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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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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穗话说完,自己也怔了怔,毕竟埋藏在心里的事她从未和旁人说过,也许是罗绎身上的气质勾起了曾经的回忆,也许是……
“随你。“罗绎并不想多管别人家的事,毕竟自家的事已经够让她崩溃的了,但又想到这家是祖父罗镇海还有罗世荣,呵,父亲,使尽手段逼迫她来的,不免又改口,”你说吧,我正好睡不着。“
姜穗清清嗓子,娓娓道来。
姜穗的出生证明上盖着镇卫生院的红章,母亲栏填着“陈晚秋——荔昌制衣厂三级染色工”,父亲栏则是刺目的“失踪”。十八年前那个梅雨季,陈晚秋在染缸腾起的化学雾气里阵痛发作,羊水混着靛蓝染料淌满车间地板。女工们用报废的丝绸裹住新生儿,那匹布后来成了姜穗第一件襁褓,浸透三十七种工业染色剂的刺鼻余香。
她七岁就认得所有能解毒的野草。母亲的白血病确诊那天,总工程师送来一盒“安神普洱茶”,却在半年后成为加速脏器衰竭的毒引。陈晚秋临终前塞给女儿一本染工日志,内页夹着从排污管刮下的结晶样本,以及二十三张泛黄的童工工资单——每张都按着铬中毒溃烂的指印。
父亲的失踪档案写着“酒后溺亡”,但姜穗在江滩捡到他最后一双劳保鞋时,鞋垫下缝着半张货运单。货单编号旁潦草画着铃兰简笔画,花蕊处标有“0923”,正是母亲火化那天的日期。镇派出所后院的梧桐树上,至今挂着她手写的寻人启事,雨水将墨迹冲成蓝泪痕,与后颈自刺的靛蓝纹身同色。
姜穗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陶罐上的裂璺,月光沿着缝隙爬进来,将裂纹照成一条发光的河。她开口时,声音像浸在河底的鹅卵石,带着被冲刷太久后的钝感。
“我母亲从前总说,布料是有命的。”她忽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一小块三角形黄斑,“这是她给我缝第一件襁褓时,被染缸蒸汽烫的。那件襁褓用的边角料,浸过三十七种化学药水——我后来才知道,那些药水能让白绸子三秒变翡翠色,也能让人的肺三年变焦炭。”
罗绎的睫毛颤了颤。姜穗腕间叮当响的铜铃,此刻听起来像ICU的心电监护仪。
“父亲走的那晚,给我留了半块普洱茶饼。”她突然笑起来,从裤兜掏出一片干枯的茶叶,叶脉间赫然嵌着暗红色结晶,“说是能卖大价钱的‘老茶’,其实是在货运箱夹层种真菌。他押最后一车货时,往我书包塞了袋铃兰种子,说‘穗穗,有些脏东西,得靠花根来洗’。”
她顿了顿,月光正好掠过她后颈,那里隐约浮着靛蓝色的“0923”,“是透明的,像裹了层保鲜膜。”
罗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对不起,对不起。“罗绎用轻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到。
“你说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你害的,难不成那厂是你家的?“姜穗拍拍她的肩,”你们城里人真是的。“
罗绎嘴角动了动,定定地凝视着姜穗。她本想简单说明自己来这的原因,此时恐怕……
“呵,是啊,我真奇怪。“罗绎勉强扯出一个笑。
“那我走了,你歇会吧,一会天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