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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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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已过,初春乍暖,今岁的汴京回温的很早,甫一入春,冬天的麻絮棉褂子便再也穿不住,街上行人纷纷褪去厚重棉衣,换上轻薄的夹衣。
木器巷的巷陌姑嫂好不容易捱过了寒冬,到了她们最喜爱的春天,齐齐相聚在巷口的榆树下,坐在那张满是斑驳的木桌旁,一边摘着茵陈蒿,一边谈论着朝哥儿今冬娶进来的新媳妇。
这新媳妇,姓霍名云,是茶汤巷”霍家饮子“的小女儿,霍家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颇有家底,父亲霍老七一心想女儿嫁给文人官宦,便为她寻了一位书生,订下婚约。
该书生名唤周士渊,才学出众,只因家中甚是贫寒,未能参加科举,霍老七见他是个苗子,便出钱供他读书,只待他一举中第,娶了云姐儿,他便可成为官亲,提升家族地位。
周士渊果不负众望,通过乡试,成了举人,就在霍家欢腾雀跃之时,一纸退婚文书却送到了霍家。
来的人是周士渊的娘周白氏,她不是第一次来霍家,往常大都谨小慎微,不敢得罪,生怕对方断了对儿子的资助,毁了儿子的前程。
这次却对调了身份,她摇身一变,成了举人的母亲,第一次大摇大摆的走进霍家门槛,来通知霍家退婚事宜,这霍家只是区区商贾人家,怎么配和她的举人儿子成亲。
一开始霍家态度十分强硬,不同意取消婚事,可是周白氏却搬出了三司使,言明儿子已被三司使看重,选做女婿,如果霍家不同意退婚,那来年的茶引便不会再续给霍家饮子。
茶引是当时的专卖许可证,没有了它,霍家饮子便不能再继续经营下去,那霍老七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终究是一个小商人,胳膊拧不过大腿,这门亲事就这么黄了。
这霍老七不仅赔了钱财,也折了女儿的大好姻缘,整个茶汤巷都知道霍家女儿被举人退了亲,退亲的原因大家虽不得而知,但是也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文人看不上商贾。
霍老七也无法言明更深一层,怕得罪了三司使,给自家带来祸患,便硬生的忍下这口气。
而云姐儿早已到了适婚年纪,却因为被退婚,迟迟嫁不出去,就这样磋磨到了二十年华。
霍老七无奈,只得找到王喜娘,求她为女儿说媒。
作为茶汤巷出了名的红鸾星,王喜娘这些年撮合成的亲事比御街上的铺子还多,但是谁都知道这云姐儿的亲事是个烫手山芋,她本想以年纪大为由推脱掉,可是这霍老七在茶汤巷混了这么多年,真话假话一听便知。
他深知这王喜娘最是好面子,爱听些恭维之语,于是三顾王喜娘,说尽好话,王喜娘见他态度真诚,言语恭敬,便答应下来。
不过王喜娘也提出了要求,男方只需下茶定聘即可,不用再出其他聘礼,如此方可还有转机。
霍老七自是连声应下,只盼着把女儿赶快嫁出去,省的被人非议。
恰好这木器巷林家有一子,名林朝,今年二十有二,是家中长子,据说是捡来的,十一岁便做起了木匠活计,贴补家用,因为家中要紧着幼弟读书娶亲,所以婚事也就耽搁下来。
王喜娘得了信,便亲登林家,把婚事说与林朝之母林赵氏。
起初林赵氏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她也不想娶一个退了亲的媳妇上门,辱没林家门楣,但是当王喜娘言明聘礼之事,林赵氏心动了。
这朝哥儿确实不小了,和他同龄的男子,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她也早就想为他娶亲,奈何小儿子刚成亲不久,已经花光家中积蓄,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再给他用。
街坊邻居早就在背后议论纷纷,说她苛待大儿子,可她却问心无愧,他们只知朝哥儿是捡来的,却不知他其实是林有田在外面鬼混生下的私生子,她还是嫁过来才知晓此事。
既然这霍家不要聘礼,名不名声的也算不上重要,至少为朝哥儿把亲娶了,这样她百年以后,见到林有田那个老倔驴,也好有个交代。
就这样,二人一拍即合,霍老七得到消息,高兴的直跳脚,把王喜娘恭维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服帖起来。
婚事就这样匆匆定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黄道吉日就定在不久后的天德日。
霍云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只得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乖乖嫁了。
林朝不甚在意名声,他只盼能得一知心人,两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世间之事,总是事与愿违,霍云嫁进来之后,也本想和林朝踏实过日子,可是那个周士渊却再次出现。
周士渊确实被三司使看重,选做女婿,但是他却拿不出像样的聘礼,便想了一个办法。
他深知霍云为人,一个闺阁弱女,极度顺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便把注意打到了霍云的嫁妆上。
霍老七家的茶歇店经营多年,自是有一些家底的,为了让女儿在婆家有底气,不被轻视,为她准备了四十贯的嫁妆,外加柏木衣柜一件,银簪一对,细麻布衣裙两套。
那周士渊端的会说话,三两句'不得已'便哄得云姐儿五内俱焚,既说母亲以死相逼,又道仕途迫在眉睫,生生把个精明人生生忽悠成了拉磨的驴,指东不敢往西,让掏银钱绝不拿铜板,最后连嫁衣都当了,把嫁妆都拿给了他。
不想婆母林赵氏却发现了二人私下来往,和霍云争吵起来,一激动,推了她一把,脑袋不小心磕上了桌角,昏了过去。
再醒来,霍云已不是原来的霍云,而是现代非遗花谟传人孟之云。
孟之云也很纳闷,十分钟之前她还在饶有兴致的参加着非遗展会,作为代表介绍自己的手艺,中间开小差,去逛了逛别人的摊位,被一副东阳木雕所吸引,谁知看着看着整个人眩晕起来,醒来之后人就到了这里。
她闭着眼回顾了一番原主的人生,总结下来就是出生为商女,嫁作木匠妻,却心系薄情郎,最终落得个被吃干抹净的下场,可悲可叹啊。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霍云决定先解决好和夫君林朝的关系。
从原主的记忆中,和她这些天的观察,这个林朝人不差,甚至可以说极为不错,长着一副清秀面容,身上总是带着些淡淡的木香,像一截陈年檀木,沉默寡言却心细如发。
她本以为他会因为娘子和别的男人私会而颇有怨言,没想到从她醒来之后,他没有说一句重话,只是对她有些疏离。
霍云决定和他开诚布公,表明心迹,修补二人关系,毕竟女子在现在多有不易,夫君就是她们为数不多的指靠,她只能先把他拿下,再去考虑之后的事情。
于是寻了一天他收工早的日子,来了番秉烛夜谈。
霍云言辞恳切,表情温婉的和他道了歉,表示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以后一定会和他好好过日子,不再见那负心汉,一边说还一边挤出几滴眼泪,哭的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林朝见她这般模样,终是不忍心再责怪下去,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被那男子骗了去,索性只是损失了些钱财,人无大碍,只要她有心悔改,他们还是夫妻,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霍云见他点头答应,心中暗自欢呼雀跃,于是趁着气氛融洽,提出了一个早就萦绕在心头的想法。
分家。
婆母林赵氏,偏心二字直接写在脸上,对小儿子暮哥儿和儿媳慧娘,那可谓是百依百顺,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他们,林朝做木匠挣的钱,都用在了二人身上。
她为自己那个木头夫君觉得不值,他的付出,被他们看做是理所应当,即便不是亲生的,这么多年他做了这么多,也该还够了。
加上最近慧娘有孕,霍云还被婆母指使着伺候慧娘,按照霍云以前的脾气,她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可是现在她人在屋檐下,再考虑到原身做的事,只能先忍下。
今日,天气暖和起来,慧娘嚷嚷着春衣穿不上了,要买新的,婆母自是一口应下,说是等林朝把这次的工钱结了就给她添置新衣。
一听到又要花钱,霍云的怒气彻底压不住,让她干活就算了,还要让她夫君掏钱,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刚有孕,衣服怎么就穿不上,这等孩子生下了,不更得压到二人头上去。
此时不分,更待何时。
林朝听到分家,先是愣了一下,后陷入了沉思。
是他疏忽了,本以为娶亲之后,母亲就可以不再向他索要工钱,毕竟他也是有家室之人,也要养家。
可是暮哥儿还在准备科举,弟媳也有了身孕,家中只有他一个赚钱的,母亲便更加变本加厉,从一开始的一大半,到现在几近全部。
白天回来,还看见霍云在给慧娘拆洗被褥,虽是回暖,但是井水还是冰凉,细嫩的双手冻得青紫。
想到这儿,林朝瞥向霍云在桌上的双手,现下虽已不再如先前般严重,但还没有完全转圜,既然她决定和他好好过日子,那他就要让她过上力所能及的好日子。
“明日徐员外家的活计做完,就可以拿到工钱,这次时间长,大约能有两贯钱,这些钱刚好可以用来在外城租个宅子,以后我做工的钱,也都交由你保管,虽不能让你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但是也决计不再让你受气。”
霍云没想到他直接就答应了,还说了一番肺腑之言,心下忽地有些感动,这个男人好像真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