伴读。
她这般样貌,不知不觉在皇子面前露个脸,指不定一朝登天,连带将军府也飞上枝头攀上皇亲。
这些雄图大略,通通在样貌平平,怀揣着卫二老爷和卫二夫人定情玉佩的卫渡嫣,在将军府门外的嚎哭之中破灭了。
黎渡姝仙姿佚貌不假,可惜跟将军府,并无血缘关系。
“祖母,姝儿适才回府,不敢忤逆祖母的意思,祖母若是要罚,姝儿,便领罚。”
这话有意思。
并不是“我错了,所以领罚”,而是“你要罚,我不分辩,无论对错,皆领罚”。
卫老夫人虽心底掠过一丝不忍,但即刻被强行压下去,装作并未心软过。
而黎渡姝却在卫老夫人松口气之前,接上她自己的话头,“然而,姝儿在想,
“姝儿是不是……不该回将军府,不然,妹妹也不会因为犯戒而受罚了。”
女孩一字一句咬得极清晰,话语间是挥之不去的忧愁,她眉头紧锁,好似的确在为此事忧心不已。
这话让旁边卫渡嫣听了之后,只想痛骂。
惯会装样子,知道这将军府不欢迎你,还不赶快拾掇拾掇,跟你那疯娘滚出去?
“祖母,”一道声音横插过来,音色低醇,其中威严比起老夫人的话语不减反增,更让人感到无形间的压迫,
“大小姐,不该领罚。”
石破天惊。
卫雪酩此话一出,原本各怀心思的、眼珠滴溜溜转的、只想翻白眼的都收敛了心思,将诧异的、震惊的以及撞破什么新鲜事的眼神,通通投到了他的身上。
其中,还有一位最为特殊。
是卫渡嫣一闪而过,尚且不能控制的忮忌眼光。
她恨不得用力跺几下脚,黎渡姝不是大房的人,这大房的二爷,怎么还为她说话?
人年老之后,若还紧紧握着权柄不放,自然会担心有年轻人来与之争权。
卫老夫人算是半个特例,她放权,将管家事务多数交给卫二夫人打理,本人倒是在后边乐得清闲。
可即使如此,碰到疑难杂症,重要事物,卫二夫人没法单独决定的,自然还是要请老夫人出马。
是以将军府人人心知肚明,卫二夫人只是老夫人的管家傀儡,真正做得了主的,还得是老夫人。
也正是如此,老夫人鲜少被人当面明显反驳过。
尤其异议提出人,还是她最疼爱的孙辈翘楚,卫雪酩。
因此即使是常年不将内心想法显露在脸上的卫老夫人,眼底都难免掠过一丝惊愕。
她微微侧脸,只见男子身量颀长,面若冠玉,眉眼深邃,鼻峰高挺,下颚线紧绷。
从下颚到交领处约摸中线处,有弧度明显,随着主人吞咽彰显力量感的喉结。
卫雪酩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