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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抱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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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风声渐起,无数雪粒纷纷扬扬,被卷起又落下,远看像是天空中星子跌落,星星点点,落到眼睫、肩头,化作一层修饰,浑然不觉。
咔嚓脆响,成日积雪压竹子上,终于,不堪重负。
一节原本是翠色的枝干往下一垮,连带着那一层雪,不分彼此,你我抱在一块,咕噜噜滚到地上。
这声音并没有惊动站在门口的守夜者,黎渡姝眨了眨眼,悄悄踮起脚,从外窗子缝隙内,朝屋里望。
说来也奇怪,在雪霁园当职的护卫,武功该是一等一的,可是她偷摸从偏门溜进来,竟然也没有一人阻拦。
难为黎渡姝弯腰低身,眼珠滴溜溜转,四下环顾,生怕自己被发现。
或许是那黄酒太过醉人,她并未发觉护卫眼光锐利。
他们自然不可能看不到一歪歪扭扭的身影,只不过撩开眼皮,瞧了一眼,又垂下去,好似未曾见一般。
大小姐,自然是没人敢拦。
黎渡姝甩了甩脑袋,饮酒之后头脑越发昏沉,她眯眯眼,盯着屋内坐在主位的男人看,竟有些失神了。
屋外挂有宫灯,屋内更是灯火通明。
可偏偏有一道银色的光打在男人脸上,好像盖了层银面具一样。
黎渡姝心尖一动,这与多年前,她在五福寺所见那戴面具之男人,实在是太像。
莫非,莫妈妈是看不下她在将军府一个人孤苦伶仃,特意使了手段,让赵惜过来将军府找她,跟她团聚不成?
在房间角落,那敷着脂粉的女子连滚带爬出来,额头都是水,后背早已汗湿。
天知道那个男人气势有多恐怖,跟那双眼睛对上,她还以为今日小命休矣。
要是知道林大人带她出来,是要对付那种货色,她还不如就在花楼里待着算了。
至少能保住小命一条。
就在那女子暗叹劫后余生之际,她忽的看到一绯色身影掠过,那素手掀开门帘,那双绣花鞋已经走了进去。
“诶……”
女子还未来得及伸手拦,那一抹俏色已消失在门帘之后。
想到里面那人冰冷的煞神模样,女子顷刻间冷汗迸发。
莫非那进去的女子跟她今夜要干的,是同一件事?
那她会不会遭遇不幸?
罢了,都自身难保,别人她就更管不着了。
但她那双腿老实,女子站在门口久久没有离去,眼睛时不时往门帘处看,希望能见到那个女孩平安走出来的样子。
没曾想,一直等到护卫不耐烦赶人,那女孩都没从里头出来。
女人走之前,回望最后一眼,给那闯进去的绯色身影,默默上了柱香。
宫灯高悬,屋内亮若白昼,就连角落处,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听唰啦一声,门帘被解揭开,而绣金山水画屏风后边阴影一闪而过,进来一玉雪可爱的人儿。
女孩身着绯色衣裳,一双眼睛雾蒙蒙,却是眼珠转也不转,直瞪着坐在主位的男人看。
她肌肤似雪,桃花眼水汪汪,小巧鼻尖上翘,一双唇不点而红,微微撅着,像是要撒娇。
林大人属实被这个场面惊到了。
这卫国公爷的住处,怎能随意容一个女子闯入?
而正当林大人惊疑不定之时,只见那仙女一般的人物前奔三两步,踉跄着,竟扑到了卫国公爷的怀里。
动作之迅速,让他这双老眼几乎都有点看不清。
而在京中传闻凶煞无比,武功天下第一的卫家军主帅竟是闪躲不及,被那女子抱个正着。
林大人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一招手,喝道,“哪来的……”
他话刚出口,江叔锐利眼神便扫了过来,钉子似的,把林大人上下两片嘴唇定住。
林大人后背唰一下,一层汗下来,后脖颈湿黏一片。
怎的,莫不是江大人误会了,觉得这女子也是他找的人?
“江大人,”林大人的声音弱了下去,想来是自己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他讷讷道,
“这女子真不是我找的人,也不知道她是从哪来的……”
“林大人,国公爷不方便,请起,我送您。”
江叔端着一脸笑,他礼数周全,以最温和的话语,做着赶客之事。
林大人一起身,无意间一转眼,见那女子竟往卫国公怀里钻,双手缠住国公爷脖颈。
而素来沉稳庄重的卫国公眼帘微阖,双臂舒展,手肘搁在扶手上,五指屈起,指节撑太阳穴,一派闲适淡然。
而男人那素来令人畏惧不已的目光落到女孩身上,就好似坚硬冰雪遇着灿烂日光,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慢慢消融,最终化成一滩春水。
林大人浑身一颤。
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眼看那女孩脸颊在卫国公领口处蹭了蹭,嘴里好像嘟哝了句什么,林大人这回不用人请,他自己迈腿,溜也似的跑了。
看卫国公那个模样,跟那女孩不仅是认识的,还挺宠啊。
江叔送林大人到门边,一只有力的手揭开门帘,他语调沉沉,盯着林大人的眼,“大人聪明,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能。”
里头女孩温软话语好似还在耳畔,林大人想到那里屋,精钢化为绕指柔的模样,不禁一个寒战。
他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
那,他要是敢说出去,那小命还能在?
林大人心知此事关系重大,忙点头,脸上赔笑,又觉得这样太嬉皮笑脸,生生按下嘴角,眉目肃然,一派严谨道。
“江大人放心,方才没有人进里屋,我什么都没看见。”
雪霁园尚在飘雪,纷纷扬扬将牌匾遮了一层白色。
屋内温暖如春,四个角落都有香炉在悠悠运转,香片没有再换,但是屋内除了这檀香气息之外,闯进来一道新奇的甜香。
女孩一张脸本就是芙蓉面,而今借着酒气,血气更盛,红扑扑好似初生朝阳。
而她并不老实,柔柔双手环住他脖颈,眼眸也看着他,偏偏还不安分在他腿上挪动。
“你怎么才来呀,”偏偏女孩还噘着嘴,眨眨眼,眸子里就多了几分水气,叫人看来,还以为他欺负她,
“等你,我等了好久。”
指尖略有些凉的手掌抬起,顿一下,极轻、极慢,好像外头飘落的雪花,缓缓停在距离女孩发顶半个手掌处。
“嗯。”
听到回应,某个喝醉了酒,满脸红光的人儿更瞪起眼来,几乎是怒视卫雪酩。
哪怕是两军对阵,卫雪酩也鲜少被人用这般明显愤怒的眼眸注视过,一时有些新奇。
他未曾挪动身子,眼神轻飘飘跟女孩撞在一块,好似浮冰遇上暖阳。
见眼前人一点反应没有,女孩皱皱眉,像是怒了。
她一双手揽得更紧,即使眉头皱得已经能夹死一只苍蝇,语气还是温温柔柔,能把人溺毙的,“我想你了。”
男人眼帘半阖,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最终停在女孩脖颈处如雪一般的肌肤上。
“嗯。”他眼眸微暗,喉结上下滚动,眼睛又闭了闭,像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卫雪酩脖颈处青筋暴起,白皙手腕上,青绿色经络大片蔓延,一直没入绣祥云纹的袖口。
偏偏女孩根本不知道自己抱的人是谁,久久没听回应,她还指挥起来。
“唔,头晕,要睡觉。”
江叔先是把门关紧,又跑到窗边,确认窗栓好了,并且外头一点也瞧不到里边,才舒一口气。
想不到他刚转身,就听到大小姐窝在主子怀里,撒娇似的说了那句话。
二爷向来是公私分明,即使遇到林大人这样的人要应酬,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打搅的。
更何况,他们家二爷金贵得很,若非在战场,私底下对酒嫌弃得不行,碰也不愿碰,讨厌醉酒误事。
而且,这位传言中能止小儿夜啼的京中煞神,一向不是很有耐心。
江叔不止为黎渡姝捏了把汗,他小心翼翼走过去,尝试调解。
没料,他一句“在下带大小姐”还未出口,那玉雪一样的人物手一揽,两人一并起身。
黎渡姝一手环住黎渡姝膝弯,另一只手护住她后心,抱小孩似的,带黎渡姝一转身,往床帏间去。
江叔大气没敢出,想不到那位醉了酒也是个难缠的主子,张口就哼哼,“不要。”
二爷脚步一顿,深沉黑眸下望,垂落在女孩身上。
江叔赶忙前走两步,却见他们二爷闲得发慌似的,带着大小姐走走停停。
可能是大雪把他耳朵都冻麻了,江叔见他们一贯冷心冷情的二爷微微俯身,语调说不出的轻柔。
“这里,能睡么?”
要是之前,江叔听人讲,他们二爷还有温和似水的一面,他是断然不信的。
废话,那可是京中公认的杀神,长剑一指,人头落地不眨眼的。
可现下看卫雪酩眉心紧蹙,喉结上下滚动,呼吸急促,明显是想咳嗽,忍得辛苦,但迟迟不咳。
江叔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以往,二爷哪儿需要看旁人眼色,他老人家眉心一皱,自然有一大堆人想凑上去嘘寒问暖。
别说是想咳嗽,就是多咳两声,老夫人都会怪罪下去,说是下人没看顾好,致使二爷受罪。
到了军中,二爷才逐渐从娇生惯养的公子落地。
琉璃子沾上凡尘。
玉一般的面庞染血。
非但没让这金尊玉贵的人从云端跌落,反倒如同凤凰涅槃,出世震九天。
“……热。”
大小姐一句嘟囔,他们二爷又成了那下凡的神仙。
卫雪酩抬起腿,抱紧怀中人,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喉间痒意,往外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