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纪事》不见渝州

3、初见（修）

　　次日，钱灵雨一起来便打算同周老三告辞。

　　钱灵雨临行，又取了几根金簪给他二人。周老三和妻子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小桃也道：“大爷大娘，您们不必送了。”

　　周老三看了看周妻子，还是道：“大人，我……我还有一事。”

　　钱灵雨：“什么事？”

　　“大人能否，把里面那人一并带走？”

　　小桃眨了眨眼，又想起昨夜钱灵雨的话。

　　“老婆子昨个守了一夜，他也不见醒。不知道后面还要不要找郎中，找几次……实在是，没有足够的余力。留着，也许救不了，反误了他人性命。”

　　周老三把金簪还给钱灵雨，道：“这金簪，大人还是拿回去。”

　　钱灵雨：“能当多少是多少，救没救人我都会给的。”

　　“什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最好没骗我，不然，仔细你的脑袋！”

　　邻外吵吵闹闹，小桃看了看，外面竟来了些许官兵，大摇大摆往周老三这边走。

　　领头的两个官员眼尖得很，见到钱灵雨，即刻换了副谄媚模样。

　　“钱大人，您也在。”

　　钱灵雨正愁没人帮她抬人，便道：“来的正好。这屋子里有个人，给我抬回府。”

　　官员踹了脚手下小兵，立道：“还不快去！”

　　“是。”

　　等了一会儿，两个官兵出来是出来了，但手中空空，面上皆有惊异之色。

　　官员还不等钱灵雨责问，便出头训斥：“钱大人要的人呢？”

　　传闻司会府的钱灵雨喜好男色，私下门客众多。表面清高疏离，实则娇纵淫/乱。里屋之人乃一男子，身虽着粗布麻衣，也难掩出尘气质。

　　今日一见，莫非属实？

　　钱大人这是，半夜私会男子？

　　官兵：“钱大人，这里面的，是个男人啊。”

　　钱灵雨：“我知道啊，有什么问题？”

　　二人面面相觑，状似鹌鹑：“恐怕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哪儿那么多规矩？不就是怕担责吗？

　　钱灵雨揪了二人衣服，喝道：“我就是规矩。给我备马！误了特产税此等大事，你担得起么？”

　　“是、是。”

　　得了马车，钱灵雨一行人摇摇晃晃回了司会府。司马府下的两个小官瞧了周老三一眼，没再仔细盘问，只嘱咐了句近日封山，上山者格杀勿论。

　　屋漏偏逢雨。司会府和司徒府因为特产税的事焦头烂额，他们司马府隔岸观火，笑了没多久，这一等一的大差事就落他们头上，成五十步笑百步了！

　　十三处钦差南下，岭安王责令司马府先迎李涉李大人，结果府邸的人在官道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今个一醒，听说罗屏山出了事，就慌不择路的赶来。

　　山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说，他们还真寻到了李大人的通关符节。司马大人责令封锁消息，他们底下的一路挨个查问。越是盘问越得不到一丁点消息，二人的心也慌了。

　　“如果问完所有人都寻不到李大人的行踪，届时司马大人问起来，为之奈何？”

　　“只怕你我二人的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二人卷开画轴，上面画的正是李涉的画像。岭安位于北国边界，全境也只有岭安王朝觐王上时与李涉有过一面之缘。司马还压着消息，派人去问岭安王李涉何种面貌，只得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之类的模糊说法。依此说法画出的图画和说法寻人，不是海底捞针是什么。但眼下别无他法，便只能盼着李涉长得像这副画像了。

　　二人一路低声交谈，一路往下家扬长而去。

　　司会府，一钱堂。

　　翻阅完特产税的新法令，果然与钱灵雨猜想的差不多。

　　合上书时，等待传唤指令的下官已是昏昏欲睡。钱灵雨咳了一声，道：“你们几个。如果你们是岭安王，要交这特产税，你们会交哪些东西？”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说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什么石头、蛇皮、菌子、荔枝的都出来了。

　　百分之八十同意菌子和荔枝是特产，可还有一些东西有的人说算，有的人又觉得不算，商讨几番也没有结果。

　　钱灵雨只轻轻一笑，道：“这就对了。”

　　这就对了。

　　哪里对了？

　　几位下官愈发疑惑，拱手道：“还请司会大人明示。”

　　钱灵雨将黄纸卷开，一手持之。

　　映入眼帘的是十个歪七扭八的大字——

　　模糊课税对象，以次充好。

　　钱灵雨给出的是两道解法，以次充好好理解，关键是模糊课税对象。

　　北国十三位诸侯，每位诸侯都有一个小国。岭安离中心最远，他皇帝老儿远坐庙堂之上，对各地的特产究竟有哪些，就是有心了解也力不足。

　　既然新法令没有明确说明各地上缴的特产具体是什么，那就模糊处理，凡认为可做特产的便一股脑填上去。如此，便不算欺君瞒上了吧？

　　“原来如此，司会大人是钻了新法令的空子。”

　　“怎么能叫钻空子呢？钱大人此招高明。如此行事，上头责问下来，也不算我们司会府办错了事。况缴税之日迫在眉睫，不容我们一拖再拖了。”

　　上报岭安王后，司会府迅速拟写了告示，趁燕食之际广而告之，岭安举国上下皆寻出自家富余之物。

　　缴税的事就此告一段落，但罗屏山的事，似乎才刚刚发酵。

　　就比如现在，谁能告诉她，是哪个人才想出把罗屏山上捡的野人丢到她的枕香室来的？

　　而且……而且貌似还精心打扮了一番？

　　小桃曾说过，北国礼法森严，官员身边皆为同性侍从，从不例外。

　　钱灵雨嘶了一声，沉默了片刻，还是摸到了床塌边，对着床上的“睡美人”犯了难。

　　束发的玉冠搁置一旁，瀑布般浓郁的墨色长发安安静静的沿着床边垂散。

　　烛花层层剥落，李涉的眼睛仍轻阖着，唯有胸膛平稳起伏。

　　钱灵雨摸了摸下巴，思绪飘了十万八千里。

　　那什么，话本里都怎么说来着——

　　濯濯新出。明月薄之。

　　钱灵雨取出玉佩，系于他腰间。

　　玉佩通体黑色，是条甩尾鱼，呈月牙状的曲玉，唯独鱼眼处一点白。

　　墨色的鱼儿跃于雪色间，这身白衣，很衬他。

　　“大人，您要的东西都给您备好了。”

　　婢女的影子落在窗外，安安分分的端着食案，站在外面。

　　她要的东西？

　　她何时要过？

　　“小桃呢？”

　　钱灵雨问道。

　　“小桃有旁的任务，被叫走了。”

　　也是，小桃并非专职服侍她。

　　“东西放门外，你可以走了。”

　　“是。”

　　待人走后，钱灵雨才鬼鬼祟祟出了门。

　　食案里摆着一盅热药，除此之外还有一碗捣碎的绿汁和锦帕。钱灵雨拿起叠得端端正正的锦帕，里面瞬间掉出张细纸条。

　　是小桃写的。绿汁是马笕齿，热药是给那人服用的。她什么都备好了。

　　钱灵雨心中感叹，端着食案进了屋。

　　先喝药吧。

　　钱灵雨想着，拍了拍李涉的脸：“喂，睡美、不，那个谁，起来喝了药再睡。”

　　李涉毫无反应。

　　钱灵雨：“……”

　　这得昏了有一天一夜了吧。

　　别无他法，钱灵雨放下药，又端过大碗。

　　嗯，马齿笕的汁水，昨天那郎中怎么说来着？

　　家中有没有马齿笕？捣成汁水抹伤口上。

　　好，很好。

　　钱灵雨咬牙切齿的放下绿油油的汁水。

　　另一边，东岭宫。

　　“什么？李大人遇刺，在罗屏山？”

　　梅疏石一拍扶木，只觉一股凉意从头顶浇来。

　　“如此重要之事，司马府居然瞒而不报！你们啊你们，让我说什么好！”

　　梅疏石长叹一声，道：“现在有多少人知道此消息？”

　　刘司马：“岭安王，臣已派人封锁罗屏山，一只飞虫也不会放过，另派人盘问山下村民。”

　　梅疏石：“可有大司寇的消息？”

　　刘司马：“臣下去后便加紧督促，责令他们……”

　　一旁看戏的风岐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轻蔑之色：“愚不可及。”

　　刘司马勃然大怒：“司空大人说什么？”

　　梅疏石：“够了，都什么时候了！王司徒不在，钱司会因特产税席不暇暖，岭安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你们还要吵？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刘司马，是谁去盘问的村民，你把人带上来！”

　　“是。”

　　很快，两位官员就到了场。

　　梅疏石靠着椅背，揉了揉眉心：“说说情况吧。”

　　二人将探查之事悉数相告，但查遍全村也毫无收获。

　　闻言，现场的气氛降至冰点，官员们抖了抖，没敢抬头。

　　刘司马：“不中用的东西，拖下去！”

　　“等等！”其中一个官员大喊道，“属下、属下想起来，还有一家没查，昨天来粮仓闹事的那个周老三！当时钱司会也在场，从周老三屋中抬出一个男人不说，还叫属下的帮她备马。”

　　梅疏石睁开眼：“确有此事？”

　　另一个连连点头：“司会大人和司马大人同为岭安王做事，小的们不疑有他，只是、只是现下想来，司会大人的所作所为确实有疑。小的们因此疏漏，还请司马大人、请岭安王责罚！”

　　北国的诸侯国效仿京师，天地六官，立三司设九卿，以司空司徒司马为首，她钱灵雨不过是天官下的一个中级官，平日深居简出，名声不好，刘司马自然不将其放在眼里，讥讽道：“王司徒不过出去几日，钱灵雨竟如此饥不择食，看上个男人就往她的枕香室带，损了我们岭安父母官的形象。”

　　风岐：“刘大人言之过早啊。”

　　刘司马也有来有回：“怎么，司空大人看上那女鬼了？”

　　风岐：“哼，等刘大人何时能像那女鬼那样，把自己的事办好，不给人拖后腿了再说吧。”

　　刘司马嘁了一声，道：“岭安王，事情已然明晰，把钱灵雨叫上来对峙一番。是又不是，自见分晓。”

　　沉默片刻，梅疏石否决了司马的意见。

　　他站起身，提着下摆缓缓走下台阶。

　　“不必了，本王亲自去一趟司会府。在事情尚未解决前，你们各自回府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