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雪落源妙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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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广场上，新入门的弟子们身着崭新袍服，神情或激动，或忐忑。
谢道尘低下头。一件朴素的青蓝色衣裙，在这个人人光鲜的时刻显得格格不入。视线也比往常低矮许多，她沉默地随着人流向前。
目光掠过一张张陌生的年轻面孔，最终，定格在高台之上。
季青洛端坐主位，素雅青袍，墨发松挽，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霜雪，将周遭的喧嚣隔绝在外。宋锦书静立其侧。
不知为何，她的脚步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穿越人群，径直走到他座前。
依着宋锦书事先反复教导的礼节，她缓缓跪下，双手捧起执事弟子递上的拜师茶，举过头顶。
“弟子谢道尘，恳请师尊收录门下。”
大殿内落针可闻。
季青洛垂眸，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似乎穿透了她，在看向某个遥远的影子。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杯茶。
浅饮一口，他将茶杯递还。
“既入我门，当守宗门规训，勤修不辍，明心见性。”他声音清沉，字句敲在寂静里，“今日为师为你取字——源妙。”
他略顿，似是对她，又似自语。
“源者，道之本。妙者，德之用。望你日后勤勉，道德双运，本用不弃。”
“谢师尊赐字。”她俯身，郑重叩首。
彼时，她尚未完全理解这二字的重担，只是将“源妙”这个道号，连同“谢道尘”之名，一并刻入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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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庐内，空气灼热，药香与血腥气交织。
木莲湘长老袍角沾着夜露，将从药王谷紧急求来的无言果置于案上。那果实莹白，寒气清冽，与周遭的温热格格不入。
“依棠，开炉。”
曲依棠无声颔首，将备好的辅药逐一投入。最后，木莲湘小心地剖开无言果，取出核心果仁，投入沸腾的药液。
“咕嘟——”
药液由浊转清，一股沁入骨髓的苦涩香气弥漫开来。
外间，林青泽背靠冰冷的墙壁，指间阵石灵韵晦暗流转，试图感知内间动静，却被药气与结界干扰，眉宇间烦躁愈深。
时莫雨像只困兽，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死死咬着下唇，栾华剑上的火灵韵都黯淡了几分。
虞晓安静地坐在角落，竹笙剑倚在腿边。她低垂着头，琥珀色的眼眸失焦地望着地面，将所有翻涌的不安，死死按捺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门帘被猛地掀开。
宋锦书带着一身未散的夜露与风尘出现在门口，发髻微乱，肩头沾尘。她看到外间三人，目光触及内间的凝重，疲惫瞬间被担忧取代。
“情况如何？”她声音沙哑，几步走到林青泽面前。
林青泽像找到了主心骨，猛地站直：“宋师姐！木长老和依棠在里面炼丹。道尘她……一直未醒。”
宋锦书眉头紧锁，不再多言，径直走向内间。在门口停下，对看过来的木莲湘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榻上那人苍白的脸上时，袖中的手无声攥紧。
她没有进去，只是静立门边。她的归来，让外间焦灼的空气，莫名安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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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竹峰顶，细雪纷飞。
谢道尘静立平地，身周浅蓝灵韵流转，与天地水灵呼应。漫天雪花近她身周三尺，便如被无形之力牵引，绕身翩跹，盘旋不落。
少女青蓝道袍微扬，静立雪中，身周飞雪环绕，恍若谪仙。
远处回廊下，季青洛不知已立多久。他手中茶盏早已凉透，目光穿过雪幕，落在那个身影上。
冰雪，青蓝，绝佳的天赋，逐渐长开的面容……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恍惚。
宋锦书踏雪而来，欲汇报事务，见此情景，脚步立停。她看了看峰顶，又看了看师尊凝望的背影与他手中冷透的茶，默默垂眼，悄无声息地退去。
季青洛始终未觉。
直到谢道尘收起灵韵，雪花终于簌簌落满肩头，他才蓦然回神，垂眸看了眼手中冷茶，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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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十二月十八。她的生辰，亦是剡溪镇陷于火海，父母罹难之日。
她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未点灯，任由月光笼罩。单衣薄衫，仿佛不觉冬夜寒意。
没有祭奠，没有泪水，只是静静地坐着。
不知多久，夜露渐重。
她起身，走向院门，脚步却顿住了。
门外的青石板上，安静地放着两样东西。
一柄编织古朴的深蓝剑穗，流苏顺滑。旁边还有一个油纸包，散发着熟悉的、甜糯的香气。她伸手触碰，纸包上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体温。
她没有朝外张望，只是沉默地俯身，拾起。
回到屋内，点亮烛火。她在灯下仔细端详那剑穗良久，取出星回剑，缓缓系于剑柄。
随后，她拆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浅青色的茉莉花糕。她凝视片刻，又将纸包重新系好，放入储物袋中。
始终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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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除魔在即，她前来聆听师尊示下。
季青洛将那道非金非玉的临缘令递到她手中。
“此行凶险未卜，执事堂评估或有疏漏。”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持此令，若事不可为，当以保全自身为要。”
谢道尘接过令牌，冰凉的触感渗入掌心。“是，弟子谨记。”
她唇瓣微动，最终什么也未问出，只是握紧了临缘令，看着那素青身影消失在竹舍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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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压抑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丹炉内传来一声清越嗡鸣。
木莲湘迅速掐诀收火，曲依棠递上玉瓶。一道清亮如泉的药液从炉中引出，落入瓶中。
“丹药已成，快给她服下。”木莲湘的声音带着倦意。
曲依棠接过尚带余温的玉瓶，快步走到榻边，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下，小心扶起谢道尘，将解毒丹液缓缓渡入她口中。
药液入喉，她紧蹙的眉头似乎微微一动，却仍未醒转。
木莲湘再次探查她的脉象，沉吟片刻：“药力已开始化解蚀灵散之毒，但她心神损耗过巨，加之旧伤……能否撑过，还需看她自身意志。”
宋锦书深吸一口气，郑重一礼：“有劳木长老。接下来，我们会守着她。”
木莲湘点头，目光扫过眼前这些年轻人，轻轻叹息：“风雨将至，你们也需保重。”
药庐内重归寂静，所有目光都落在榻上之人苍白的脸上。
谢道尘站在一片无垠的湖面上。
足尖轻点，涟漪无声荡开。她向前走去，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奔跑起来。
咔嚓——
镜面碎裂的声响在空寂中格外清晰。
周围的景象骤然变幻。无数个“她”从水影中浮现，立于涟漪之上，沉默地注视着她。
七岁的那个“她”蜷缩着，脸上还残留着烟灰，声音稚嫩却冰冷：“他们都死了，你为什么不一起死？”
十一岁的“她”眼神凶狠如困兽，衣衫褴褛，死死攥着胸前看不见的东西，声音嘶哑：“……我的！谁抢……我就咬死谁！”
十五岁的“她”垂首敛目，姿态是初入师门的恭谨，声音清晰却平板：“弟子谢源妙，拜见师尊。”
十六岁的“她”立于纷飞雪花中，周身灵韵流转，望着自己的指尖，“水无形，亦无不为。”
最后，是十七岁的“她”。那个刚刚经历宛城恶战、宗门暗流的“她”，就站在不远处，深蓝的眼眸平静无波，与她对视，一言不发。
谢道尘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个最近的、七岁的幻影。
指尖刚触及那虚幻的衣角，小小的身影便如被打散的尘埃，无声碎裂，化作点点飞灰，消散在空旷的光影里。
紧接着，十一岁的、十五岁的、十六岁的……一个个幻影在她触及的瞬间，接连破碎。
唯有十七岁的那个“她”，依旧静静伫立，目光如同穿透了时光的静默审视。
谢道尘想要开口，想要询问，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下一刻，所有景象开始疯狂倒退，光影拉长、扭曲，将她猛地拽离这片意识之湖。
谢道尘眼皮颤动，终于艰难地睁开。视野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映出围在榻边几张写满担忧的脸。
“道尘师姐！”时莫雨带着哭腔的欢呼最先冲入耳膜。
“醒了就好。”林青泽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想如往常般扯出个懒散的笑，却只牵动了嘴角，显得有些不自然。
虞晓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身侧的曲依棠立刻俯身，指尖搭上她的腕脉，仔细探查。
一直守在旁边的木莲湘长老也缓缓舒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了些许。
“总算醒了，你这丫头，真是……”
谢道尘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勉强动了动嘴唇。
她试着用手肘支撑身体坐起，然而刚一动，右腹伤口处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瞬间倒抽一口冷气，眉头紧紧拧起，脸上刚恢复的一点血色霎时褪尽。
“别动！”木莲湘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几乎是呵斥道，“刚解了毒，伤口深及经脉，乱动不想愈合了是不是？”
她一边数落，一边快步上前，指尖灵韵流转，轻轻按在谢道尘肩头，阻止她再妄动，“老老实实躺着！气血翻涌再牵动内息，刚压下去的毒性反复起来，神仙难救！”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从伤口护理说到灵韵运转禁忌，最后目光扫过脸上都带着倦色的林青泽，时莫雨，虞晓和曲依棠，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人都醒了，没什么大事了。你们几个，守了这么久也累坏了，都给我回去休息！别都挤在这儿，碍手碍脚！”
林青泽还想说什么，被木莲湘一眼瞪了回去。
时莫雨不情愿地撅起嘴，但在木莲湘的目光下，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被虞晓拉着走了。
曲依棠默默将一瓶新配好的伤药放在谢道尘枕边，轻声叮嘱了用法，才最后一个离开。
药庐内室只剩下木莲湘和并未离开的宋锦书。
木莲湘布下隔音结界，转向宋锦书道：“锦书，道尘这次受伤，毒素虽解，但心魔被剧烈引动，隐有失控之象。依棠方才与我细说了她近日状况，药效衰减的速度远超预期，照此下去，只怕……”
宋锦书心下一沉：“木长老，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改进药方需要时间，更需要机缘，寻不到合适的灵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她……等不起。”
木莲湘沉默片刻，声音压得更低，“眼下，或许只有一个权宜之计……暂时将她的七情六欲从灵台分离出来，并封印在器物之上。如此，心魔失了滋养的土壤，或可压制一段时间。”
“不行！”宋锦书断然反对，语气急切，“封印七情六欲，与傀儡何异？道尘她……她这一生已背负太多，若连仅剩的情感都要剥夺，她……她还是她吗？我们不能替她做这样的选择！”
“我岂不知此法凶险？但失控的心魔更危险！届时六亲不认，道途尽毁都是轻的！”木莲湘语气也激动起来，“是做一个有缺的人，还是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魔？锦书，你告诉我，怎么选？”
两人的争论声透过并未完全隔绝的结界，隐隐约约地传入了内室。
谢道尘静静躺在榻上，睁着眼望着头顶素色的帐幔。外间的对话，一字不落，清晰地钻入她耳中。
封印七情六欲……
做一个有缺的人，还是变成只知杀戮的魔……
她深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指尖却无意识地蜷起，抠住了身下的薄褥。
如果……如果舍弃情感能换来控制，能让她继续走下去……
她该怎么办？
思绪纷乱如麻，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加上药力未完全散去，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
在木莲湘与宋锦书低沉的争论声中，她竟不知是累极还是药性使然，意识再次变得昏沉，眼皮缓缓阖上，陷入了并不安稳的睡眠。
第二日清晨，谢道尘醒来时，药庐内只剩下了木莲湘长老和正在煎药的曲依棠。
木莲湘见她醒了，便立即对她道：“从今日起，你便在药庐静养，伤势未愈，灵韵未稳之前，哪都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待着，确保伤口不会裂开，内息不会再次紊乱！”
谢道尘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垂下眼睫，低声应道：“……是，木师叔。”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雪落源妙身
