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番外:长夜 ...
-
01
数千万年前,达克尼斯星。
“生日快乐!”
伴随着纸花筒的响声,闪亮亮的彩纸在空中飘着,落在那明媚少年的发丝和肩头上。
“十七岁生日快乐!特利迦!”
家人们围在一起为他庆祝生日,就连平日里工作最忙的大哥玛卡翁也回到家里,手里拿着一整个生日蛋糕,似乎随时都能把它糊在特利迦的脸上。
但最后冷静沉稳的二哥波达利摁住了他,修长的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蛋糕还要留着吃,别闹。”
“热闹一下嘛!大好的日子。”
“大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啊!”
才刚刚十四岁的小妹妹埃格勒坐在旁边感叹着,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好了好了好了,好歹今天是特利迦的生日,你们两个当哥的,正经点。”
身为一家之主的阿斯克勒把大儿子手里的蛋糕拿走,放在桌子上插好蜡烛。女主人厄庇俄涅给自己的儿子带好生日帽。
“许个愿吧。”
“我猜,他想成为像我一样的优秀法医!”
大哥非常自豪地拍拍胸脯,竖起大拇指夸赞自己。
“眼科医生不好吗?我可以教他!保证能让他成为比我更优秀的医生。”
二哥也信心满满。
“但是我希望三哥成为战士诶!我们家不是还没有人去觉醒成为战士嘛!”
小妹托着自己的小脸,已经开始幻想自家帅气的三哥哥穿上作战服的样子了!
然后她就被自家老妈捶了脑袋。
“哎呦!妈,你打我干嘛!”
“咱们家世代行医,你三哥又有那么高的天分,做什么战士!”
“我说说嘛,最后不是还得听三哥自己的想法吗!”
小妹撇撇嘴。
特利迦笑了笑。
阿斯克勒宽厚的手掌落在特利迦的头顶,轻轻抚摸几下。
“你自己想做什么?”
“我还……不清楚。”
特利迦并不知道他想要去成为什么样的人。
受家庭影响,他从小就在医院里长大,见过死里逃生,见过生离死别。
他知道自己有着很高的天分成为一个好医生,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要选哪个方向。
爸爸是脑科,妈妈是骨科,大哥另辟蹊径成了法医,二哥选了眼科,刚十四岁的小妹选了心外科。
看着书架上摆放着各类医学书籍,他的指尖划过一本又一本。
“抽签吧!”
好的,抽签结果是神经外科。
第二天,他和往常一样跟着爸爸一起去医院,然后阿斯克勒去忙自己的工作,特利迦就在病房里穿梭,遇到查房的护士也会询问一下病人的情况,但更多的时候,他都像个邻家少年一样坐在那陪病人们聊家常。
有时候大家也会忘记。
这是医院院长的儿子。
“哦,小太阳今天也来了!昨天过生日,家里做什么好吃的了?”
“可多了!我妈,一年都不下几次厨的人昨天特别亮了一手,展示了她高超的厨艺,给我做了一盘红烧肉!”
“哎哟,手艺一定不错吧!”
“别说,我觉得我妈要是当个厨子,也能挺出名的!”
“真快啊,前些年我儿子生病在这住院那会,你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呢,那会就像个小大人一样穿个小白大褂满医院乱跑了,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我记得我记得,叔叔那病后来治好了,这几年有没有按时复查,没再复发吧?”
“没有,好着呢好着呢!”
“特利迦哥哥!你能不能帮我藏一下糖呀?”
“你为什么要藏糖啊小妹妹?”
“妈妈不给我吃,我要藏起来偷偷吃。”
“哥哥可以给你藏起来,但是呢,你要听妈妈的话,不能多吃,知道吗?”
“为什么?打针很疼,吃药很苦,妈妈也不许我出去玩,我也没有力气,我只有吃些糖才会开心。”
“但是你的病不能吃糖,吃太多的话,你的身体就更不好了,那样的话,你就不能早点出去玩了!”
“真的吗?”
“嗯,哥哥从来不骗人的。”
“哥哥……我到底是什么病啊,我总是看到妈妈哭,看到爸爸哭,我是治不好了吗?”
“不会的,你才七岁,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现在只是暂时难过一些而已。”
“那,我不能和别的小朋友住一间病房吗?我的病会传染吗?”
“不会传染,只是现在医院里没有双人病房了,如果能安排的话,哥哥帮你问问,好不好?”
“好!”
走出病房后,特利迦脸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去,女孩的母亲迎面走来,鬓间已有白发,明明也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四五十岁。
“医生,我女儿的病还有救吗?”
“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器官进行手术的话,存活率还是很高的,别灰心,钱的问题不用担心,医院会想办法解决的。”
“谢谢。”
“孩子跟我说,希望有小朋友和她住在一起,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去商量一下换个合适的双人病房,费用也能便宜些。另外,她喜欢吃糖,医院正门西边大概三四百米的位置有一家商店,是卖低糖食品的,价钱也不贵,去那给她买些零食吧。”
“好,我和孩子她爸商量一下。”
“可以。”
走远之后,特利迦拨通了那家商店老板的电话。
“哦,是我,最近可能会有病人家属去你那买些东西,记得便宜一些,钱我会补给你。”
“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少来,现在外面在打仗,东西有多贵我又不是不知道,总不能亏了你。”
“哎,我也不差这点银子呢,下次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就当哥做好事了!”
“挂了。”
下楼梯的时候,特利迦看到医院大门外停着的车,几台担架去往急诊的方向。
他知道,那是刚从战场上送过来的。
恍然间,他想起了埃格勒的话。
他要不要真的考虑成为军医呢?
“特利迦。”
阿斯克勒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怎么了,爸爸?”
“急诊那边有个病人,你跟我过去看一下。”
“哦,好,情况很严重吗?”
“嗯,具体的看到再说吧。”
他在急诊室看到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男人。
赫尔墨斯。
走出手术室时,不要说身为主刀医生的阿斯克勒,就连旁观学习的特利迦都觉得十分疲惫,恨不得倒头就睡,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去急重症病房看了一下赫尔墨斯的情况,然后才和父亲一起回家。
路上他就睡着了。
阿斯克勒看着熟睡中的儿子,为他盖上一件外套,又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
“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问我为什么病人已经没有希望,可医生却还要坚持救人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一眨眼,我们的宝贝们都长大了。”
正在开车的厄庇俄涅同他聊了起来。
“今天接收的那名患者是战场上带回来的俘虏,伤势很重,本来让他跟着上手术台只是想让他观摩学习,但没想到最后大家都要放弃的时候,他却坚持。”
“他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好医生吧,像你那样的好医生。”
“也许吧,可这孩子心地太单纯善良,反而容易受到挫折。”
“以后见识多了,慢慢会好的。医生吗,总是要面对生离死别的,他从小长在这种环境里,自然也是比谁都清楚。”
“咱们家世代行医,也就出了玛卡翁那么一个另类的,跑去当了法医。”
“孩子喜欢,就去做嘛,也没什么的。他入行快十年了,也在业内混出些名堂,没给家里丢脸。”
“我又没说不让他做。”
“回家想吃些什么啊,我给你做。”
“想吃你做的鸡汤面。”
“多少年了,你还吃不腻啊。”
“哎,我就喜欢吃这口,你就说做不做?”
“做,当然给你做,我让埃格勒先把鸡肉从冰箱里拿出来缓缓。”
“我给她打电话吧。”
一转眼,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赫尔墨斯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转,自然也就要被从医院转移走。临行前,他还十分感激地握着阿斯克勒的手,说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他的恩情。
那时谁都想不到后来的事。
前后也不过是半天的功夫,赫尔墨斯外逃,随行人员全部死亡。
黑暗一族最高首领死亡。
最后的维尔利特人消失在宇宙中。
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炮火将达克尼斯星那灰暗的天空照亮,原本耀眼的紫阳也失去了色彩。
哀嚎遍野。
阿斯克勒破格收容许多难民和伤患,提供医疗援助和救济,偌大的医院变成难民所,所有人都忙的不可开交。
黑暗一族的战士们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余下的人们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当对抗黑暗一族的联盟舰队将这座医院围得水泄不通时,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的死期已经到来。
那舰队队长正是赫尔墨斯。
阿斯克勒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也一样。
只是曾经垂死挣扎的病人如今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他也没有后退半步,眼里也看不到任何的失望。
“将医院里的所有人交给我,我可以放过你们一家,看在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份上。”
“若我不呢?”
“医生,我是军人,已经网开一面,莫要怪我。”
赫尔墨斯放下枪,让他的部下搜查医院,将所有人都带走,只剩下阿斯克勒一家。
他的手下不解,以为他打算直接处决这几个人,却发现赫尔墨斯只是拿出些钱,还有一张特别通行证,放在医院门口的石阶上。
“队长,你这是做什么!黑暗一族杀了你那么多家人,连你那刚出生几个月的儿子都没放过,你还要念着一份旧情吗?!”
“这里已经没有黑暗一族,所有人,撤退!”
“等等!”
阿斯克勒叫住了他。
“你要把他们带到哪去?”
“医生,你不该问。”
赫尔墨斯没再多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医院。
特利迦并不理解,他本想要坚持,因为医院里的人都是平民百姓,从来没做过坏事,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被抓走。
直到阿斯克勒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你有能力和一个整编舰队抗衡吗?特利迦?我们是医生,救得了人命,但救不了人心。这里面有太多太多说不清的恩怨与仇恨,他愿意放过我们,已经是尽到了情分。”
“可我们这样……不是苟且偷生吗?”
“是。因为我们输了,黑暗一族战败了。”
“那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不,我们还活着,我们是医生,我们能做的就是去做只有我们能做的事。”
那时他还不懂阿斯克勒话里的意思。
直到他看着父母将家里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不知道从哪里掏弄来一辆车,从此一家开始了流浪生活。
他们一边走,一边救济着那些被驱赶、被追杀的黑暗一族的平民们。
其中不乏当初被从医院里带走的人。
他们或是对阿斯克勒当初的庇护心存感恩,或是认为他苟且偷生。
可不论如何,他都在做一个医生能做的事。
许是在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里过久了,大家渐渐都忘记了那件事,对阿斯克勒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所有人都清楚。
他只是个医生。
他的手术刀挡不住飞机大炮。
可特利迦看得清楚。
那件事成了他父亲的心结。
尽管他平日里待患者们一如往日,可每当他们一家一起安葬逝者时,他都会觉得父亲的背又佝偻几分。
大哥玛卡翁对于生死早已看淡,对于人心也不抱有幻想。
可偶尔。
他们从那些外来舰队的驻地附近收回同族的尸体时,特利迦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失望与怨恨。
为了让死者体面的下葬,玛卡翁时常整日忙着修复,忙完工作就一个人坐在地上,等到他解决掉一整包烟后再站起来。
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大哥再也没笑过。
不知何时,俏皮可爱的小妹也褪去了稚气,站在简陋的手术室里,沉稳又冷静的操持着手术刀。
而他……。
却没有拿起手术刀的勇气。
“学医什么都拯救不了。”
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
他望着那无尽的废墟,回想着往日达克尼斯星的模样,只觉得物是人非。
他还能做什么?
除了拿起手术刀?
他天生就是当医生的料子。
可现在……。
他不想看着那么多人死去。
他不想看着大家都生活在痛苦和绝望里。
他不想在面对这样的灭亡时,自己只能感到深深的无力。
他不想。
他想要去改变这一切。
哪怕只是为幸存的族人们争取到一片能安稳生活的土地也好。
至少……至少……。
不该如此对平民赶尽杀绝。
可最终,他们还是暴露了。
那些舰队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于是收买一个叫厄瑞波斯的男人,并将他的家人控制起来,以此威胁他为他们做事。
于是,当厄瑞波斯被阿斯克勒救起时,命运就已经被固定了结局。
赫尔墨斯推开地狱之门。
厄瑞波斯落下闸刀。
他们所有人都被带走了。
只剩下阿斯克勒一家被囚禁在那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小破院子里。
厄瑞波斯跟在那不知名的长官身边,像只狗一样摇尾乞怜。
那长官倒也真的说话算话,放了他的家人,但是却让他们一家也住在这。
“你们那么喜欢救人,不如让我们来玩一场游戏吧。”
长官从厄瑞波斯那里了解到特利迦是这一家中唯一还没有正式成为医生的人,于是叫人将他单独拎出来,绑在架子上。
之后……。
“你的眼神很好,我知道你不明白我为何不愿意放过那些平民,那接下来我就让你看看,你们黑暗一族是如何对待其他星球的平民的。”
只见他摆摆手,便是一阵枪声响起,那些被堵在角落里的伤患们全部倒在血泊中。
厄瑞波斯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直哆嗦,甚至失禁。
长官颇为嫌弃地叫人把他拖下去。
再然后……。
那位长官便从自己的队伍里叫出几个特别的人出来,以特利迦的眼力,他看出来那几人都不太正常,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还是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二哥波达利那双灵活精巧的手被塞进绞肉机。
“听说他是眼科医生,那手一定格外格外格外重要吧。”
长官在特利迦耳边低语。
母亲厄庇俄涅全身骨头被人一点一点的捏碎。
“你妈妈是骨科医生,对吧,那她应该很清楚这种粉身碎骨的感觉。”
大哥玛卡翁面对解剖台上的尸体迟迟无法动手。
“你说,你的大哥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他需要给自己的亲生父亲进行修复啊?”
最后,是他的妹妹埃格勒。
“你妹妹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那做些过分的事,也没什么吧!”
少女的惨叫声起初还十分尖锐刺耳,后来就弱得像奶猫叫似的,最后干脆没了声音,像个破旧娃娃一般被人丢在地上。
衣服破破烂烂,身上满是淤青。
长发黏在她的脸上,却没遮住她的眼睛。
特利迦看到了死寂。
大哥玛卡翁发了疯,胡乱冲撞上去想要护住自己的妹妹,却被受到强烈刺激的埃格勒抄起手边的刀割了喉咙。
她甚至意识不到那喷溅出的液体是血。
只是喃喃着,说她想回家。
特利迦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恨?
不,太扁平了。
怨?
不,太单纯了。
他要这些人死。
他要他们死得更惨。
他要这些人都化成灰!
他被绑在架子上很久,鞭子落在身上,留下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已经精神崩溃的埃格勒时而认得出眼前被绑在架子上的男人,时而对着他疯狂嚎叫。
那位长官忙完正事也会来这看看特利迦是不是还活着。
偶尔,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森冷的恨意。
长官笑了笑。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特利迦只觉得自己的血彻底冷了,整个人像是掉进万年冰窟之中,无尽的仇恨将他吞噬,连内心深处最后一点点的善良与本心都啃食殆尽。
埃格勒也死在他的眼前。
厄瑞波斯看着他那副要被摧残致死的模样,心生不忍。在他看来,阿斯克勒一家一直都是在救人,没做错什么,只是因为他出卖了他们。
可若他不这样做,死的就是他的家人。
他自问愧对阿斯克勒一家,如今能做的,只有保全这唯一的幸存者了。
特利迦被囚禁在这小院子里,平日里的餐食都是厄瑞波斯在负责,于是他找个机会,研究起假死的事。
但他不懂医术,不可能找到什么药品来让特利迦逃脱,就在此时,因为私放阿斯克勒一家而被降职的赫尔墨斯终于凭借军功重新回到了这里。
当他进入院子后,厄瑞波斯从赫尔墨斯的脸上看到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于是赫尔墨斯与长官争吵,偷听的厄瑞波斯觉得这是个机会,就私下去找赫尔墨斯,希望能够保特利迦一命。
某日,厄瑞波斯照常给特利迦喂饭,少见的没了耐心,掐着他的脖子使劲往里灌。
长官来到院子时,只看到放在地上被一张破布单裹着的特利迦,厄瑞波斯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死都死了,扔了便是,记得扔远点。”
长官连多看都不愿意多看,转身就走,厄瑞波斯借来一辆车,载着特利迦走了很远很远,避开所有舰队的监视,进了一片树林。
车子停下后,厄瑞波斯将特利迦从车后座拖出来,将一瓶透明药液注入他体内,然后给伤口进行了简单处理。
特利迦醒了。
但他的意识不是很清醒,还沉浸在被折磨的痛苦里,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听着厄瑞波斯的忏悔。
“你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就要害死那么多无辜的族人吗?”
厄瑞波斯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脸上惊讶之色未收,特利迦已然坐起,逼近他眼前。
“更何况,我爸爸救了你的命,你便如此报答他的恩情吗?”
厄瑞波斯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下一秒,特利迦已经将他摁倒在地,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你安排我的假死就我一命,我当感谢你,但对不起,你必须死!”
厄瑞波斯不断挣扎,但最后还是咽了气。
特利迦放开手后,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般,意识到自己刚才杀了人,全身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一般,大脑一片空白,他跪倒在地。
一股能量从他的身体里涌出。
心脏猛烈地跳着,全身都疼得紧。
像被火烧。
像被冰冻。
原本是寻常人类模样的他觉醒成为了战士。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成为医生。
他本该拿起手术刀的手已经杀了人。
他也没有那怜悯之心。
仇恨将那曾经阳光明媚的少年撕个粉碎。
他要回去。
夺回自己的家人。
可他见到的,只有无尽的火光。
他的父亲、母亲、哥哥、妹妹。
连那座院子。
在火焰里化作灰烬。
待火熄灭,倾盆大雨冲刷着天地间的尘埃。
灰烬随水流去,再无痕迹。
他在一瞬间坠入世间极寒之地。
充满绝望与怨恨的吼叫声中,黑暗战士的身形逐渐变大!
巨大的黑暗战士降临在驻地时,为这些外来者们开启了通往死亡的大门。
待他重新化作人形,于火海中穿梭,火焰的高温都无法让他染上半分温暖,他只留下了赫尔墨斯,随手捡起一把枪对准他的脑袋。
一如当年赫尔墨斯拿枪对着阿斯克勒。
“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不,我从来没想过害你们一家,对不起,我知道说什么都晚了。”
“张嘴。”
“嘭!”
他将枪随手丢弃,走进驻地指挥部去。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他要去更多的驻地!
他最后留了一个活口,帮自己调出指挥终端里所有的资料。但是那人还是毁去了关于其他驻地的信息,也摧毁了通讯系统。
特利迦也没犹豫,手掌覆在那位小战士的头顶,轻轻一拍。
他就没再多看一眼。
指挥终端里的资料再一次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看到了无数的战场实况。
看到了黑暗一族在这场战争中究竟都做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正如那位长官所言,他们一家所遭受的,只是冰山一角。
那些视频都没有声音,但他听到了。
他那深入骨髓的仇恨在这些惨绝人寰的事情面前,就像是个巨大无比的笑话。
他想要喊,嘴巴张得很大,发不出一点声音,嘴角甚至在抽动,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眼泪模糊掉他的视线,很快就湿润了他的面庞,胸腔里的心脏疼得紧,冷汗混着泪水一起滴落在地。
他蜷缩着身体,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他无法想象那些被他杀死的外来战士们是否也经历了和他一样的事,或是有比那还要惨的遭遇,他不敢再去想这到底是谁对谁错。
他的家人没做过任何伤害无辜的事却要被人这么折磨惨死,所以他恨着这些人,他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人。
可现在呢?
那些被黑暗一族践踏致死的无辜人就不可怜了吗?
绝大多数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啊!
所以……这本就是他们应得的惩罚。
他有什么资格去恨?
他有什么资格去恨?
他配吗!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都在做些什么啊!
他捶着自己的心口。
一下又一下。
像是想要把这具身体砸碎,将里面的自己抓出来扯碎。
待强烈又不可控的情感渐渐褪去,理智回归。
那先前会深入骨髓的仇恨散去。
徒留一具濒临破碎的躯壳。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拼起来,又看着自己重新变成碎片。
罢了。
就让他恨着吧。
他将那仇恨再度捡起,让自己重新成为了那地狱中的恶魔,如此,他才能将破碎的自己重新拼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赫尔墨斯真的没有想过害死他们一家。
特利迦已经知道他没说谎。
但一切都晚了。
他曾以为医生能救所有人。
他也以为战士能救所有人。
但现在他知道。
他救不了所有人。
他不愿去想这场黑暗一族主动挑起的战争中究竟谁对谁错,事实上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这种本就定义模糊的东西在无辜的生命面前毫无意义。
他依然恨着。
他恨着谁呢?
不论他恨谁,都像是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
罢了。
他不愿再去想。
他只是不想再看到无辜之人惨死。
哪怕为此他也要夺走他人的生命,给他人带去痛苦。
他也要去这么做。
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他要将所有的恶魔都送回地狱。
终有一天他会走向自我毁灭。
“没想到达克尼斯星上还有幸存的黑暗一族,你既然已经觉醒为战士,不如和我走吧。”
希特拉姆同达贡一起走向他。
“我们一起报复那些毁灭黑暗一族的人,然后,去寻找复族的办法,成为宇宙的统治者!”
“我可以加入,但只有一个要求。”
特利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话的语气也是冷冰冰的,像是机器人一般毫无感情。
“不许伤害平民。”
那之后,他们走过很多星球,报复着那些对抗黑暗一族的联盟,待那些舰队被尽数摧毁,之后又被疯狂追杀,一来二去,他们又逃了一千年,才终于成功隐匿踪迹,到达地球。
02
剑悟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目光所及之处是蓝天白云。
梦中那些痛苦黑暗的记忆渐渐散去。
他刚站直身子就看到一袭长裙的卡尔蜜拉迎面走来。
“好久不见,卡尔蜜拉,这还是自从你和幽莎蕾去往永恒核心后,第一次见到你。”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卡尔蜜拉面带微笑,在他身边站定。
“最后一次了吗?也就是说,这次是真正的诀别了?”
“嗯。”
“怎么觉得……你还是因为不放心我才来见我的?”
“不是不放心,你已经是强大的战士了,我只是觉得应当与你好好告个别。”
“坐下说吧。”
剑悟先坐下,又拍拍身边的位置,卡尔蜜拉也没客气,与他并排坐着。
“永恒核心归于平静后,怪兽出现的频率也减少了,大家也都回到日常生活中,大家经常会在休息日一起结伴出游,总之,一切都是你希望的样子。”
他知晓她在记挂些什么,同她分享出游的趣事和见闻。卡尔蜜拉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尤其是听到结名过着普通女孩的日子时,眼神中满是欣慰。
“那你呢?就算表面上和之前一样,可心里并不是,对吗?”
卡尔蜜拉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关切。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剑悟无奈。
“三千万年前是不知道的,后来在路克斯的记忆里看到了。”
“然后呢?”
“我其实是体谅你那会不愿意接受黑暗的自己的,但是,我不能那么说,因为我清楚对付邪神需要黑暗力量,黑暗特利迦放在伊格尼斯那只是个折中办法。”
“我知道的。”
“后来我以为你接受了黑暗力量便是放过过去的自己,可现在,你潜意识里还是被过去困扰着。”
剑悟并不否认这一点。
“可能吧,我之前就总会做噩梦,梦到过去那些事,现在也是。”
“我明白你的感受。”
“我要感谢你,卡尔蜜拉。如果三千万年前没有路克斯,没有你,或许我已经走向自我毁灭了。”
“我那时只是觉得,你需要人信你。毕竟,我知道宇宙里的人们都是如何看待黑暗一族的,也听说过你们的遭遇。”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我没有在清楚真相之后还选择仇恨,是不是后来能活得轻松些,不用过那你追我逃的日子。”
“会吗?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想法太单纯了,是吗?”
“嗯。”
得到肯定回答后,剑悟笑了笑,往后一仰躺在草地上,卡尔蜜拉也躺下来,二人一起看着天上的白云飘来飘去,像棉花糖一样。
过了许久,剑悟终于将脑子里那些黑暗记忆整理清楚,然后将它散去。
“我很羡慕你,剑悟。”
“为什么?”
“你的重生很彻底,那些过去对你而言几乎快要是另一个自己的故事,而我并不是,每一次复活就像是睡了很久的觉,所有的记忆都属于我自己。”
“可对我来说,这种像是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强行苏醒的感觉也不是很好。”
“确实,那并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但现在也没什么,除去总是做噩梦,那些记忆对我没有太多影响。”
“那就好。”
“你之所以来见我,也是不放心这一点吧。”
“嗯。”
“你老拿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伪装自己,明明是个心软又善良的人。”
卡尔蜜拉闻言白了他一眼。
但他清楚她为何这样,就像他当初为了不让自己崩塌而重新拾起仇恨一般。
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去。
“卡尔蜜拉,我觉得你的名字还有一种解释。”
“什么解释?”
“灾厄后的新生。”
“可我马上就要彻底消失了,从此这宇宙间再也没有卡尔蜜拉。”
“但我记得你,我们记得你。”
“你该不会是要说‘你永远活在我们心里’之类的话吧。”
“不,我只是觉得,被记住的人就永远不会消失。卡尔蜜拉,你是真正的光,你为我照亮了前路。”
她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剑悟想着,若她在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也该是明媚灿烂的少女。
一如当年的特利迦。
他转过头,又看见了当初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特利迦。
“卡尔蜜拉,我真心希望你能再重活一次,不是光,也不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去过普通的日子。”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卡尔蜜拉摇了摇头。
“我选了这条路,已经没法回头了。”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剑悟清楚,告别的时间到了。
“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去看那些我从不曾见过的美好,让我知道,我没选错,你也没选错,这世界值得我们放下过去的仇恨,去好好的守护它。”
“我会的,卡尔蜜拉。”
“记着我跟你说过的话,剑悟。”
真理裁决之剑悬浮在空中,散发着阵阵淡紫色的光芒。
“我来做你手中最锋利的剑,为你破开一切艰难险阻,从此,你不必回头,只需大胆地向前走。”
03
他从梦中醒来,看向窗外的太阳。
数千万年的阴翳终于散开。
他笑着冲太阳挥手。
“早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