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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旧事四 ...

  •   那夜之后,温初没再来过小院。

      一切都准备好的晚上,阿禾悄悄收拾好行李,准备在离开前,先把院子里的人灭口,以防万一,至于那对母女,看在她们救了裴谨的份上,就留她们一命。

      阿禾敲了敲裴谨的房门,想向他请示,三遍之后,屋内依然没有应答,他顿感不妙,冲进去的那一刻却看见裴谨正坐在榻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阿禾感觉像有什么在脑后炸开,他不敢去细想,先第一时间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向裴谨请罪。

      裴谨既没让他起来,也没罚他,视线望向院内那棵枝繁叶茂的梨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奇怪,裴谨忽然想再见见那个小姑娘。

      不知是否一向一言九鼎的习惯作祟,他不能像高车齐一样把谎话说的驾轻就熟,原本只是脱口而出的安慰竟突然变成了把他短暂锁在这座小院的枷锁,他竟然无法心安理得地离开。

      这次回去,他短时间内不会再有精力来宁朝,这也意味着他的人生不会再有这样的插曲。

      裴谨不愿承认,那夜之后,他偶尔的目光会停留在窗台,温初的容貌在他的记忆里也不再像从前一样随着时间而变得模糊。

      相反,那夜的芙蓉花仿佛在他心里留下一个烫印。

      漠北风沙漫天,这样的芙蓉花,只有宁朝才有。

      裴谨掌心在发烫,连带着手里性冷的玉佩都带上点透彻的暖意。

      阿禾惊讶地看见裴谨蓦地站起身,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内。

      裴谨再一次被什么不知名的情绪指引,但这次他并没后悔,他走到院外,一眼便看见留在院内监视他们的两名侍女步履匆匆,像是有什么很要紧的事。

      裴谨眉头微皱,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从心中油然而生,他抬腿跟上两人,或许是因为事发突然,俩人一向紧绷的神经全然被别的消息占据,所以丝毫没有发现身体还未好全的裴谨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身后。

      温初出事了?

      想到这种可能,裴谨的眉头拧的更深,几人一路走出去,离小院越来越远,却眼看离城内愈近,裴谨进不了城,正在思索要不要尽早离开之时一声喝斥截停他还想要前进的心。

      “谁?!”

      年轻男声中气十足,带着军中磨砺过的气息,裴谨和宁朝的军队打过几次交道,知道此时此刻决不能暴露身份,几乎是没有犹豫,他转身就走,心却在渐行渐远的时候像被什么东西悬吊起来,浮躁不已。

      等到裴谨艰难摆脱追兵,还未来得及细想那是什么感觉,就听见身后倏然间“哄!”的一声,心间的那一点烫印像起了大火,轰然吞噬空间,炽热的热量霎时间就这样席卷而来。

      裴谨震然转身,素来繁华喧闹的城镇此刻被铺天大火瞬间吞噬。

      裴谨目光沉沉,这时,阿禾不知从何处赶来,冲到他面前跪下,声音颤抖:“……不好了!”

      ……

      二哥待他带回来的那个医女很是不同。

      裴习虽然年纪轻,却也能看出来,虽然二哥是十几岁时才从赵郡李家本家回来的,可有些人天生便是如此优异,早在赵郡时便远近闻名,回京后,京中能与之相较的世家子弟更是没几个。

      少年人的敬仰之心日益膨胀,理所当然将他的一举一动都作为自己的范本。

      起初听闻京中有不自量力的女子攀扯自家二哥,裴习很是不屑,甚至在书院和平日里厮混的狐朋狗友放言,能做他二嫂的,必定是京中最好的女子!不然别说裴谨,他裴习第一个不答应。

      有和他不对头的世家子弟笑话他:“你算什么!还能做你二哥的主?不自量力!俗话说,烈女怕缠郎……”

      裴习用拳头说话,还把那人的牙齿打落几颗,没想到最后,裴谨竟然真的娶了那女子。

      裴家的宴会上,裴习看见没了两颗门牙的人故意挑衅地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人朝他示意,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他名义上的“二嫂”依然戴着帷帽坐在裴夫人身侧,安安静静的,哪怕听出旁人的明嘲暗讽也没反应一样。

      真是没出息!裴习气得牙根痒痒,好不容易忍下要再打掉那人几颗牙的冲动坐在原位,就听见那人状似不经意地凑过来讽刺道:“你这位二嫂还真是见不得人,就没见过她摘帷帽。”

      “莫不是真是个丑八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与他交好的那群人,也是裴习素来看不惯的那群人也忍不住的小声偷笑,嘀嘀咕咕的落在裴习耳边,像狠狠打在他脸上一样。

      裴习“腾”地一下站起身,坐在一旁的方姨娘半是震惊半是疑惑地看向他,比起裴习的震怒,听见有人故意暗讽姜扶楹,她自然乐不可支,反正打得不是她的脸。

      “阿娘,我去换件衣服!”裴习说完,忍不住气愤地看了一眼姜扶楹。

      都怪她!才让他在他们面前这么丢脸!

      他又把目光转向坐在他二哥身侧的白术,不由在想,倘若他二哥娶的是白术就好了,就算她出身一般,至少二哥喜欢,至少她长得漂亮!

      像是若有所感,或者裴习的目光太过大剌剌的不加掩饰,一直安静坐在那一言不发的姜扶楹忽然抬了抬头,帽纱随之轻轻晃动,裴习眼神一顿,明明隔着纬纱,他却莫名感觉姜扶楹跟在看着他一样。

      不知像是想起什么,他脖颈微僵,无论她是不是在看他,裴习反盯着她,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的哼气,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席。

      宴席上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裴家人的座次也很有意思。

      身为裴谨妻子的姜扶楹坐在裴夫人身边,对面的裴谨身侧却坐着别的女子。

      京城世家中的那点事从来不是秘密,第不知多少次感受到四面八方或鄙夷,或嘲笑,或同情的眼神时,姜扶楹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氛围,借口更衣想躲会清净。

      她的院子偏远,回去的路上难免路过武场,才一路过,便听见武场内吵吵嚷嚷的声音,此次宴会来得人她大多不认识,但只略一停顿,她就不可避免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又嚣张又欠揍的声音。

      ……是裴习。

      姜扶楹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情,抬腿要走,却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声调极高,带着点挑衅意味一般故意激裴习:“比试没有彩头谁跟你比?”

      裴习的声音也不甘示弱:“你说你要比什么!”

      那年轻声音带着点得逞的笑意:“既然是你说要比,那就拿你这把剑当彩头吧!”

      姜扶楹突然顿住脚步。

      裴习的剑大有来头,是去年秋狩时得的彩头,还是陛下亲手赏的。

      拿御赐的东西当彩头,裴习脑子就算被这激将法激得再不清醒也不会同意吧?!

      很快,姜扶楹的疑惑事与愿违地被裴习依旧嚣张的声音解答了。

      “好!”裴习的声音几乎没有犹豫,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司马逸,所以拿什么当彩头都无所谓,“你要是输了,就给我老老实实跪在我二哥面前,磕头道歉!”

      “裴习你别太过分!”

      有别的人叫嚷着,司马逸虽说只是司马家的一个旁支子弟,但毕竟顶着司马家的名头,这个赌注实在过于羞辱人了。

      “怎么?你不敢赌?”裴习不惯着他,挑挑眉继续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地把嘴给我放干净了!别让我再听见你在背后诋毁我二哥!”

      不算久的沉默加上少年人碰在一起难免有股不愿服输的劲头,时间久了便有人起哄,不出意料的,姜扶楹听见那人的应声。

      “好!”

      姜扶楹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司马逸语调拉长,像故意营造什么悬念,又很快揭晓:“比什么我来决定!”

      裴习冷笑一声,没应。

      司马逸也没打算等他应,紧接着开口:“比箭术!”

      裴习在家最受宠,比起裴谨十几岁才归家和裴予的过度沉默,年纪小又活泼,天赋还早早有显出高于同龄人迹象的裴习,在家算得上是众星捧月。

      他自幼便被裴相带在书房身边,方姨娘对这个嘴甜的小儿子更是喜欢得不行,裴谨,裴予也惯着他,就连一向对方姨娘没个好脸色的裴夫人也不抗拒裴习叫她母亲。

      如此待遇,便造成了他在裴府作威作福的底气。

      裴习平日里无论是功课还是剑术都是裴谨亲手教的,再加上天赋好,裴习总能轻松得了要领,在书院也每每能拿到第一。

      但唯有一项,书院人人都知道是这位不可一世的裴四公子难以言说的弱点—箭术。

      按理说,裴谨教他从来不遗余力,其余各项皆有成果,唯有箭术一项,无论如何,裴习总是不能如愿。

      再加上之前被讨厌的人撞见自己在武场偷偷练箭,裴习就总觉得丢了面子,之后干脆就甩手不干,把屋里的箭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和别人比试弱点,就算赢也赢得不光彩,但裴习敢这么羞辱他,别的他又没有胜算,话既出口,就没有收回的打算,要是丢了御赐的剑,看这位一向目中无人的裴四公子怎么见人!

      姜扶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听见裴习咬牙应道:“好!”

      其实裴习心里也没底,但已经到了这一步,是绝不可能从他口中说出不比了这种话。

      等下人取箭的过程中,裴习闭了闭眼,努力回忆着二哥曾经教他的那些记忆,可惜时间有些过于久远,再加上他后来赌气,再没碰过弓箭,此刻赌上自己最心爱的剑,难免有点没把握。

      可惜司马逸就是看出他没有十成的把握,下人拿箭的速度也超出裴习预料,等他握住弓箭的那一刻,司马逸嘲讽的声音随着一声破空冲出的声响贯彻耳畔:“裴四公子,这是怕了?”

      正中红心。

      司马逸满意地看着箭靶,侧头看了一眼裴习:“裴四,你要是怕了,就趁早认输,别说我没给你面子。”

      原本想看裴习吃瘪的样子,却不料这一眼,忽然见裴习看着箭靶勾出一个颇具邪气的笑容。

      不等司马逸琢磨出来此中意味,裴习到底想给他挖什么坑,就听一句惊天霹雳劈头盖脸砸下来:“来人!”

      裴习微微挑眉:“抓住箭靶。”

      “你什么意思?”看不懂他在卖什么关子,司马逸干脆问。

      裴习看都没看他一眼:“死的靶子没意思,敢不敢比活靶子?”

      司马逸猛地瞪大眼睛,然后就听见裴习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怎么?司马逸你怕了?

      “怕了就趁早认输。”

      裴习拈弓搭箭,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别说我没给你面子。”

      死的靶子裴习一定没有胜算,不过转念之间,裴习就想到了这个好办法。

      胡闹!

      姜扶楹瞪大眼睛,如果说刚才她还决定不多管闲事,此刻听完全部,她却是没法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拿活人当靶子!不说他们箭术有多准,能有多少把握不伤到人,就是传出去,也是惊世骇闻的草菅人命!

      姜扶楹走进武场,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

      “二夫人留步。”

      姜扶楹拧起眉头,下人按照吩咐拦住所有要进武场的人:“没有四少爷的许可,任何人不能进武场。”

      姜扶楹离开时,裴谨和裴相去了书房,像是有要事相商,姜扶楹不一定能见到人,如今能拦住裴习的,只有裴夫人。

      姜扶楹没有犹豫,转身就走,只是还没等她走出武场,便听见身后两道箭中靶的声响。

      姜扶楹震惊地回头,便看见其中两个下人颤颤巍巍举着的箭靶上两支实实在在扎进去的箭。

      而裴习和司马逸再次搭箭,瞄准因为人多,此刻就不显得大的武场中疯狂移动的“箭靶们”。

      姜扶楹不错眼地盯着他们,随手从一旁抓来一个吓得目瞪口呆,不敢说话的丫鬟,压着怒气低声道:“去找夫人!”

      ……

      “哎呀!”

      与裴习交好的少年们早已从震惊中回过神,完全沉浸在这场比试中,眼看裴习的箭与箭靶擦肩而过,射中箭靶后侍从的胳膊时,忍不住发出惋惜的叹声。

      “看准了!看准了啊!”

      有人高声叫嚷,提醒裴习。

      裴习松了松手腕,虎口被磨得发烫,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司马逸的成绩,忍不住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

      一人十箭,已经是第九箭,司马逸那边虽然血痕累累,但成绩却比裴习好很多,眼看真的见血,侍从们吓得双腿都忍不住颤抖,逃起命来更是不择路,挡着了裴习的箭,裴习略一犹豫,司马彦的箭便破空而出,直接划伤裴习侍从的胳膊,稳稳落到靶上,然后挑衅地看他一眼。

      裴习再出箭,准头便大不如前。

      司马逸自然也意识到,他胜局在握,不由双手环抱在胸前,颇得意地朝裴习挑衅:“我说裴四啊!技不如人承认就是了,搞这些花样又犹犹豫豫地不敢出手,想当菩萨?”

      “当菩萨就别比了,老老实实认输吧!”

      裴习咬咬牙,抽出最后一支箭,目光死死盯着最后一个靶。

      那靶后的人似乎有些矮小,举着靶拼命地在一群人背后逃窜,裴习每每瞄准,他又不按套路地跳到另一边。

      简直……简直拿他当猴耍!

      司马逸见状不由笑出了声,也掏出箭,对准那个人。

      他就没那么犹豫了,反正只要不脱靶,他肯定能赢裴习。

      只要不脱靶……

      司马逸眯了眯眼:那射中哪,也就无所谓了。

      那被姜扶楹打发去找人的侍女直到比试快结束才回来,她看着场内血迹斑斑的样子,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半天没憋出半个字。

      “说!”

      裴夫人没来,姜扶楹猜到了七七八八,估计是见方姨娘在宴上长袖善舞,一时气急,回屋休息了,如果睡下了,裴夫人身边的妈妈便是怎么也不会同意叫醒人的。

      侍女回报的和姜扶楹猜的大概一致。

      武场内,裴习死死盯着那个已经远成看不清的一点小小红点,司马逸一声冷笑,将要松手,裴习心跳如鼓擂,耳朵像被什么蒙住一样,一切外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什么惨叫声,什么哀嚎声都抛之脑后。

      他对准那早就看不清的红点,余光瞥见司马逸松手的那一刹那,他下意识想松手,却忽然听见一声极清明的喊声:“左!”

      这声音格外清亮,在那一刻,仿佛穿透了蒙住裴习耳膜的隔阂,一如那天雨下蒙蒙,柔软细腻的纬纱拂在他手背,温热的感觉一触即分,裴习的手好像被人带着射出这箭。

      他整个人好像都被什么恍惚住了,眼前的情形又开始接替变得不清晰,他迷蒙地望向手中的弓,手背似乎还能觉察出那一点温热,但裴习无比清晰地确定,这箭,是他自己射的。

      短暂又漫长的静默之后,好像满场的人都愣住了,而后爆出轰鸣般的庆祝声。

      与他交好的人冲上来,拍着裴习的手臂,惊诧地问他:“你的箭术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他的箭术好?

      裴习一抬眼,撞上司马逸震惊又带着点懊悔的眼神,然后猛地一回头,便见那矮小的侍从颤抖着跪倒在地上,因为不敢松手,箭靶依旧直立,正中的红心扎着一支箭。

      那是……他射出的箭?

      裴习拧起眉,有点不敢置信,但是他很快得到答案,因为司马逸已经冲过去,把地上被击落的箭捡起来掰成两半,气急败坏地冲着他的侍从扔过去,箭头划破那人的脸,哗哗流血。

      裴习在满场听不清晰的哄闹声中,突然猛地想起那一声穿透屏障的声音,他好像喃喃自语:“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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